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捏碰碰, 乐此不彼。
时间久了,他总是忍也忍不住的。渴望身体的触碰是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他松懈下来时,根本压制不住。
“冉薇蔚为了她父兄的过错,恰寻了由头坠井, 以换来窦西回的些许怜悯, 事情闹大了,下人办事不力,迟迟难以解救,没了孩子, 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他为她解说着,将这中间的牵扯纠葛一一说与她听。
许连琅困乏的很,还是强撑着精神听,“窦西回的那位妾室阿琅也见了,更像你,窦西回便更宠了几分, 其实我倒瞧着,他或许还爱着你,就是这种爱太过于恶心了。”
路介明嘴上毫不留情,恨不得以最下流的话语描绘这个曾经让他唤过“姐夫”,差点将许连琅托付给他的男人。
如今想来的确后怕,幸好阿琅没有真的嫁给他。
“若说有错,窦西回才是一切的根源,阿琅你也是受害者。”
他条分理晰,将事件拆开又合拢,将许连琅从此事中摘出,又将一些过错的帽子扣在窦西回脑袋上,按死。
许连琅被牵涉其中,再加上窦西回那些话,太容易引导错许连琅了。
他说,他因为爱她,才找了替身,言语间移花接木,将什么都没做过的人放入其中,罪恶感在巨大的惊吓下自然会产生错觉。
他打量着许连琅的神情,才发觉她的注意力已经不那么集中了。
路介明的脊背陡然一僵,再去摸她的手,又已然凉了。
他一再将被褥往她的肩膀上拉,牢牢的盖在了她的下巴以下,缓缓重复道:“好了,累了就睡吧,其余的,我明日说给你听。”
许连琅其实听不太进去他的诸多话语,冉薇蔚跳井的理由路介明解释的很清楚,他说与自己无关,细细分析下,完全摘干净了自己的干系,但她总觉得不安,不安感渐渐扩大。
好在路介明一直守着她到深夜,她不肯合眼,除却眨眼外,几乎目光定格在他脸上。
路介明自然不肯离开,便就一直守到后半夜,叫了太医诊了又诊,并未发现大的不妥。
未发现大的不妥才是最大的不妥。
夜里仍然留了三位太医守值,三位太医跪在一处,大气不敢吭,殿内的那位主子终于睡了,陛下才得空出来。
路介明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脚下的太医,道:“清远大师是说过阿琅身体状况的,但养了这么久,又突发这样的情况,你们都瞧不出什么?”
他挑起单边眉,靠在圈椅中,脑袋搁在靠背上,闭上了眼,四儿抬手为他揉起了头。
他这头疼,也是老毛病了。
三位太医面面相觑,又接连摇头。
路介明抿紧了嘴,胸膛大幅度的起伏,将几案上的砚台重重的的扔掷了下去。
“一帮废物,什么都干不了,滚出去!”
四儿跪在地上收拾一片狼藉,看路介明那副满腔恼火无处发泄又只得拼命忍耐的模样,叹了口气。
他时常这样,但也不太一样,许连琅没醒的时候,他不会憋着,当场也就发了火,多半会见血。
血又让他更加唾弃自己,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姑娘醒了之后,一切都好转了,他面对外人脾气还是不好,但至少不再伤人了。
四儿跪在他脚边,捧了一杯降火的茶,开口:“按理说,上好的药材供着养着,养了这么久,不该这样的,姑娘虽体弱,却也不该出了这么点事,就完全引发旧伤。”
许连琅一向胆子大,又颇为伶俐聪慧,怎么会因这坠井小事,又是摔倒又是引发旧疾的。
年岁更小的时候,遇路介明放火伤人、夜中杀人也不曾这般过。
说不过去的。
事有蹊跷,不能单单以“姑娘重生一次,体质大变”为解释。
四儿小心翼翼建议道:“陛下,要不要再派人去请清远大师来。”
路介明玩弄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这玩意儿还是他父皇留下的,套在他手上,要大上不少,说是无价之玉,他却觉得可有可无。只想赶紧脱手了算了。
听到四儿的话,他动作慢了下来,清远大师……清远大师……他念着这个法号,轻声笑了一声……就在四儿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就听的他说,“请吧,你亲自去请,告诉他,我不介意再多被拿去几年。”
当天夜里,一队枣红骏马快速出了城门。
六年前,也是一堆人马出了城门,最后带回来一个女人。
百姓聚众交头接耳,说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哪个女人。这父子俩,都是情种!
