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了夜晚,那些东西显然不够。
士兵们只能在忍饥挨饿的状态下继续前行。
春儿也饿得肚子直叫,却没有脸面说出口,时不时看宋寒时一眼,不敢说话。
她自然是只能够坐在马车里,本来就受了伤,又忍着疼痛去布施,如今身上各种伤口并发,无法行动自如。
那些士兵本就自顾不暇,还要让随行大夫来给她看病。
春儿心里面越发愧疚。
宋寒时都不再和她一起同坐马车,是与夏倚照一起在前面并驾齐行。
她眼看二人的背影般配无比,却也只能红了眼睛,握紧拳头。
春儿始终想不明白,她帮助了那些流民,她是在做好事。
可那些人……为何像畜生一般!竟然恩将仇报!
她唯一做错的,就是太心软。
*
宋寒时好几次都有意无意想要和夏倚照破冰,只是夏倚照都不愿理会他,也不和他说话。
若是男人凑过来,她便扯着缰绳离远一些。
几次来回,宋寒时也不再去讨好,只时刻关注着她的情况。
——他“和卫城早就可以交流自如,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营帐中守着的夏清河也可以说说笑笑,但唯独对他冷着个脸。
不知为何,宋寒时看到她的这番情绪,心中却是觉得有一丝庆幸。
好歹她对他,还是有些不同的。
*
到了夜晚,哪怕他们再如何赶路,也只能够选了一处歇息。
如今帝后冷战,但都默认他们在一个营帐中。
不过皇后娘娘如此生气,只怕皇上今夜并不好过。
十年前许多人都知道宋寒时如何纵容夏倚照,对此见怪不怪。
但依然也有许多人瞠目结舌,从未见过真有人能对着宋寒时大发脾气,也从未见过宋寒时对谁如此耐心。
他们原以为宋寒时是宠着春儿的,但只是宠着,并未让她踩到他头上去。
皇后娘娘却是真的在跟皇上怄气,宋国上下谁人还能有这个胆子?
*
夏倚照倒是没有就和宋寒时同住这点提出意见,毕竟如今大家都很疲倦,若是为了她单独开辟一个营帐,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只是她思索片刻,最后却是提出了和春儿共住一个帐篷。
“皇上可以和卫将军宿在一处,臣妾与贵妃同住,便并不用浪费多一顶帐篷,大家也可以省些力气早些赶回去。”
这话也只有夏倚照敢提出来,毕竟那是皇上,让他与一个臣子住一块,似乎是冒犯天威。
宋寒时知道她就是不愿意与他在一处,所以故意避开他,只是刚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一举两得罢了。
他有些无奈,看着夏倚照毫不犹豫地去了春儿的营帐,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很懂事,但却是个倔强的脾气,也不知道这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哄好。
他刚要转身,忽而看见旁边的林子里一闪而过一道人影,顿时眯起了眼眸,眼里生出一点冰寒。
——看来那边的人准备动手了。
他下颚紧绷成,眉眼中的无奈柔和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万年冰封的凝霜,冷得刺人。
*
春儿也没有想到夏倚照会主动提出与她共用一个营帐,见到她进来时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看样子倒是有些怕她。
“皇后娘娘……”
她低着头,想了想还是与她道歉道:“对不起,臣妾不应该不听您的话,臣妾知错,请求皇后娘娘责罚。”
夏倚照看都没看她一眼,在他“另外一侧躺下,背对着她,“现在说这些太早了,等回到皇宫之后,自然会按照律法来追究你的责任。”
春儿眼睛一颤,随即又低下头,“臣妾愿意领罚,只是臣妾有个不情之情……”
夏倚照皱了一下眉头,闭上眼睛没有理会她。
春儿见她不说话,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可不可以不要生皇上的气?皇上心里真的一直都只有您。”
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带着哽咽,“臣妾早年间父母双亡,一直都在民间流浪,从未感受过旁人的温暖,是皇上救了臣妾一命,臣妾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皇上幸福。”
她说着忽而起身给夏倚照行了一个跪拜大礼,“皇后娘娘,皇上对您真的是一片真心!臣妾这辈子只过过一次生辰,那一次皇上忙于政事,忽而有一天来了南沁殿,喝得醉醺醺,说是要给臣妾祝生辰……”
春儿陷入回忆中,苦涩地笑,“可臣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后来才得知,原来那一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皇上他真的很惦记您,他那几年对臣妾少见的几次温柔,也都只是把臣妾当成了您……”
夏倚照眉头越皱越紧,越听越恶心。
她却越说越起劲,将她与宋寒时这几年的相处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
夏倚照终于忍受不了,掀开被子落地。
春儿有些错愕,戛然而止,“……皇后娘娘要去哪里?”
