林长怀气得原地转圈,大喘着气来回不停地走。
卫明川上前拍了拍林长怀的肩膀说:“大伯,你先消消气,我来跟他说。”
林长怀点点头,又忍不住瞪了卫连山一眼。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走到赵平安的身边看了看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摇头。
卫明川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连山道:“你不会以为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过问了就算了吧?”
“我是军人,这件事涉及到我的政审,不仅部队要查,革委会那边也会参与,事情从来都没有完,只是刚刚有了个开头而已。”
他身高腿长,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血气,说出的话也冷冰冰的往外面渗血气,站在卫连山的身边就像是一堵厚厚的血墙,忍不住让人害怕。
卫连山全身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卫明川。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发现卫明川可真高,高的他都有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就觉得很远,太遥远了。
卫连山动了动唇。
他想说难道不是吗?为什么只是一个开头?那后面还会有什么?
但他忽然发现好像还真不是,卫明川说的是对的。
而且卫明川现在真的一点也没有把他当成家人了。
卫连山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热忽然就说:“就算你是董翠平偷回来的,可我好歹养了你二十多年,我又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干啥非要这么逼我啊,没了房子,我们一家怎么活啊!你就不能看在以前我们一家……”
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想打感情牌。
卫明川懒得理会这些,只是道:“两个选择,一,你们也当首告,彻底和董翠平脱离关系,这件事也不会影响到你们多少,二,我一个人当首告,你们和董翠平一起当被告,到时候革委会怎么判,就看你们的运气好不好了,你只能选一个。”
“那房子呢?”卫连山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卫明川冷笑道:“用我的钱盖的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顿了一下,他又说:“你不会以为这件事情出了,你还能住回现在的房子吧?”卫明川蹲下来说:“当年,到底是董翠平一个人偷的孩子还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合伙偷的这件事还说不清楚呢,你还有闲心惦记房子。”
“你说的啥……啥意思啊?”卫连山不明白,“你是董翠平偷的,和……和我有啥关系?”
卫明川露出一抹冷笑,“谁知道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万一我到时候改口呢,万一董翠平到时候为了脱罪,赖在你的头上呢?”
他的声音不算大,边上的林长怀和赵平安反正都没听清。
不过他们两个亲眼看见卫连山不知道为何忽然打了个哆嗦,脸色瞬间惨白。
也不知道卫明川到底和他说了啥?
卫连山哆嗦着嘴唇,“不……不能啊,我……我……这……这事儿我……我没做过,凭……凭啥说……说是我?”
“就凭我高兴,我就想这样说。”卫明川饶有兴致地看着卫连山害怕的模样说:“你觉得我这样说了,革委会那边会不会相信?”
“你……你……你凭啥让人家相信你?”卫连山心里面打鼓,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卫明川说:“就凭我的身份,你觉得他们相信我多一点还是你们多一点。”
卫连山又哆嗦了一下。
“再来,”卫明川忽然起了和卫连山说话的兴致,“你知道他们审问的时候会用什么办法吗?你应该知道那里的人只要进去了,不管是谁都要脱层皮吧?你确定你到时候不会屈打成招?还是你觉得董翠平能那么好心把所有的都扛下来?万一她受不住了呢?万一她想拉你下水呢?”
卫明川又说:“你们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了吧,你难道不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万一她到时候说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呢,她亲妈已经死了,这件事只有她和她亲妈知道,到时候她改口,谁能证明她说的是不是假话?”
一字一句,就像是凌迟的刀往卫连山的身上割。
他眼前仿佛就出现了自己被抓起来后用刑的场面。
前些年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曾经见识过那些人的手段,他知道,卫明川说的不是假话。
“我……我……我……”
卫连山忽然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董翠平,都是董翠平!
都是这个泼妇,恶妇!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哪有今天的事儿!
卫明川重新站起来,朝着林长怀和赵平安颔首道:“大伯,支书,可以回去了。”
“啊?”林长怀满脸惊讶,“这就好了?”
