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臂用力的包揽住许连琅,但又怕弄痛她,毛茸茸的一颗头紧紧的贴着她的脖颈。
感受到女人正常的体温,正常的心脏跳动,心头的恐慌感才终于是在此时落定。
“你落水的时候,我怕极了,怕失去你,怕永远的失去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声音,不像泄露半分的失控,抬起头,朝她笑。
笑容干涩,舌头在口腔中发着麻,他尽力的表达着自己,他笨得很,心疼他姐姐到了极点,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出这满心的关切。
“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将你强留在耸云阁会给你带来这种伤害,我宁愿你离开。姐姐,我后悔了,我做错了,你该离开这里的。”
“李日公公骂的没错,我早晚会害了你。”
那个婢子敢于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哪里是许连琅口中那么简单,还是将那场火灾怪罪怪罪到了最无辜的许连琅身上。
火是他放的,人没烧死,留下了隐患。
许连琅眉头微皱,听着路介明自我剖析般的独白,沉吟半晌,心里很明白,留在耸云阁的这个决定,不是路介明单方面要来的,是她也想给他的。
这是个双箭头的结果。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目光盈盈望着他,有些好笑的问他:“那你要找机会送我离开吗?或者帮我找个门路进宫伺候吗?”
她知道路介明舍不得,故意说些这样的话打趣他。
“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哦,小孩儿,你得想好呀。”她捏着他所生无比的腮边肉,他现在脸上肉不多了,硬捏才能捏出来,这样摸着,许连琅用手背触了触他的体温。
他身上的热度不降反升,更烫了。
她收了打趣闹他的心思,正准备正色要他立即马上闭眼睡觉的时候,路介明眼里消淡了所有情绪,与他年纪并不相符合的郑重浮了过来。
他猛然靠近她,唇瓣几乎要触到她的耳廓,絮絮的低音,从少年薄唇中扑出,连带着高烧带来的热气,刹那间,让许连琅的耳垂就红了。
“姐姐,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会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许连琅并不知晓他这话里的意味,正想再问的时候,被子被拉了上来,她被团团簇簇的裹住,路介明将被子都推给了他,他隔着厚重的被子抱住她。
这样的抱法,并不是第一回 ,去年的某一时刻,也是这样的夜晚,许连琅这样抱住了路介明,她说,她会护好他。
而今天,路介明已经可以这样抱住她,他的身子已经可以覆住她的,他说会带她离开,才不过一年而已,保护者的形象已经换了。
路介明翻身下了床,他垂着眸,“我守着姐姐,姐姐睡了我再离开。”
“不仅仅是在姐姐好之前,以后、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除非是你不要我了。”
庭院外的红梅开的正好,厢房中的两人相望着,对视着,暗香浮动,明月明亮皎洁,许连琅却觉得那双凤眼更是亮极,皎极。
他还没长成大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担上大人的担子,而事实证明,他做的那样好,在她还未出现的时候,他就做的那样好。
护好了容嫔,护好了容昭。
是她一直太过于将他当作小孩子了,他内心坚定,已成铁骨铮铮男子汉。他要做个保护她的角色,他说要带自己离开耸云阁。
不是放她走,而是一起走。
于是,她便是什么都不问了,只说:“路介明,过了今晚,我就拿你当男人了,好不好?”
路介明冷硬的眉宇完全软下来,清俊的脸上闪过寸缕的欢愉,闪的太快,连他自己都没有捕捉到。
“好”。
许连琅往上拽起了被子,用被子的边缘揩去她眼中不合时宜的泪珠子。
她有时候总觉得自己要坚强一些,因为耸云阁无可依靠的人,但事实上却是,她变成了爱哭鬼。