“出去透透气,你别跟着,。”
春儿正欲起身跟过去,脚步一下子就停住,闻言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她有些惆怅地看着夏倚照离开的方向,“我真笨,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
夏倚照快步离开了营帐之中,从未有过像此刻一样的坚定和迫切。
她本打算回宫再提起此事,在听到春儿的那些解释之后,怒火烧得她整个胸腔都疼,灼热又痛苦。
春儿若是直接在她面前炫耀宋寒时已经移情别恋,都比她方才那些话要好得多。
她最恶心的便是——他既然表现出那般爱她,又为何要与别的女人这般痴缠暧昧!
她现在就要去找宋寒时,她要跟他和离。
她只想做她的将军,不愿意再当这个破皇后。
营帐外。
夏倚照顿住了脚步。
帐子上倒映出两个人影,她分辨出是宋寒时与卫城,应当是在商讨要事。
她在账外等待片刻,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卫城掀开帘子出来,望见是夏倚照立在外头,这才放下戒备,眼中似有点点笑意与欢喜,“皇上,是皇后娘娘。”
宋寒时沉顿片刻,似是有些微诧。
卫城笑了笑,“今夜末将还是去与那些小萝卜头们去挤一挤,皇后娘娘留在皇上这罢!”
他离开后,宋寒时便走到了夏倚照面前,牵起了她的手,蹙眉,“怎么这般凉?”
夏倚照径直将手抽出,目光淡淡看着他,在月光下清冷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宋寒时望着她冷若冰霜的眉眼,语气缓缓沉了下来,“阿照……”
夏倚照打断他,“臣妾有话想和皇上说。”
“……必须说吗?”
“必须说。”
第23章 斩断 宋寒时,我不要你了
宋寒时顿了片刻, 握着她的手缓缓收紧,加重了一点力道。
夏倚照蹙起了眉头,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感觉到手腕处有些疼。
她刚要甩开他,就看到宋寒时的眉眼忽然松懈了一些, 牵着她进了营帐, “外面风凉, 先进去。”
帘子放下之后, 夏倚照便直接甩开他的手,径直道:“臣妾有话要和皇上说。”
她正了神色,缓缓道:“臣妾虽不愿承认, 但过去十年,早已物是人非,若是缘分已尽, 不如趁早和离……”
她还没有说完, 宋寒时就有些迅速地打断她,“阿照!”
他一张脸冰凉如霜, 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冷淡,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得很清楚,臣妾从前也说过,若是皇上心有所属,亦或是另有欢喜, 那便直截了当地告诉臣妾, 臣妾绝不纠缠。”
听她这番话,宋寒时眸色越发阴鸷,藏匿着一闪而过的猩红, “阿照,你如今早就不是以前当初那个恣意妄为的夏小将军,你是朕的皇后,如何能这般轻易地说出和离两个字?”
夏倚照脸色也沉了下来,“臣妾很清醒,臣妾只是觉得,若是勉强与旁人共侍一夫,不如就此断了,皇上应该也觉得无力面对臣妾的小心眼……”
宋寒时几乎有些迫切地打断她,“朕从未这般觉得过。”
夏倚照看着他,忽然就叹了口气,松开手,“我真的累了,宋寒时……”
她抛掉那些礼数,语气真诚,“我方才提出和离,并不是闹脾气,而是……”
“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宋寒时本来冷意如霜的眼眸在看到她沉静的眉眼时,忽而又柔和了一些,眼中似有融化的迹象,牵着她的手走到里侧,“你可以跟我闹脾气,别在气头上说这些话,嗯?”