“好了。”卫明川点头。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卫连山这样的人,从来都不用怀疑他会怎么样选择。
至于他最后面说的那几句,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在挑拨离间。
依着董翠平的性子,到时候受了罪,拉卫连山他们下水是肯定的,甚至为了脱罪把很多事情按到卫连山的头上也是肯定的。
他只不过提前把这些事情挑明白而已。
其实……要不是因为现在的情况特殊,哪用得上现在这样缩手缩脚的。
林长怀和赵平安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去看还坐在地上的卫连山,忍不住道:“我咋看卫连山现在不对劲呢?”
卫明川斜乜卫连山一眼,“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知道该怎么选,只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害怕了而已。”
林长怀跟着叹了口气,想到他们刚来那会儿卫连山的态度,忍不住摇摇头。
不过他也没有怀疑卫明川说的话,而是道:“那既然这样,咱们就回去吧,都闹腾了一天了,都这么晚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卫明川说:“我送你们回去。”
林长怀摆摆手,“不用你,我们自己回去,你也赶紧回家吧,念茵和孩子都还在家里面呢。”
卫明川到家的时候,林念茵刚刚洗好澡。
看见他,林念茵问道:“办好了?”
卫明川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只是刚说了,我等下还要过去,看着卫连山别动起手来最后闹出人命。”
这也是他们不想的。
林念茵就说:“那你现在去吧。”
卫明川问道:“孩子呢?睡着了?”
林念茵点头,“她现在这个年纪,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了。”
“我去看看她。”卫明川大步走进屋里面,碰了碰床上的小姑娘,然后才看着林念茵说:“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我等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林念茵点头,“你也小心一点。”
卫明川说好。
等到卫明川再一次趁着夜色到达卫家的时候,卫连山已经没有在院子里面继续他的心情崩溃了。
屋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传来各种高昂的喊叫声以及各种制止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爹,你干啥,你别乱来啊!”
卫连山一把拨开上前拦着他的卫明洋,阴恻恻地道:“滚开,别拦我!”
“爹!你到底想干啥,你还嫌弃现在家里面不够乱吗?”卫明洋都快要疯了。
以往家里面也天天闹腾,可大家吵归吵,骂归骂,打归打,但也没有这样想把人弄死的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卫明洋一把抱住卫连山不让他动,他哭求道:“爹,你都快把娘打死了,你别闹了!你要是真的把娘打死了,你也要想想你自己能不能逃得掉啊!”
卫连山年纪大了,今天连续打了好几场,体力早就消耗没了。
他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卫明洋,就站着原地大喘气。
屋里面,其他人都躲着,谁也不上来帮忙。
卫连山再一次想起来几个月前林长怀过来的那一回说过的那些话。
今天,总算让他看清自己这些年养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撇开已经不是他儿子的卫明川不说,剩下的几个,也就卫明洋一个人还算有点良心。
他在和董翠平动手,和他们的亲娘动手,这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卫明洋,没有一个过来帮忙或者拉人的。
卫明银他们也就算了,平时干点啥都不出头,鹌鹑性子。
可卫明金还有卫秋香呢?
他们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往董翠平身边凑,说着喜欢的话吗?
原本,他只是以为他们就是心里面有点小算计,这样抢着董翠平的关注,想着董翠平手里面的东西也没啥,可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不仅仅是这样。
卫连山这一刻都不明白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活了什么?
越是这么想着,他就越是忍不住恨董翠平。
如果说之前他生气,他责怪董翠平,他恨董翠平的原因是因为董翠平偷孩子骗了他不说还给家里面带来了一大堆的破事儿的话,那现在他的恨就是来源于整个家庭。
一个完全歪了的家庭。
所有的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
卫连山也不知道这时候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挣开卫明洋,把手里面的东西塞到了董翠平的嘴里面。
董翠平躺在地上都快出气多进气少了,冷不丁又被卫连山塞了一嘴的棘棘草,顿时叫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爹!”卫明洋失控大叫。
卫连山充耳不闻,他捏住董翠平的嘴,硬生生把棘棘草用手捅进董翠平的嗓子里。
卫明川说的没错,董翠平这样的人就不能让她说出话来,她必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样他们家里面才会没事。
“爹!”卫明洋又大叫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给娘喂什么啊,那是棘棘草,有毒啊!”