或许,在之前,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就在心中不可避免的依赖他,所以她没能坚强,因为流出眼泪来,总有他哄,总有他安慰。
此时的路介明依然是想要安慰,他都已经弯下腰,想要哄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许连琅又突然将被子撩起。
她自己坐起来,手指揪住了正巧探身过来的路介明的耳朵。
她拽开他的耳朵,更像是狗狗了,恶狠狠的道:“臭男人,赶紧去睡觉,刚刚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同床了,走走走,我还黄花大闺女呢,屋里来个男人算什么事,毁我清誉,走走走。”
路介明被她这一番操作弄的很懵,看她理直气壮一口一口个“臭男人”的叫自己,他被她推着往外走,搁在背上的她的手用着力。
他忍不住弯眉笑了,转过身,双手箍住她的手,“臭男人听姐姐的。”
许连琅有些招架不住此时他的眼神。
对上他温顺柔和到沉重的眼,许连琅不知所措,她眨着眼睛,说话间愣愣的,“路介明,臭男人。”
“臭男人”像是败下阵来般,很快地退出了西厢房,他胳膊支着窗台,俊脸透过窗户望她,“姐姐的闺房,我明日再来,好梦。”
今夜月明星稀,今夜斗转星移,今夜有人着急长大,今夜有人难眠。
许连琅眼中略显局促,“路介明”,她轻轻喊他名字,白日的那一遭,催促着一切快速发生了变化,她似自言自语般,“好梦,梦里要梦到我。”
第39章 儿子恨他 兴许是人家俩人的小情趣……
一封密函连夜快马加鞭被送入乾清宫。
更深露重, 暗卫风尘仆仆,立在乾清宫汉白玉台阶下,只露出一双鹰集般的眼睛紧紧盯着王福禄。
王福禄挑着眉头, 分散了四周的宫人,亲自下去迎了来人。
暗卫的话语透过厚重的覆面巾听起来很闷, 他侧过身,附在王福禄耳边,“热河行宫”。
四个字, 已经交代了密函内容,王福禄面上凝重起来。
王福禄捏紧了手中的密匣,拂尘垂在地上, 他撇了暗卫一眼,挥手让他退下。
对着守在殿外伺候的太监道:“看牢点儿, 谁都不准进去。”
他厉声道,“今个儿丽贵妃过来用膳,陛下不放话, 也要拦住。”
他抖抖衣襟, 将拂尘重新搭到臂弯上,推开了乾清宫的门。
这几日朝堂琐事繁多,陛下日夜伏案批阅奏章,见他进来, 连头都没有抬,“跟贵妃说,推迟一个时辰用膳,叫她再等等。”
皇帝许久不踏进后宫了,连皇后都没怎么见过,单单应了贵妃这次晚膳, 王福禄心里清楚,无外乎是因为贵妃娘家人的干系。
天子看似无所不能,实则处处制肘。
因着冻灾的原因,边境地区匈奴又开始蠢蠢欲动,几次三番与大燕起了冲突,要吃要喝,表面上恭恭敬敬,以燕为上,暗地里却不断招惹,引起祸端。陛下被扰的不胜其烦,想一举歼灭,贵妃的娘家兄长是这次的将领。
天子受任,臣子无敢不从,但命令之下,总是少些干劲。若天子许诺些好处,更会增加胜算。形势所迫,陛下又开始宠幸丽贵妃。
王福禄这几年瞧的真切,自打容嫔出事之后,皇帝对丽贵妃就大不如从前了,至少是从未走过心了。
两个时辰前,就有丽贵人宫里的宫女前来询问陛下今日想用的菜肴,说是贵妃娘娘亲自动手烹饪。
皇帝不但没有回声,还把时间又推延了,不知道等真的过去的时候,饭菜会热了几遭。
但这些东西都不关王福禄的事,丽贵妃与皇后斗的你死我活,他在皇帝身边当差,又有什么干系。
唯一可能有干系的皇后娘娘,又因为许连琅的不情愿,彻底断了。
他压着头,将事关热河行宫的密匣呈了上去。
盒子轻飘飘的,只有一页信纸。
太傅的字自有筋骨,横竖撇捺都是力道,收束间干净利落,只是许久不见,更加龙飞凤舞了些。
皇帝哼了一声,“看起来太傅在热河行宫待的挺悠闲。”
他没有着急打开,眯着眼睛翻看了一番叠的四四方方的信纸,突然对王福禄说:“你那干女儿没调过来?”
王福禄当即跪下,“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
他并不惊讶皇帝知晓,皇帝的眼线遍布全宫各处,但很多时候,皇帝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时常懒的计较,但一旦开始计较,就是要人命。
他叩首,“陛下,皇后娘娘所求之事,奴才并没有多言。”
“没跟你说这个”,皇帝丢下了一桌子的奏折,拎着那封信纸踱步到了榻椅上,他半躺着,“你想收的义女是耸云阁伺候的那个?”
