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馨吓了一跳，赶紧去将嬴小政叫起来后，随便穿了一件衣物就抱着人往秦王嬴稷的宫殿跑。
母子二人过来的时候，安国君嬴柱与嬴子楚等人都已经到了。
一群人密密麻麻地站在宫殿外面，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赵馨母子赶到的时候，几乎找不到近一些的落脚地方。
但因为大夫在为秦王嬴稷诊治，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所以一群人也只能在其宫殿外等着。
一群人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又从太阳落山等到月上三竿，内侍才满脸带笑地出来通传好消息：“大王已经醒了！大夫说王上最近几年身体调养得不错，只需好生调养着，并无大碍。”
赵馨松了口气，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安国君嬴柱与嬴子楚二人，表情似乎有些……
失望？
赵馨心里一咯噔，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起对他们母子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若是秦王嬴稷就这么没了，安国君嬴柱应该会直接继位吧？
赵馨低头算了算时间，发现今年是公元前253年，距离秦王嬴稷去世，以及嬴柱上位只差两年而已了。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秦王嬴稷对嬴小政的喜欢与看重，但事实却是，秦王嬴稷从未亲自说出嬴小政是秦国下一个继任者的话。一旦秦王嬴稷突然没了，这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嬴小政。
她之前忙于政事，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内侍通知了这个好消息后，眼睛四处寻找，最后落在赵馨母子身上终于停住：“文荣侯与政君还请上前一步，王上醒来后，提出想要见您。还有安国君与子楚君，武安君与范相国，都请随在下进来。”
赵馨抱着嬴小政的手紧了下，到底还是上前一步，跟着内侍进了秦王嬴稷的宫殿。
第46章
被内侍点名的几人依次进入大殿, 其他大臣与剩下的王室中人面面相觑，心里总有种惴惴不安之感。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询问：“王上召见范相国等人入内，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啊？你们说, 王上召见他们到底所为何事？”
“这谁能知道？王上刚刚苏醒，许是自己也被吓到了吧？所以想要见一见自己最重视的小辈？”
“那为何召见范相国与武安君？”
“这……”
“有什么难猜测的？王上定然是被自己刚才晕倒的事儿吓到了，最近几年文荣侯大出风头，嬴政那小子也从未离开王上左右，难道还有人看不出王上有意将嬴政那小子培养成自己的继任者？这些指不定……”
“你可闭嘴吧，小心祸从口出！”安国君还好好当着太子呢！
“那你说，王上在这般关键的时候，召见他们所为何事？”
“这……”
“闭嘴！”王齮突然转头, 冷冷地看着说话的王室中人，“再闹, 军法处置！”
面对王齮这样有军功傍身的将军, 只能混吃等死的秦国王室中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因为两者一旦发生矛盾，秦王嬴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他们。
等到周围再一次安静下来, 王齮才看了眼大殿门，忧虑地低下了头。
……
秦王嬴稷躺在床上，看起来面色发白。
见到白起等人进来，他笑了下，而后视线落在嬴小政身上，冲着他招了招手：“政儿过来。”
嬴小政意识到周围气氛不对，下意识转头看向赵馨。
见赵馨点头之后, 嬴小政才慢慢走到秦王嬴稷跟前三步远的位置, 拱手行李唤了一声“曾祖父”, 然后才顺着秦王嬴稷的意思走到他床前垂手而立。
虽然大夫说了秦王嬴稷并无大碍, 但看着之前一直表现得强势笃定的帝王展现出虚弱的一面，其他人也难免心情复杂，面对秦王嬴稷的时候也更加小心翼翼。
嬴小政跟在秦王嬴稷身边好几年，耳濡目染地也知道了一个帝王生病到底代表着什么，所以走到秦王嬴稷身边站定之后，便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王嬴稷笑着摸了摸嬴小政的头：“怎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大夫不是说了吗？我之前几年身体调养得不错，之后只需要好好将养，并无大碍。难道我病好了，政儿不觉得高兴？”
嬴小政板着小脸摇摇头：“政儿很高兴。”
两人对话的时候，赵馨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嬴小政：因为她有些担心，嬴小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嬴政了。
随着嬴小政年纪越来越大，他身上的气质愈发显眼夺目，但与此同时，嬴政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多。
赵馨有时候都弄不懂，嬴小政身上愈发凸显的上位者气息，到底是因为长时间跟在秦王嬴稷身边，居移气，养移体，养出来的一身气度，还是因为嬴政与与嬴小政渐渐融合，所以将嬴政为王称帝几十年的气质带了出来。
这样的嬴小政，自然让秦王嬴稷喜不自禁，觉得他果然是可造之材，是值得培养的继承人。
可随着时间推移，赵馨想要分辨出两个嬴政却越来越难了。
嬴小政察觉到了赵馨的视线，转头冲着赵馨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赵馨愣了下，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
不过笑意也就在她眼底停留了一瞬，赵馨很快便严肃起来了。
秦王嬴稷看着站在旁边的嬴小政，摇头笑了笑，拍了拍床边空隙：“站着像是什么话？过来坐着。”
嬴小政愣住，忍不住看向赵馨等同样站着的人一眼。
但秦王嬴稷似乎并未将其他人看在眼里，且对此非常坚持，嬴小政无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做到床沿上。
他就算不回头去看，都能感受到安国君嬴柱与嬴子楚二人黏在他身上的灼热视线。
呃，也许还有几分敌视？
当嬴小政坐到到秦王嬴稷的床边后，安国君看向嬴小政的眼神，便再也不复之前的淡定，嬴小政在他眼里也不再只是一个不讨喜的孙辈，而是可能抢夺自己地位的敌人。