棘棘草有刺也有毒性,一旦哪儿碰上了就要烂上半年都不见得好,也有不少人曾经不小心吃到,后来就坏了嗓子哑了。
他爹是不是疯了!
卫明洋想上去帮董翠平把棘棘抠出来,却被卫连山一把推开。
卫连山一张老脸完全耸拉着,盯着卫明洋也是盯着屋里面的其他几个说:“我就是故意把她弄哑的,她要是不哑,咱们全家都要跟着倒霉!”
卫明洋满脸茫然,“爹,你在说什么啊?”
卫连山定定看了卫明洋一会儿,又看向边上其他几个,然后把之前卫明川他们找过来的时候说的两个选择说了。
卫连山道:“明天,要是明……要是他们过来,咱们也跟着去当首告,必须狠狠斗董翠平,彻底和她脱离关系,要不然咱们一家子就都等着被她连累吧!”
他这才看向卫明洋,皱眉道:“尤其是你,听到了没有?”
卫明洋已经傻了。
他愣愣地看向卫连山,脑子一时间嗡嗡嗡乱叫,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
地上躺着的董翠平这会儿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甚至连动弹都费劲。
卫连山也不管卫明洋怎么想,他摆摆手,兀自进了屋。
这么好的房子,当初花了好大的价钱才盖起来的,过不了几天就不是他们家的了。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卫连山就觉得心里面在滴血。
可他没办法,他现在啥也干不了。
就连明天,他都不知道该咋办?
万一……万一到时候卫明川气不过,真的当场改口怎么办?
卫连山甚至都觉得还不如让他现在就这么死了算了。
可他又舍不得,他舍不得死。
卫连山疲惫地闭上眼睛,已经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就因为一个董翠平吗?
对,就因为他娶了董翠平!
要是当年没有娶董翠平,哪有今天这些事儿。如今家不像家,养的几个孩子也一点良心都没有。
卫连山实在忍不住捂着胸口狠狠咳嗽,越想就越恨不得现在再次出去把董翠平打一顿。
可是不能再打了。
再打董翠平就死了,那他也犯了错误,到时候要蹲班房的。
卫连山兀自一个人在床上伤感的时候,其他的几个人,除了卫明洋,都散开了。
卫明洋一个人坐在光秃秃的地上,像一座被冻透了的雕像。
卫明川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才抬步离开。
如今,卫家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回到家,林念茵留了一盏灯在堂屋。
不过屋里面没有人,她应该已经睡下了。
卫明川轻手轻脚地打了水洗漱,这才撩开帘子进去。
林念茵正靠着床头,闭着眼睛打盹儿。
听见动静,她立刻睁开眼看向门口,撞见卫明川就道:“你回来了?”
林念茵撑着床边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问道:“怎么样了?”
卫明川差异道:“不是让你早点睡嘛,怎么还等着?”
林念茵道:“我不放心嘛,你快点说,怎么样了?”
卫明川就把刚刚在卫家的所见所闻给说了。
林念茵道:“还真是用的棘棘草啊?”
卫明川说:“棘棘是最方便的办法,我原本还担心卫连山会直接割了她的舌头或者烫了她的舌头,或者把人打到半死,直接破坏嗓子呢。”
林念茵道:“棘棘草最好,棘棘草只会破坏她的嗓子,却不会累到其他地方,等到这次审判过后,她很大可能直接送过去改造,要是用了其他办法或者打的太狠了,回头她什么地方不舒服直接感染死了,那我才呕呢,董翠平这种人就适合拉着改造才解恨,死了反而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