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日因为先前的事对路介明又惧又恨,看这少年冻红的裸露肌肤,忍了忍,没忍住,“你先给自己穿上,别她没什么事,你先冻死了自己。”
路介明慢慢抬起脸,李日惊诧了一瞬,不由的退了一步。
那张脸太骇人了,李日是亲眼近距离经受过他暴虐的一面暴击的,那时的他,满脸的疯狂嗜血,嘴角挂着阴沉的笑,长眉挑起,晾起讥讽与疯狂。一张脸,艳丽又薄情,犹如厉鬼。
但此时,却是不同程度的骇人。
他眼中猩红,鼻尖通红,嘴唇被自己的牙齿咬破了皮,还在往外流着血,面色惨白几近萎靡。瞳孔皱缩间,抖出了眼角的湿润。
他像是失去了对寒冷的感知般,感受不到冷,只一遍遍的唤着“姐姐”。
李日知他疯狂,却不知他也会无助至此。
李日想要抱起许连琅,路介明试图阻拦,手臂刚伸过去就又缩回来,李日口中并不客气,“你抱得动她吗?抱不动,就去一边儿跟着,赶紧找了大夫来。”
他心里尽管还对路介明心生畏惧,但此时的路介明,终于有了点小孩子的样子,被大人一通数落,又怯又涩,没有反驳,一双眼睛只黏在许连琅身上。
许连琅耽搁不了,李日抱着她,拔腿就往耸云阁跑。
路介明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心脏像是被人骤然攥紧,看着李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就这么一身湿哒哒的去找了张成。
张成刚刚才送走他们,正躺在藤椅上打盹儿,门被人掀开,弄了很大的动静。
他惊愕的看着面前的人,“殿下,你这是……这样冷的天,你会冻坏的。”
他说着,便把人往屋里拽,刚碰到少年手指的一瞬间,凉的他嘶嘶抽气。
“你真的要被冻死了,快跟我进来。”
路介明僵硬着身子,急促的呼吸从嘴边溢出,喷出稀薄的白雾,“姐姐落了水,恳求太傅帮忙。”
一个婢子哪值得去找大夫来看,他们耸云阁受尽奚落,在短时间内根本唤不来太医,路介明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来求了张太傅。
张成旋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扯下了腰间令牌,却没有交给路介明,转而唤来书童,“去,就说老夫病了,先去找离得最近的大夫来,然后回趟宫,去太医院递牌子。”
他拽过路介明的胳膊,使劲把他往屋里拽,“这下可放心了?你随我进来,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别连琅病了,你也跟着病,到时候还得她照顾你。”
许是张太傅的劝说真的起了作用,路介明终于随他进屋了,他换衣服的速度很快,三下两除二就换完出来,他浑身出着冷汗,刚换成的衣服后背早就湿透了。
他朝张太傅道谢,嗓子嘶哑,“多谢太傅。”
张成抱着肩膀,哀怨的瞧着他,他知道此时说这不合时宜,但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下次再找时机就难了,他闭了闭眼,快速开口:“你瞧,她病了你都没办法给她找来御医。”
“她跟着你,跟着容嫔,做你们耸云阁的婢女,得了什么好呢?”
只这两句话,已经要把路介明刚刚才稳定下来的心绪撞乱,心脏开始发痛,全身上下后知后觉的有了浸泡冷水之后的酸痛,起伏的胸膛间,肺像是要炸掉。
路介明咬紧嘴唇,没有力气再迈出一步。
张成拧着眉头,想要再加一把火,“如果你还是宫中那位金尊玉贵的七殿下呢?如果你成了太子呢?谁还敢欺负到她头上,今日的落水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张成其实并不知晓许连琅落水的具体缘由,但事实却是如他所说的,若路介明还是当初的七殿下,许连琅哪里会落得这个地步。
“今日老夫帮了忙,但老夫不会一直在,下次你们要靠谁?”
