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炉火边等了一两个时辰，天色终于隐隐透出鱼肚白。
赵馨吩咐侍女仔细看着嬴小政，等他起来穿好新衣服后，不要让他忘记枕头下面的红包。
侍女点头应下，赵馨这才去了厨房。
春节这天，当然是要吃饺子的。
赵馨之前做过饺子，厨房的人也都学会了，她本来没必要特意过去一趟。但她有些惦记之前用大米与糯米按比例混合磨成浆，悬挂风干后做的粑。
这样的粑可以直接煮来吃，无论是加菜加盐煮咸味儿的，还是加入醪糟和糖煮甜酒粑粑，味道都香糯可口，非常不错。
但赵馨做这东西，却是为了之后的元宵。
元宵节总不能不吃元宵不是，何况那天还是嬴小政的生日。
她过去看了一眼，确定水分风干得差不多了，便直接让人取下来撞进了瓮中放好。
然后，便端着两碗饺子直接回了住处。
她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嬴小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从被窝里面挣扎着坐起来。
天气寒凉，哪怕是以前经常比赵馨还起得早的嬴小政，也有些留念被窝的温暖。
不过他在看到赵馨之后，便立刻清醒过来，还瞬间翻身想要从床上下来。
赵馨吓了一跳，赶紧制止了他的行为：“嬴小政你停下，先把衣服穿好了再下来。”
嬴小政动作一顿，撇撇嘴，不甘不愿地开始穿衣服。
等到衣服穿好之后，他才从床上下来，哒哒哒地跑到了赵馨面前：“阿娘，今天吃什么？”
赵馨从食盒里面取出饺子，放到了嬴小政面前：“今天过年，吃饺子，之后一年都会交好运。”
嬴小政两眼亮晶晶，等赵馨坐下之后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饺子了。
吃完之后，赵馨问了一句：“红包拿了吗？”
嬴小政茫然地看向赵馨：“什么红包？”
赵馨想到刚才的画面，猜到侍女可能还没来得及将红包的存在告诉嬴小政，于是笑着提醒道：“在你枕头下面，你去拿出来看看。”
嬴小政眼睛一亮，立刻跑到床前掀开枕头，然后拿起了红包。
“好漂亮！”
嬴小政打开红包之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金锭，顿时笑眯了眼：“阿娘，金子！”
赵馨失笑：“对，金子。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喜不喜欢？”
嬴小政点点头，小心地将红包放进腰间的荷包里面，然后才高兴地走到赵馨身边坐下：“阿娘，什么叫做压岁钱啊？”
赵馨想了想，解释道：“就是为了压邪祟，得了压岁钱，之后一年都能平安健康，无病无灾地度过。”
嬴小政笑出两个小酒窝，黏在赵馨身边乐呵呵。
等侍女将餐具收拾好后，赵馨带着嬴小政漱口，又擦了下脸便直接去嬴子楚的主殿。
嬴小政到底是嬴子楚的儿子，春节这天合该给他拜年。
母子二人过去的时候，嬴子楚身前已经站了两个妾室——
自打夏姬给嬴子楚身边添人的消息传开之后，华阳夫人为了表示自己的慈爱与体贴，直接将身边一个侍女赐给了嬴子楚。
这位侍女身份不比夏姬挑选的那位姬妾，相貌却要优越得多。
毕竟，这位侍女是华阳夫人特意让阳泉君，从外面找来的美女，相貌自然不俗。
赵馨扫了两人一眼，并未说话，而是直接带着嬴小政走到嬴子楚面前。
嬴小政乖乖磕头行礼：“给父亲拜年，祝父亲长寿安康，顺遂如意。”
嬴子楚眼神复杂地看着嬴小政，抬手让他起身：“政儿先起来吧，为父这儿有不少点心，你想不想要尝尝？”
嬴小政起身后直接走到赵馨身边站好，听到这话摇摇头：“崽崽之前才吃了一碗饺子，肚子饱饱，不想吃东西。”
嬴子楚也不介意，点点头后直接看向赵馨：“楚姬昨日等我受害，大夫过来却查出有孕。虽然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这么快就有了？
赵馨愣了下，点点头，视线转向两位貌美姬妾。
但……
不好意思，两人现在浓妆艳抹，实在让人分不清谁是谁。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未发表意见。
嬴子楚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赵馨的反应，并不奇怪，而是直接起身看向两位姬妾：“我与夫人要去给父亲并祖父拜年，你们若是无事就先下去吧。”
两位姬妾不敢造次，点点头直接退下了。
嬴子楚看向赵馨母子，犹豫之后，还是冲着嬴小政伸出了手：“走吧，我们一起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嬴小政下意识看向赵馨，见她点头之后，这才怯怯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入嬴子楚的手中。