王福禄哪里还敢再瞒,他跪着朝皇帝膝行几步,“是,上次您也见过的,那丫头怪伶俐的,奴才动了心,但那丫头不识抬举,奴才就算了。”
其实他没有那么轻易算了,只是这一段时间里,皇帝太过于关注耸云阁了,他虽然不去,但一直是有暗卫驻守在那边。
王福禄心有余悸,想着再等等,反正人就在耸云阁也跑不了。
皇帝“嗯”了一声,略有些阴阳怪气,“那丫头倒是护主。”
可不是护主嘛,上次都被那样恐吓了,当着他的面,还想要挡在容嫔面前。
虽然不自量力,但也率真的可爱。
他对王福禄说:“歇了你那心思,那丫头朕瞧着不错,就让她留在小七身边吧。小七现在拒人千里之外,难得他认准一个人。”
他对着王福禄抬了抬手,王福禄缓身站起来,“陛下说的是,连琅姑娘性子和善,也对七殿下好。”
皇帝短促的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喜是怒,他叹了一口气,指尖拨弄信纸的边角,“小七那脾气很坏,朕都让太傅过去那么久了,他还是不肯跟朕低头,只要低下头,就可以回宫,甚至于可以得到皇位,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及此,王福禄完全不敢吭声了,身为奴才要学会及时自我封闭自己的耳朵,有些话听到了也要装作没听到。
皇帝捏的指骨咯咯作响,他有些烦躁,太傅每隔一月就会来信,说些小七日常,但从未提及他开始教导之事,他耐不住,细问了几句,才知道儿子的想法。
儿子恨他。
这点他知道,不然怎么会亲手将他推进河堤淤泥。
但他没追究他的过错,小七还要他如何。
他不单单是他的父亲,他更是一国之君,他是对不起他,但天子的愧疚已经这般倾向于他了,他还不接受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对这个儿子曾经宠爱到了骨子里,也曾经厌恶到了骨子里,在他慢慢从容嫔事件的打击中清醒过来,想要挽回这个儿子时,又别扭死了。
他既觉得路介明不知好歹,又觉得路介明血性刚强,从没有几个人可以拒绝他给出的好处,自己的儿子这般年幼就有这股子气性,让他惊喜。
但总是这样让他在耸云阁拖着,对整个大燕朝来说都是损失。
纵观他的儿子里,唯小七能在未来成就他的夙愿。
皇帝按揉着眉心,几经犹豫,才慢慢打开了信纸,他是不抱希望的,却没成想,路介明终于妥协了。
王福禄将一杯温茶放到了皇帝手边,他接过来,一口仰尽,将茶盖合上的同时,眉宇间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太傅在信中写道,路介明已拜他为师,写下此信的时候,他刚刚在他身边誊写了一份策论,实在是睿智犀利,假以时日,不可小觑,七殿下该是不负陛下所托。
写到最后一行,又重而重之,言语恳切,“陛下,给殿下两年,定能使所有人眼前一亮,那时再筹谋回宫之事,更为便宜。父子间的心结,也更好解开。”
皇帝闭眼沉吟许久,“本来打算今年正大光明去热河行宫,看起来是不成了。”
王福禄并不知晓信中的内容,只觉疑惑,“热河行宫那边的事宜都安排好了,就等陛下今年暑期盛的时候过去,是否直接让他们停工?”
皇帝直起身子,指了指一旁的金色祥瑞兽烛台,王福禄心下了然,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火苗窜起,在空气中留下道道青痕。
皇帝两指夹着信纸,凑近了烛台,火苗燃到信纸上,不过片刻,便成了灰。
“别让他们停工,继续。今年不去,明年总得去,给朕的儿子两年时间,看他能如何令朕惊喜。”
王福禄应声,退下身,“奴才这就去安排。”
案几上奏章摊了满桌,他累的很,这几年力不从心,眼睛开始花了,却不敢假手于任何人,哪怕是最小的一件事,交给其他人,就是在分散皇权,希望两年后,他的小七能成为这案牍上的另一人。
……
张成躺在藤椅上看话本子,眼睛老是从话本子上的香艳的画图移到路介明身上。
这个新徒弟对他的吸引力可比这些话本子大多了。
路介明跪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握着毛笔,笔杆墨黑,衬得他肤色如玉,按笔的力度有些大,指尖泛着淡淡的红。
实在是赏心悦目。
感觉到张成频频扫射过来的目光,路介明“啪”的一声将书扣上,他掀起眼皮,“太傅心思杂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张成讷讷张口,又闭上,干瞪着眼,看他收拾东西。
这不就奇了怪了,明明他才是师父,他是徒弟,但这每日的功课安排竟然都是听徒弟安排,你看这不就说走就走,还要把提前结束的罪咎归到他这个老师身上。
但张成也无从辩解。
只得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强撑起几分老师样子,“路介明,你这火急火燎回去做什么!你这策论还没写完呢,今个儿不写,明天不好续。”
路介明看着他扒着自己的袖子,眉尾挑了挑,“我得回去做饭。”
他摊开手,示意张成松手。
张成惊讶的嘴巴都要塞鸡蛋,“你做饭?你做饭……那连琅呢?不该她做饭吗?”
不怪张成这么想,许连琅的身份是婢女啊,堂堂一个皇子亲自去灶台煽风点火,这太……说不过去了吧。
路介明不想解释太多,但一想到那个理由,心情就好,话难得多了,“姐姐说以后当我是大人,是男人。既如此,做做饭菜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