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对她的侍卫壮硕,面孔称不上好看,五官大开大合,架在粗脖子上,后背宽肩,像只狗熊,“狗熊”黑黢黢的脸可以明显看到蹿红的两腮,厚嘴唇抿了又抿,舌头舔了又舔。
他哪里看到过这样的美人,更哪里有过这样的美人跟自己示好。
他不住的吞咽口水,一双眼恨不得透过许连琅的衣衫望过去,看到里面旎旖的风光。
许连琅被这样的粘腻目光看的不舒服,但她面上并不显,声音越发甜柔,“这个哥哥,还是不可以吗?”
“哥哥”的字眼从她丹色的唇瓣中吐出,唇瓣上像是抹了蜜,甜的人发昏,香的人脐下三寸发胀。
这侍卫早就心生驰往,“真是耸云阁的?”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将头靠近许连琅,鼻翼耸动,大力的吸探着她身上的味道。
许连琅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她深呼吸,一再平复心里的火,身子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哥哥还不信我?”
她太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了,嘴角撑起一个格外美丽的弧度,虚虚的松懈站姿,更显身姿窈窕,要伸出的食指就差一寸就可以触到那人的胸膛时,便被一道涩哑的声音止住。
她的小殿下在变声,声音很有辨识度。
她眼睛一亮,点起了脚尖去看侍卫围成的人墙后的人,等路介明从侍卫从中穿插而过,许连琅才看到少年阴沉的脸色,他眼神复杂,眉心蹙的紧紧的。
许连琅心里一咯噔,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路介明甫一出现,那些侍卫都跪地行礼,他长身玉立,在众人低垂恭敬的头颅间走来,他神态沉稳,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不慌不乱,生来便是受人朝拜,哪怕蹉跎许久,依然是天之骄子。
他像是沐着光,一步一步走来时,处处都是请安音,许连琅不由的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让路介明彻底变了脸色。
他沉着脸,唤她,“姐姐。”
许连琅却突然觉得自己受不住这样的称呼,她突然懵了神,身上的热汗突然干了,精神绷紧了。
这一刻,许连琅才惊觉他们之间的莫大距离感,这几年的亲近让她恍惚,以至于真的拿他做了弟弟。
她动作都有些迟缓,缓缓吐出两个字,“殿下。”
她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那些宫人哪怕低垂着头,依然用余光在她身上好奇的打转,她当即也随之跪下,“婢子来接您回家。”
她的小殿下终于受到了殿下该有的礼遇,她怎么能做突出的那一个,她不就是想看他重回尊贵皇子身份吗?
她该这样的,至少在众人面前,她首先要好婢子的恭敬。
路介明不可避免的受伤,她的动作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他的眼里。
若换做往常,他或许还有力气思考与理解许连琅的打算,但今日连番交锋已经让他殚精竭虑,一出来,又听到他喜欢的姐姐用那样甜腻的声音唤别人“哥哥”时,他的理智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漫湖台湖面早就一片静谧,倒垂的杨柳尽情舒展着,湖面清楚的倒影出光影,恍若坠湖的风声仅仅是风声并未发生,但路介明身上还沥水的衣服又清晰的告诉许连琅,的确是发生了。
不但发生了,而且他家的孩子连衣服都没得换。
她抓紧了小毯子,目光落在地面,愤恨的想。
但身边宫人的态度又恭敬如斯,她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琢磨着,就听得一道既尖且哑的声音冒了出来,“七殿下,太后娘娘让奴才送来了毯子,您衣服不肯换,这么回去,感染风寒就不好了,奴才叫了软轿,您乘轿子回去?”