嬴子楚顿了下，笑道：“没想到政儿的手这么小。”
赵馨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冲着嬴子楚笑了笑，道：“两三岁的小孩子都这样，等楚姬的孩子出生之后，你就会知道，孩子的手还能更小。”
嬴子楚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没有再开口。
三人一起前往嬴柱的宫殿，他们到的时候，嬴柱的宫殿内已经站了好多人。有的是嬴柱的儿子，有的是他孙子，其他则是嬴柱的儿媳。
赵馨粗略一数，足有十几个。
但他们并不是最后来的，在他们之后，又出现了十来个与嬴子楚年龄相当的青年男子，以及他们的妻儿。
赵馨：“……”没想到嬴柱还挺能生！
昨晚守岁的时候一群人挤在大殿，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如今几十号人挤在嬴柱的房间，一下就显得拥挤起来，让人不禁感叹一声，秦国王室的人可真多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给嬴柱拜年之后，才跟着他一起前往秦王嬴稷的宫殿。
他们刚到，秦王嬴稷身边的内侍便直接走到嬴柱面前，笑着开口：“不只赵夫人与政君可曾来了？王上今日不曾见到政君，有些想念。”
之前几个月，嬴小政几乎每日早上吃过早膳之后，便会被赵馨送来秦王嬴稷的宫殿。
几个月下来，秦王嬴稷都已经养成了习惯，今日到了时间却一直不见赵馨将嬴小政送过来，便一直觉得缺了点儿什么。这才一直催促内侍守在门外，等赵馨母子出现，便赶紧将嬴小政给他带进去。
赵馨笑了笑，抱着嬴小政直接走到嬴柱身侧。
内侍松了口气，伸手接过嬴小政。
赵馨则立刻退到了嬴子楚身边，并未跟着内侍一起进去。
其他人看了赵馨一眼，微微松了口气。
秦王嬴稷年纪大了，不耐烦应付自己的后代，也不想一个个地见面，所以只是抱着嬴小政，让所有人一起进去拜了年之后，便将人赶走，让他们自己想干嘛就干嘛去了。
赵馨与嬴小政也没留下来，因为秦王嬴稷过年也不打算休息，反倒拉着几个心腹在商量白纸换书一事。
此事赵馨与嬴小政之前便知道，留下也没什么用。
秦王嬴稷念及这是嬴小政在咸阳过的第一个春节，便让人带着赵馨母子去街上了。
秦国上下虽然因为严苛的法律而不如其他六国热闹，但春节这天还是不一样的。
赵馨母子刚刚走上街道，便见到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挂着两个用桃梗做的人像，问过身边的侍女才知道，那两位是最初的门神，神荼和郁垒。
按照侍女的话说，春节这天将神荼和郁垒两位的神像挂在门前，可以驱逐妖魔鬼怪，保佑家人一年平安。
没走多远，赵馨便听到了一阵热闹的喧哗声。
侍女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解释：“夫人，前面应当是在举行傩舞，是为了驱鬼辟邪的。”
赵馨还从未见过傩舞呢，于是干脆抱着嬴小政快步走过去。
然后便见到一群穿着奇怪服装，带着可怖鬼面的一群人一边跳着神秘又带着几分奇诡的傩舞，一边朝着赵馨这边前进。
赵馨吓了一跳，抱着嬴小政赶紧避开。
那群人也像是没看到赵馨等人一样，毫无停滞地继续往前，看他们的方向，似乎是去咸阳宫。
侍女抬头看一眼，肯定了赵馨的想法：“这群人是非常有名的傩舞舞者，王上很信任的，他们会一路前行，然后停在咸阳宫门口跳一支完整的傩舞，再被迎进咸阳宫，在宫里跳傩舞驱鬼辟邪。”
赵馨心里蠢蠢欲动，有点儿想要折返回咸阳宫。
但转念一想，她与嬴小政可以在宫外逗留的时间也不长，也就一上午而已，中午还得带着嬴小政回到咸阳宫，让秦王嬴稷带着他祭祀先祖，将其名字刻入秦国王室族谱。
祭祀完先祖，整个秦国王室还要聚餐吃饭。
古人很多习俗，春节这天很忙的。
想到这儿，赵馨便打消了回到咸阳宫看傩舞的想法，而是直接带着嬴小政开始逛街。
……
这一天虽然忙碌，倒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哦，也不是没有……
赵馨因为并未秦国王室血脉，所以不曾进入赢家祠堂。她是一直到嬴小政回来之后，才从嬴小政的口中得知了祠堂里面发生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秦王嬴稷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提起了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儿子——
悼太子。
第37章