“若她挺不到你找大夫来,你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他看着少年越发佝偻起来的脊梁骨,咬牙说出最后一句,“殿下,只有你强大了,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你身来便是皇子,这就注定了你不会拥有安稳平淡的生活。就算是为了许连琅,你也该考虑一下。陛下的同情与怜爱,不是任何时候都会有的。”
“你要抓紧时间了。”
张成一字一句重重的敲击在路介明的心上,他快要站不稳,张成觉得在此时此刻如此这般对待路介明着实有些残忍了,他心下戚戚,想要搀扶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少年。
路介明凤眸垂着,落水又受尽凉风,他现在头疼欲裂,眼中酸涩难止,他突然轻声笑了一下,唇上干裂的部位瞬间裂出口子,冒出血珠,他舔了舔,只觉得自己的血又腥又臭。
他缓缓掀起眼皮,长而舒的睫毛剧烈的颤动着,他将衣袍撩开,径直跪了下去。
张成被吓的连连后退,第一反应就是要扶他起来。
路介明轻轻躲开他的手,跪趴着,额头触上了冰冷的地面,头重脚轻,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了,他鼻音太重,“感激太傅救姐姐,介明无以为报,只待日后肝脑涂地。”
张成身为帝师,受过无数人的跪拜,但从没有哪次的跪拜像今天一样,像是要把眼前人的脊梁骨折弯,像是要把他的自尊碾成渣滓。
偏偏他感激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他唤作“姐姐”的人。
黑眸子里又湿又热,却无甚焦点,“弟子路介明,愿拜张太傅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愿听从师父一切调派。”
少年声线清越,这一句从他嘶哑的嗓间,从他染血的唇间吐出,明明是轻飘飘的字眼,却犹有千斤重。
路介明终于还是屈服了,为了他的姐姐。
张成目的达成,却不觉愉悦,他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他好,但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慢慢笼罩过来。
他不由的反问,这样是会害了路介明吗?可明明只有坐上龙椅的人,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留住自己想留的,不是吗?
或许旁人总是不知道的,总是带着臆想的去肖想着皇权,但只有真的坐在了那把至高无上椅子上的人才会知道,高位之上到底有多孤独,有多寂寞,有多冷。
路介明挣扎过,没挣扎过命。他孤注一掷想要护好的人,最后却伤的最深。
老天总是戏弄世人,从未休止。
路介明回到耸云阁的时候,大夫和太医院的御医都已经到了。
那御医见到路介明,还是下意识的行了礼,“臣见过七殿下。”
路介明对他无甚印象,只是快步挨到床边,问道:“如何了?”
这位御医不知道和太傅是什么样的交情,对路介明殷勤的很,“发了热,刚刚服过了药,已经好转。只是……”
他有话未说尽,面露难色,看着路介明和同样坐在床榻边的李日,几经权衡下,对着容嫔道:“恰逢姑娘月信来了,身体受不得寒,寒气入体,要好生调养了。”
容嫔叹了口气,“是要好好养了,姑娘家最是怕这个。”
路介明的目光望了过来,容嫔道:“介明年纪小,还不懂这个。”
他身上还发着虚汗,脚下发软,堪堪扶住床沿,蹲跪了下去。
容嫔心疼儿子,“御医,你快给介明看看,他今天也下湖了,让母妃摸摸额头,是不是也发热了?”
路介明累极,懒的去躲一只只朝他伸过来的手,直到御医惊呼出声,“殿下,您这烧的比这位姑娘还要厉害啊,身上都是汗,不能再熬着了啊。”
路介明浑若不绝,周遭嘈杂被他屏蔽,眼前只有一个人。
他贪婪的看着许连琅的脸,她脸上终于不再惨白,唇上也不再青紫,甚至于因为身前被褥的厚度,而面颊泛粉。
许连琅纤秀的指头从被褥中探出些,路介明颤巍巍的想要碰一碰,才刚刚伸出手,就被人打掉。
他是真的没力气,李日又在气头上,这一下,手背砸在厚硬的床板上,当下就红了。
李日咬牙切齿,大有不顾一切的状态,去他妈的路介明要杀要剐,他忍不了了。
自上次路介明杀他未遂,许连琅又不听劝,李日便少了与耸云阁的来往,他心中殴着气,气许连琅拿他的好心当驴肝肺,最气还是怎么有像路介明这样的孩子的存在。
自己倒霉就算了,还连累这么多人。
他大声吼着,“你知道推她入湖的人是谁吗?是你之前妄图烧死的膳食堂的婢女,你做尽坏事,让许连琅跟着你受罪,你可知对一个姑娘来说,月信期间浸了那么长时间的冷水,会有多大的影响吗?你会害她有不了孩子的。”
李日如愿的看到了路介明瞬间破碎开来的脸,他不可置信的抬头,像是没听清的反问:“什么?”
容嫔不想儿子内疚至此,“介明,没那么严重的,好好调养一下,不会那么严重。”
路介明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去,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在这时,瑟缩起了自己的身子,惶然抱头。
御医欲上前,被他突然爆发的力度推开。
路介明眸中色泽暗的瘆人,他不管不顾,血液在体内翻滚叫嚣,他又想杀人了。
他没杀死的人,因为报复那场大火,伤了许连琅。
那不就是,他伤了许连琅吗。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无法接受的,被压制下去的嗜血涌上,他赤红的眼问李日:“那婢子在哪里?”