又等了好久,才听的路介明回话,他嗓子像是被砂石磨砺,明明在水中浸了那么久都没有什么感觉,怎么就这一下,便可以难受成这样。
他说,“不必了,劳烦王公公了。我没那么娇贵。”
那王公公丝毫不肯怠慢,“瞧您说的,您金尊玉贵,太后娘娘这几年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您呢。今个儿可算是瞧见了,太后娘娘精神都好了很多。”
“今夜晚膳,您看着要不过来一趟,太后娘娘早就叮嘱奴才们备好您爱吃的东西。”
路介明目光全落在许连琅的发旋上,他想,原来她还会有那么甜的声音,哥哥可以叫的人酥掉身子。
他有些敷衍,“我口味变了。”
人的口味没那么容易变,只是来了热河行宫之后,他爱吃的吃不上了,久而久之,忘了味道,不记挂了,也就不喜欢了。
王公公被这话一睹,但做惯了奴才的人,最是最甜的,“那您再尝尝别的,总会有您喜欢的。”
路介明吐出一口浊气,担心她这样跪着膝盖疼不疼,他不想再跟王公公纠缠浪费时间了,“好。”
王公公喜笑颜开,可以跟主子复命了。
“那这软轿……”
路介明撩袍,长腿一迈,进了轿子里。
从见面到离去,他跟许连琅的话,只卡在“姐姐”二字。
第46章 有了新人不见旧人 明明唇上已经没了她……
许连琅膝盖着地, 冷硬的地面硌得膝盖生疼,她听着路介明那边的动静,三言两语间, 大概可以勾勒出一个事件因果。
正午阳光已经西斜,暑气消淡开来, 云层交叠,散下一片阴凉。
听到轿帘撩起又落下的细微声响,许连琅才慢慢随着一众宫人站起身子, 她托着小毯子,看着那软轿在宫墙拐角处消失,心上说不清什么感觉。
她跪着, 目送他离开,这才是他们身份上最正确的方式, 但她也不可避免的失落。
周遭叽叽喳喳,各种音色的声音交汇,在场的宫人都在探头谈论这位早就被皇宫遗忘的七殿下。
赞叹样貌者有之, 唏嘘鄙夷者有之, 更多的还是在感叹这位在泥里曳尾许久的鱼终于迎来了一跃龙门的机会。
许连琅动了动腿,发现小腿以下完全没有什么知觉,微站了一会儿,从脚底窜上来的麻痒感一路往上走。
她被这股子难受的麻意磨的呲牙咧嘴。
但她的眼睛、耳朵并不闲, 疯狂在这群太后跟前伺候的宫人话语间,捕捉今日发生的事。
直到麻意有了缓解之势,她才彻底算是拼凑出了今日坠湖的始终。
原来是那位有了身孕的常贵人意外落足,路介明恰好经过,便跳下水救了这位常贵人。
常贵人怀有龙裔,太医院诸位太医都说像是男胎, 圣上这几年子嗣稀少,如今膝下只有六位皇子,太后看了不免着急,江山社稷古往今来,都要依靠男儿。圣上皇子命稀薄,诞育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却都是公主。
是以,常贵人这一胎,太后十分在意,甚至于派遣了专人前去照料。但再如何小心,总也是免不了意外,这场意外发生的实在突然。
常贵人性子洒脱,有孕之后,处处受限,早就烦了。今日趁着漫湖台的小宴,特意摆脱了宫人跟随,自己在湖边散步。此时百花开放,树木葱葱,交相掩映下美不胜收,但也就是这种草木掩映下,她落水时,谁都没能发现。
水花溅落的动静在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声中消弭,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若不是七殿下途径相救,怕是母子二人,都要命丧。
也就因此,让七殿下重新走进了太后的视线,也让太后想起了她还有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宝贝皇孙。叫到殿前百般慈爱,对着这个孙儿爱不释手。
许连琅弯腰揉了揉小腿,她咬紧了牙关,忍下了揉捏时加剧的痛麻。再听这些宫人窃窃私语奉承路介明的话,只觉得讽刺嘲弄。
但她为路介明高兴。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这次的腿麻延续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揉了又揉,还是麻,索性不再去管,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回走。
怀里的毯子没派上用场,她瘪了瘪嘴,又安慰自己,没用上好才好呢,说明她家路介明有了旁人关照。
她执意要来,就是怕他湿漉漉的没人管,别人有的关照,她家孩子也得有。
她嗓子眼里却突然哽了,悲哀的源头流来源源不绝的活水,糟糕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她控制不住的想,以后他身边照料的人多了,她是不是就不再是独一无二了。
越想越觉得伤心,伤心到了一个临界点,她愤恨剁脚,反而将那股子麻意赶退。
她颇有些杞人忧天的意味,不是对路介明不自信,而是对自己不自信,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可替代性,这样的变化,让她找不到自己的存在的价值了。
当初留在耸云阁,是因为只有她留下来,殿下与容嫔才能有个值得信任的婢女。但现在变化的趋势一出现,她就完全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她心里装着事,脚下的动作反倒快了,手里的毯子被她拧成麻花,拧了又拧,才觉得心里安静了几分。
且看一步走一步吧,也不是今天马上立刻就有能取代自己的人出现。
她闷头走着,没抬头看前方,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鞋面边边绣着竹子的黑靴,她才诧异的抬头。
原本该坐着软轿回耸云阁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她须得仰起头才能看到路介明绷紧的脸,他下颚线条完全显露,咬肌鼓起个弧度。
许连琅太了解他了,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但她也心情不好呢,今天不想哄,懒得哄。
随行的侍从一脸茫然,陪着七殿下在这儿等了许久,七殿下身上的衣服还湿的,此时将那毯子扔在软轿内,太阳光落下去之后,温度陡然也降低了几寸,他们还站在风口,就算是暖风刮到带水的衣衫上也是冰凉的。
七殿下浑然不觉,只皱着眉望着远处,直到许连琅出现,他挺立的身子才有了一瞬间的松懈。
侍从起了讨好的心思,带着笑凑了过去,“这位姑娘,殿下等了你好久呢……”
话没说完,就觉一记眼刀飞了过来,他陡然住嘴。
路介明不可察的叹息一声,开口时声音很轻,明明是轻柔的音量,但话语间的字句却生硬成粗哑枝干,“姐姐陪我一起回去吧。”
他这样说着,手却不由分说的拿过了许连琅怀里的毯子,修长指尖捻起毯子两角,抖开紧紧的披裹住了轮廓高大笔挺的脊背。
许连琅觉得自己心里这气来的毫无根据,更不该撒出去,但她忍不住,患得患失的失重感让她慌乱间成了刺猬。
偏那随从实在是拍马屁拍到马□□上,说出的话骚臭十足,火上浇油。
“这位是耸云阁伺候的姑娘?奴才听了几句闲言碎语,都说耸云阁就一位婢女,还以为大家在说笑话,原来是真的呀,那姑娘可真厉害,能者多劳!”