……
许连琅夜里又生了虚汗,薄薄的里衣完全湿透。
殿内的四座青铜莲花瓣燃出一线白烟,香味很淡,飘飘扬扬直往床榻上飘,与人的鼻息混为一处,呼吸间,都进了肺腑。
许连琅又梦到了佛座下的那个小娃娃,不同于上两次,这一次他歪着脑袋,眼睛大而无神,小嘴巴一直在动。
但又听不到在说什么,许连琅只能靠近,想将她扶起来,又碰触不到,只能弯着身子,侧着耳朵挨近。
小娃娃声音稚嫩,起初还是听不到什么,但也不过一瞬间的事,那声音陡然阴森起来,音量加大,直往她的耳蜗里边儿钻,“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你活了,我死了,是你害死了我。”
念咒念经一般让许连琅大脑发麻,她越是想要否定,越是想要捂耳朵,那声音就越是明显,“你逆天改命,害人害己啊,会有很多人因为你死的。”
“会有很多人因为你死的。”
“你会遭报应的。”
“违背天常,终将反噬,你克死自己就算了,还要克死旁人。”
话语一遍又一遍,不停休,不知道说了几百回,这一夜才总算天明。
许连琅骤然起身,被噩梦惊吓,却在醒来时,只记得几个片段,以至于在路介明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也说不清。
她觉得自己太奇怪了。
白日里用早膳的时候,路介明也在旁边陪着,很稀奇,“你没去上早朝吗?”
往常这般时间,几乎是见不到人的。
路介明为她摆好汤粥,布好菜,“不去了,今日无事。”
什么无事,是他太不放心了,旷了今日的早朝,反正朝中已有不满的声音了,他并不介意这些声音再大一些,反倒有利于今后的计划。
许连琅看着上菜布食的生面孔,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四儿。
路介明解释说是有别的事让他安排,最近几日怕是见不到了,他难得调皮,朝她眨眼睛,“怎么?不至于才没见多久,就想他了吧。”
他本意不过是让用膳的氛围好一些,却没想到许连琅轻软好听的声音道:“想啊,不光想他,更是想你。”
她笑吟吟的靠近,像是小时候那般,手将他梳好的发搅乱,揉了又揉,那发丝还是一如既往,柔软顺亮。
她正色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一个时辰不见,如隔三秋。”
路介明深邃的眼迷了一度,许连琅苏醒至今,还是第一次与他这样相处,说些这样黏腻的话,尽管好像还是在所谓的姐弟范围中,但他已经很是满足了。
他真的太好满足了。又或者说是,他得到的太少了,许连琅给他一点关乎于爱的东西,他就感恩戴德。
他觉得饱了,一点都不饿了。
许连琅看他那副样子更想笑了,“这样看起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路介明托着腮,暗哑的声音道:“这样就很好了,真的,这样我就满足了。”
他应该不是在回复她的上一句话,意有所指,许连琅想了一会儿,心里抱怨男人太难懂了。
早膳的时间过得很快,氛围良好,许连琅无意说起昨日的事,就像是昨夜的梦一般,其实留在记忆中的只是几个小片段。
她诧异于自己的记忆力差成这样了吗?
她早膳用的很多,路介明对此表示满意,也真就像他说的,守了许连琅一整天。
期间将乾清宫诸多陈设撤去换了新的,许连琅问他,“为何”?