李日还是害怕他这幅样子的,他强撑着坐着,“陈嬷嬷将人绑了,如今该是关在了照房。”
“你想杀她?那你怎么不杀了自己,这一切都是你引起来的。”
路介明走路磕绊,在李日这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激发下,又抽了那久不见天日的匕首出来。
才刚刚亮出银刃,床榻上就传来细微的声响。
声音太低,谁都没有注意到。
路介明却蓦然低下了身,许连琅在说话。
“殿下,别拿别人犯的错惩罚自己。我的小皇子不该双手遍布鲜血。血沾的多了,腥味就洗不掉了。”
“这有什么的,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在我好之前,你陪着我好不好。”
第38章 臭男人 路介明,过了今晚,我就拿你当……
路介明昏昏沉沉的睡着, 他趴在许连琅床沿,几乎是寸步不离,身上搭着的小毯子从他腰背上滑落, 他里衣不知道何时乱了,露出柔韧的窄细腰身。
他肌肤很白, 此时的白带着不正常的色泽。
许连琅在腹痛中醒来,她微一侧头就正好对上少年的脸。
少年鼻梁高挺,下颚线的弧度流畅, 他长大了很多,五官比例越发匀称,他的脸颊压在自己手臂上, 挤出了许久不见的腮边肉。
许连琅瞧了他好一会儿,觉得腹痛减轻了不少。
漂亮的孩子不但养眼, 还能让人忘痛。
许连琅挪了挪位置,凑到他跟前,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他那在睡梦中都颤的不行的睫毛。
睫毛软软的, 乖巧的垂在她的食指指腹间, 像如今的路介明一样,柔软,乖巧听话。
许连琅已经极尽小心了,她不想把他吵醒, 但他还是睁开了那双狭长的眼眸。
凤眼湿漉漉,带着雾气,还有刚醒的恍惚怔忡,他迷茫着用脸颊去蹭她还来不及收回的手指。
太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了。
许连琅刚开始觉得他像野猫,不近人情,冷漠无情, 不接受任何的好意,还会中伤她威胁她,但养着养着,野猫变成了黏人的小狗,他像是真的将许连琅认作了主人,听她的话,且说一不二。
许连琅的手指从他优秀的鼻梁骨上滑过,一路攀升,路过眉骨,点到了他还在不停朝她靠近的额头上。
他仍然是,还在发着热。
许连琅的手卡住他尖削的下巴,小指勾了勾他细腻的肌肤,鼻尖贴上了路介明的,像之前做过的那般。
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的从少年的黑黢黢的瞳孔中倒影出的自己的相貌。
他的眼瞳被她完全占有,再也容不下其他别的人。
“路介明啊,你又不听话了。”
路介明目光变幻,有些不知所措,鼻尖生出细小的汗珠,他怕许连琅沾上自己的汗,弄脏她的鼻尖,悄悄的挪来距离。
许连琅哪里肯,指尖用了点力气,捏住他的下巴,指尖在他下巴上留下白色的按压指印。
感受到许连琅的力气,他便不再动了,甚至于抬起来下巴,方便她所有的动作。
但许连琅松了手,那只手收到了被辱里,朝他眨了眨眼。
“还发着热呢,你不要命啦,小孩子一直发热的话,是会死人的。”她拍了拍床榻一边的位置,唤他:“上来。”
路介明从手臂中埋出头来,钻进她被窝时,带来了一身的寒气。
他规规矩矩的躺好,不再乱动,小声嗫嚅,“我身上冷,姐姐离远点。”
许连琅噙着笑,月色在她脸上浮动着,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柔软的光,慢慢的,又不容拒绝的强硬的侵入路介明愧疚自责的心。
她不再唤他殿下了,唤成了“路介明”,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僭越感,但路介明听进耳朵里,只觉得熨贴好了心头的褶皱。
“路介明呀,我比你还冷,所以你靠近些,有多余的力气的话给我揉揉肚子。”她主动的贴了过去,侧躺着身子,手攀上了他的手臂。
路介明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他抿紧了唇,手悬在半空中却不知落在何处。
许连琅扯起唇角,牵着他的手放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衫,或重或轻的按压着。
手心像是要着火,衣衫太薄,路介明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小腹的呼吸起伏,甚至于是肚脐的形状。
他心如擂鼓,手心出满了汗,几次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又被许连琅按住。
她将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柔柔的说:“这件事与你无关的。意外而已,当时我在陈嬷嬷那边下了她们的面子,又一手致使他们被关在那处,那个人心中有怨恨,是完全冲着我来的。”
路介明不语,知道她今夜的此番的所有的亲近动作都是为了宽慰自己,他不想让她因此担忧自己,“姐姐,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
他终于是肯侧过身,与她面对面躺好,他低了几寸,扑进了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