不知是不是夏倚照的错觉,经过他的书案时,她闻到某一处传来一阵血腥味道,一下便皱起眉头,往那头看去——
宋寒时却是一下抓紧了她的手腕,加重了力道,“阿照。”
夏倚照回过头来,看着宋寒时,眉头蹙了起来。
宋寒时却是对她勾了一下嘴角,笑意淡淡,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这般凉,为何还穿着铠甲?”
夏倚照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在外头习惯身穿铠甲,即便睡觉时也不曾卸下。
最开始到萧国的那两年,她每晚睡觉都是和衣而眠,生怕有人会突然袭击。
这些事情她在信件中从未跟宋寒时提起过,那些在异国他乡的胆战心惊,她从未想过要宋寒时和她承担,都是独自消化。
这十年,她几乎没有睡完整过一个好觉,后来也是肚子慢慢大了起来,无法身着笨重的铠甲,这才改掉了这个习惯。
她想起从前的事情,又想到春儿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宋寒时松开她,往前走了几步,夏倚照刚一抬头就感觉到一道阴影闪过,而后肩上一暖——
面前是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颚,清俊朗逸,五官精致深邃。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又有尊贵的身份,他和那些许多大官显贵的公子哥侯府少年都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子殿下的身份,从小便比旁人要早慧一些。
他聪明睿智,成熟稳重,对待所有人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生人勿近,因为他生来就是要做天子的人,只能隐藏他的情绪。
——她原本以为她是那个不太一样的人。
他们年少美好,青涩纯贞,以后便是一番痴缠,原本以为这辈子他们都都属于彼此,不会再有旁人。
夏倚照的心缓缓沉静下来。
她就这样细细地描绘面前的人的眉眼,轮廓,又陡然生出了一股烦闷的感觉。
虽然心中已经决定要放下,但是又不免遗憾。
或许她不应该这般贪心,奢求一个帝王的独宠。
只是当年遇到他时,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她这世上她最想要的一切。
他现在可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记得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
夏倚照出生在武将之家,她的父亲和母亲一直以来都十分恩爱,从小到大的看到最多的便是他们二人如何伉俪情深。
即便外面的男人总是三妻四妾习以为常,那些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即便是心中酸涩,却也只能摆出大度的模样,四处张罗着妾室,不想落得善妒的名号,她的父母亲依旧从未变过。
她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懂那些名门闺秀为何要委屈自己,既然还是会在意那些妾室,那便各过各的!
她将这些事情想得这么轻飘飘,也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对她母亲的宠爱,完全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危机感,只有满满的底气。
她以为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就应该要像她父亲那样,一辈子都只对她的母亲好。
哪怕是后来她的母亲早早去世,父亲也从未有过再娶的念头。
无论是谁劝他续弦,他都冷着脸回绝,像是他的逆鳞,谁都不敢碰。
后来就连先皇都不敢下旨给他赐婚。
父亲那时候战功赫赫,大有功高盖主的迹象,先皇不愿与贤臣生出嫌隙,于是有意要拉拢他,想将公主赐婚。
父亲却并未给面子,一口回绝,差一点就跟公主结下了梁子。
只不过后来夏倚照和宋寒时暗生情愫,算是夏家和皇家结了亲,也相当于巩固了兵权与皇权之间的关系。
只是可惜的是,她嫁人后,父亲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般,再也没有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之后没过多久就因为一场疾病,去了地下,见她的母亲。
夏倚照跟父亲的关系很好,本应该是难过,伤心,但那一刻她却为父亲感到高兴。
他这一辈子终于可以和他最爱的女人相知相守,哪怕是在阴曹地府,也已经心满意足。
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爱情的忠贞,也知道若是深爱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会有怎样的幸福与满足。
她本以为、本以为宋寒时也是像她父亲一样的人,却不知……
人心易变。
她不是没有担心过以他的地位,若有一天做了帝王,兴许需要三宫六院,可这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皇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她那时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挡住所有的压力。
困难可以克服,可变心却不能挽回。
十年相隔,终究是要越走越远。
甚至到了如今,她对他说了和离两字。
本以为经历过那么多,就能够长相厮守,可到了最后,却是抵不过一个新人。
*
夏倚照眼眶忽然就有些泛酸,连忙低下头,忍住眼中正在打转的泪水,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直到用疼痛将泪意忍了回去之后,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宋寒时正仔细地将那张虎皮盖在她身上,捂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