他只说是,“旧的都入不了眼了,”他含笑说着,又开始弯腰去琢磨那香炉。
掀开香炉盖子,香料所剩无几,他刚想用食指捏着香料残骸放到鼻端闻时,就听外面跌跌撞撞有人跑进。
乾清宫不是可以轻易进的,守门的太监们拦了一路都没有拦住,围在门槛之外磕头赎罪。
来人是个小宫女,梳着双环鬓,一身粉色宫装沾了些泥水,慌张的话语都说不清楚。
她闯进来,先是看了一眼许连琅,又重重将额头嗑下。
路介明看着有些眼熟,是永寿宫的奴才。
“陛下,出事了,大皇子出事了。”
第94章 你还喜欢我吗 路介明,我怕,我怕你出……
那宫女语气飘忽, 高扬了一声,继而又低声呢喃,“太医看过, 说是……“她抬眼看了路介明一眼,嘴唇哆嗦着:“说是天花……”
宫中突发疫症可是要命的事, 全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在此,时疫爆发在这里,谁担得起责任, 第一个诊出的人还是大皇子,陛下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皇子啊。
更何况,那可是天花。
“咣当”。
铁质的香炉盖子从路介明手中脱落, 滚落在地上,香料灰渣滚落一地, 他瞳孔微不可察的一缩,面色冷然,指着那宫女道:“滚出去, 给朕滚出去!来人, 将她带下去。”
宫女被他的厉声呵斥吓到腿软,身体像是一滩烂泥般瘫软在了厚重的地毯上,侍卫依次进入,一把拽起她的肩膀, 将人迅速拽了出去。
既然是永寿宫的人,日日陪伴皇子,很有可能已经染病还未发,这样的时候怎么能进到乾清宫,还是在许连琅这样的身体状况下。
“去找张太傅来。”
路介明快速吩咐着,他咬牙, 咬肌绷起,将那宫女跪趴过的地毯一脚踹了出去,转身看许连琅时,还记得将脸上挂上的冷意消融些许,他勾起个浅笑,朝她走近,边走边说,“阿琅,我知你久在乾清宫,憋得厉害,一直想要出去转转,这几日怕是还要忍一忍了。”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会没事的”。
他越走越近,又生生止于一步之远的地方,与她保持最佳的安全距离,他刚刚离那宫女这般近,谁也不知道他身上会不会也染上了,为保万无一失,脚步后撤,他又后退了三步。
许连琅知晓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乖乖的听从他的安排,但她看着他,总觉得他那双眼中分明还流淌着别的情绪。
他显然还有话想说,但殿外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贤嫔娘娘的哭腔听得许连琅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乾清宫外,贤嫔娘娘几乎要哭死过去,“陛下,救救臣妾的孩子吧,正儿一直哭一直哭,一直要找父皇,您可怜可怜他吧。臣妾求您了,求您了。”
额头磕在石阶上,很快就染了血。
沙砾卡在伤口上,转而又被新的鲜血盖住。
女人的声线化为凄厉的箭羽直往人身上戳,许连琅觉得这可比真正的箭扎在身上还要疼。
疼得直往心里钻,泛起浓烈的涩和酸。
她突然想起那个孩子,缓缓抬头看向路介明,“我见过那孩子,隔着窗户看的,可爱喜人,原来真的是你的孩子,看着要好小,比那时候的容昭还要小。”
“他叫什么啊。”
许连琅在心里憎恨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自己竟然还想要将他多留在自己身边一刻。
她唾弃自己的自私,惊觉自己也能自私到这种程度。
路介明看着他眸间隐有暗色,许连琅不敢再看了,她想,那该是他心疼孩子的模样。
她举起手,露了个讨好的表情,“我错了,我不问了,我就是害怕你被传染上,我不想让你出去。”
“路介明,我怕。”
怕你出事。
孩子之于父母,那是心,是肝,是命。路介明之于许连琅,也是这样,是心是肝是命,或许还有情。
若说单纯的亲情,却也不那么纯碎,从她重生起,就变了。
许连琅定定的看着路介明,想透过那双凤眸望进他的眼底,窥探他的内心,更想问上一问:
你现在心里还有我吗?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没问出口,却觉得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爱,怎么会有孩子呢。纵然是帝王,会拥有三宫六院,但这是路介明啊,这可是路介明啊,他若是爱上一个人,眼里是容不下沙子的。
他一向是个宁缺毋滥的人。认准一个人就是认死了的。
当初她走进他的生活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他宁愿自己独自一个,形单影只,也不愿意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他面对这个世界,妥协却也在竭力拒绝。
所以他会有妃嫔,因为那是皇帝的标配,他不会这般另类,但孩子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被他允许诞下孩子,那一定是已经入了他的心。
那么执拗的一个人,有了孩子,那便是……对自己已无感情了。
外面更加喧闹起来,太监尖锐的嗓音穿过巍峨的殿宇清楚的传入耳际,紧接着便有人通传,贤嫔娘娘昏厥过去了。
路介明猛然转过头去,喉结滚动着。
“不会有事的,阿琅,我会很快回来的。”
许连琅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突然笑了。
若是六年前,这一定是自己期望的结果,他不再执着于自己,开始将目光放到周边姑娘身上,有个可爱的孩子更是美满。
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她怎么会这么不爽,不爽到要在这种时候质问他。
不对劲,不对劲,最近一直不对劲,她都要变得不是自己了。
外面的喧闹声不知道何时停了,等许连琅坐在凳子上回过神的时候,殿内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连伺候的婢女都不见了,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