悼太子死去多年, 秦国王室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毕竟这位悼太子，是在去魏国做质子的时候死了的，没留下什么子嗣, 母亲叶阳后也已经去世, 更没什么同胞兄弟。
若非如此, 太子之位也不可能落到嬴柱身上——
嬴柱的母亲只是嬴稷妾室，之前还有一个叫做赢辉的公子与他争夺太子之位, 不过因为在进献给秦王嬴稷的肉里面下毒，被处死了。
这件事其实挺奇怪。
赢辉只是嬴稷第三子，前面还有嬴柱这个哥哥在不说, 他生母的身份不如嬴柱生母身份高贵, 自己也还没有获得太子之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在进献给秦王嬴稷的肉里面下毒？
再一联想到宣太后出身楚国宗室，叶阳后出自楚国宗室，嬴柱正妻华阳夫人同样出身楚国宗室……
哪怕嬴柱成功夺得了太子之位, 他下面的弟弟们也照样不服气, 一直想要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本身就是庶出, 也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功绩，当初竞争太子之位的时候还有阴谋害人的嫌疑……
嬴柱的太子之位一直坐得不算稳当。
但悼太子还在世的时候，秦王嬴稷对他也不怎么喜欢。
因为悼太子的母亲叶阳后是楚国宗室女子, 是其母宣太后安排给他的妻子。夫妻二人感情不睦, 据说当年叶阳后还在世的时候，因为秦王嬴稷喜欢听淫声, 叶阳后便再也不听卫国与郑国的音乐。
悼太子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会明明当上了太子还会被送去魏国当质子。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 秦王嬴稷突然提到了悼太子。
哪怕赵馨对秦王嬴稷与悼太子之间生疏的父子关系并不了解, 也能体会到当时的场面到底会有多奇怪。
赵馨咽了咽口水, 看向嬴小政：“崽崽可还记得，王上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
嬴小政茫然地看向赵馨：“曾祖父没说什么啊？他只是指着一块牌位，向崽崽介绍他是崽崽的伯祖父。”
“就只是介绍了一句？”
“还说了伯祖父小时候吃饭呛到，睡觉踢被子，爬树抓小鸟的趣事，伯祖父好有趣。”
赵馨对上嬴小政清澈透亮的眼睛，一时哑然。
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因为这个猜测太过离谱而一时无法确定，只能看着嬴小政沉默下来。
嬴小政茫然地看着赵馨，奶呼呼地开口：“阿娘，你怎么了？你不喜欢伯祖父吗？如果不喜欢，崽崽明天找曾祖父，让他以后不要和崽崽讲他的事啦。”
赵馨笑着摇头：“不是，阿娘没有不喜欢你的伯祖父。”
说着她揉了揉嬴小政的头。
此事之后，赵馨明显发现，所有人看向自己与嬴小政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不仅仅是秦国王室的其他人，还包括嬴柱与嬴子楚。
若说之前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话，如今就多了那么一丝丝的□□味。
但在那天之后，秦王嬴稷便再没有其他异常，好像当天发生的事情只是其他人的幻觉。
但这不过是风雨欲来的前奏，赵馨春节之后完全不敢放松，每次接送嬴小政都是亲自过去，就连给嬴小政做的饭，也绝不假人之手。
时间就在赵馨的严防死守中，来到了嬴小政的三岁生日。
虽然只是三周岁的生日，但按照这时候的算法，生日一过，嬴小政就是五岁的小孩儿了。
这日一大早，赵馨便提前将嬴小政送去了秦王嬴稷的宫殿。
之后，她才来到厨房，开始做蛋糕。
鸡蛋一直都有，因为赵馨一直没有放弃，内侍也在前几天在咸阳城外找到了一头哺乳期的水牛。因为她说牛奶不新鲜的话不好喝，所以内侍直接将水牛带进了咸阳宫。
赵馨：“……”
赵馨亲眼看着厨房的人将牛奶挤出来，然后放到案台上摆好。
她转头看向厨房的管事：“我之前让你们制作的白砂糖做好了吗？”
战国时期的老百姓是绝对吃不到糖的，就算是各国贵族想要吃糖也非常困难，除了从大自然中获取的蜂蜜，便只有饴糖和蔗饧。
饴糖简单，就是麦芽糖。
而这个蔗饧则是甘蔗榨汁儿后暴晒煎煮后，凝结而成的糖块，赵馨之前从赵国出逃的时候，携带的糖块就是这个。
但将甘蔗汁儿熬煮五六个小时之后自然冷却，得到又是红糖。
红糖融化后加入木炭或是活性炭吸附去色，凝结之后的便是白砂糖了。
三者的原材料都是甘蔗，也挺好转化。
厨房管事闻言点头：“已经将厨房所有的糖块都做成了白砂糖，夫人需要多少？小的直接去取。”
赵馨想了想，道：“你装一碗过来吧，让小鱼一起过去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