许连琅面色不善,掐了一个笑算是回应。
“不过太后娘娘提及要在耸云阁送几位婢子过来,姑娘也好松泛松泛。那么多的活计,姑娘只管分派。”
许连琅嘴角上的笑意瞬间淡了,这意料之中的局面来的忒快了些。
路介明不悦这侍从多话,只伸出手想要去牵许连琅的手,许连琅白嫩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握在手里,滑的像条鱼。
路介明看着掌心的手,觉得刚刚的不悦消了大半,他道:“我们走吧。”
许连琅挑起下巴,发泄火气,“我腿麻走不了,你先走。”
言下之意,并不想和他一起走。
许连琅瞪他,她委委屈屈抱着毯子跑了这么远的路,不惜牺牲色相,他还跟她生气,他有什么好气的。
她任劳任怨这么久,新的婢子还没到,他就开始跟她生气了,那以后可还得了,不得有了新人不见旧人。
路介明静静看了她许久,突然弯腰将她横抱起,一手揽住她的腰背,一手抄过她的腿弯,直起腰的时候,因为惯性还往上垫了垫。
许连琅被吓到,下意识搂上了他的脖子。
路介明不可避免的比较,他在水里解救常贵人时也是这个姿势,同样的姿势,姐姐那么软,那么轻,他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放我下来!这儿人多,你被别人看到算什么。”她急了,心里埋怨是一回事,但怕他被人诟病又是另一回事。
路介明不以为意,“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
他抱着她步伐稳健,吩咐随从压低轿子,轻手轻脚的将许连琅放了进去。
许连琅屁股先挨了轿子上的座,但她的手还紧紧的箍在他脖子上,语气恶狠狠的,“你疯啦,被别人看到要怎么说你啊,罔顾尊卑,我是个婢子啊。”
她矛盾的很,因他在人前毫不顾忌的亲近而喜悦,但又担心这样害了他,一个皇子为个婢女屈膝,在尊卑分明的大燕,是个另类。
一旦成了另类,就会受到奚落。果不其然,随从们的目光完全变了。
她急的很,一把抻近路介明的脑袋,还在劝诫他,“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她沉浸在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说话间唇瓣张合,唇珠像是枝头凝露,几下吐字,唇珠软嘟,延伸出唇线,好几下都触上了路介明的薄唇。
路介明屏住呼吸,憾得心肝直颤,唇上的触感像极了错觉,但软嫩的碰触和她馨香的气息无孔不入的往他身体里钻。
许连琅情绪亢奋,并没有注意到,在唇瓣再一次嘟起来的时候,路介明猛的拉开距离。
“姐姐这是叫我忘恩负义。难得我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吗?”
“都是些随从罢了,我会叫他们的嘴闭紧,哪怕是说出去了也没什么,姐姐在我这里哪还是婢子。”
“皇祖母派遣的那些人,姐姐若不喜欢,我便将他们赶出去。”
他呼吸微微急促,牙关都在颤抖,忍了又忍,没忍住,舌尖快速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明明唇上已经没了她的味道,但他的脸还是不争气的立马红了。
许连琅沉默了好久,没头没尾的来一句,“那你气什么?”
她被他的话熨贴了心上的患得患失,她小声嘟囔,“那怎么那会儿不理我啊。”
她还在介怀路介明先行一步乘坐软轿离开的事。
路介明已经脱口而出了,“我错了姐姐。”
他道歉的口吻行云流水,让许连琅无法再继续计较,毕竟她的少年都这么乖了,她再无理取闹算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