赵馨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由觉得无奈。
她不太懂秦王嬴稷这个时候对嬴小政这么特殊的原因，在他刚刚才晕倒了一次，将秦国上下吓得不轻的情况下，他对嬴小政如此特殊，只会激化嬴小政与嬴柱、嬴子楚之间的猜疑和矛盾。
除非，他这是准备……
赵馨顿了下，忍不住抬头看向秦王嬴稷。
他以前的眼睛里面，藏着勃勃野心，哪怕只是对视一眼都无法忽视过去，秦王嬴稷也从有过隐藏的打算。但此时的秦王嬴稷，眼神却相当平和，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彻底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赵馨皱眉，心脏怦怦狂跳。
嬴小政坐到床沿上后，秦王嬴稷的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嬴小政，那带着几分压迫性的视线落在别人身上，就算是安国君嬴柱也不免坐立难安。
嬴小政却只是疑惑地回头看了秦王嬴稷一眼，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便再次低头沉默下来。
秦王嬴稷的视线，并未给嬴小政带去半点儿不好的影响。
他挑了下眉，都要怀疑自己的本事了。
于是转头看向安国君。
嬴柱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一双眼睛紧张又渴切地望着秦王嬴稷，若是仔细分辨，还能从中看出几分害怕。
秦王嬴稷本来还算愉快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安国君表情一僵，半晌后低头，胸前双手死死握成拳头，手指甲都掐出了血痕他也毫无所觉。
秦王嬴稷眼神愈发失望。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嬴小政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上，在心里叹了声气，旋即转头看向范睢：“范相国，自周朝建立以来，可曾有过废太子之举？”
此话一落，哪怕在场众人早有预料，也不由大惊失色。
废太子的行为自古就有，并非什么新鲜事。
在场众人无人不知，秦王嬴稷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这样问，无非是想要将自己想要废太子的想法透露给在场每一个人知道而已。
所有人错愕之后，纷纷转头看向安国君。
嬴柱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但当他对上秦王嬴稷看过来的眼神后，却很快低头，选择当做没有听懂秦王嬴稷那句话背后的真正含义。
若说秦王嬴稷的视线落在嬴柱身上，看到他眼底的愤怒不甘，看到他强忍的怒火后，心中还有一丝丝希望的话，他接下来的举动，便让秦王嬴稷心底的希望彻底消失了。
他并未给嬴柱装聋做哑的机会，直接开口道：“看你们表情，想来废太子之事不算奇怪。可惜了，寡人原本还想做这开天辟地头一个人呢。”
安国君的头压得更低，担心秦王嬴稷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绪一般。
如今的大殿中，一个可以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安国君审时度势，选择了沉默。
秦王嬴稷眼神淡淡，再也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过。
白起与范睢二人早已经知道秦王嬴稷的打算，也大致猜到，秦王嬴稷应该是被自己刚才突然的晕倒吓到了，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将嬴小政继承人的名分给落实了，否则再出现意外，只怕最后结果不会如他所愿。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秦王嬴稷的头发，迟钝地意识到，秦王嬴稷如今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别说与历任秦王比较，就算是与寻常人相较，也是难得的高寿。
这样的年纪，也许随便一场风寒，都能夺走这位年迈帝王的性命。
若是对现在的太子不满意，确实该做点儿什么了。
不过，范睢仍旧认为秦王嬴稷的动作太快了——
哪儿有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就迫不及待废太子的？
他赶紧开口劝谏：“王上大病初愈，实在不宜操劳太多，您不管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请在病愈之后再说，若不然只怕会对大王的名声造成损伤，对您心里的继位人选也不太好。”
秦王嬴稷还是挺听得进范睢劝谏的，他皱了皱眉，已经有些动摇。他转头看向白起：“武安君是何想法？”
白起抬头看了眼秦王嬴稷，沉默半晌后开口：“政事上的事情，臣下不算精通，范相国既然这样说，应当确实有这样的风险才是。王上既然身体康健，实在不必为了一时之急而让自己的名声受到折损。”
秦王嬴稷点点头，又看向赵馨：“文荣侯是什么意见呢？”
范睢与白起说话的时候，本来已经有些认命的嬴柱心底燃起了无限希望——
虽然两人都只是说，希望可以将废太子的时间拖延到秦王嬴稷病愈之后，对安国君这个现太子来说，似乎只是从死刑变成了死缓，可嬴柱却欣喜非常，因为只要不是处在如今这般孤立无援的环境下，他都认为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当秦王嬴稷将问题抛给赵馨之后，他又一次将心脏高高提起。
他紧张地看向赵馨，嘴唇翕动，却实在没胆子当着秦王嬴稷的面儿阻止赵馨开口。
赵馨扫了一眼嬴柱，正要开口，就听一直默不作声的嬴小政突然开口：“好饭不怕晚，曾祖父为何一定要在今日将此事定下呢？废太子之事涉及一国之政，理当在一个更正式的场合提出才是，曾祖父如今说了，传出去只怕会让人诟病。”
秦王嬴稷挑眉，笑道：“你的想法倒是别具一格。”
范睢提出反对意见，是因为他今日废太子会影响到自己的名声，可嬴小政并未提及名声，反倒说如今场合不够严肃。
他笑了下，伸手拍了拍嬴小政的肩膀。
看得出来，秦王嬴稷对嬴小政的话非常满意，且并未介意他的突然开口。
但他并未放弃追问赵馨答案。
赵馨被秦王嬴稷的目光注视着，顿了顿，道：“臣认为范相国言之有理。”
她话音刚落，嬴柱便狠狠地松了口气。
许是在场环境太过安静，他吐气的声音竟然十分明显，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秦王嬴稷脸上本带着两份笑，此刻瞬间消失。
从头到尾都更像一个隐形人的嬴子楚，立刻站出来走到嬴柱身边：“父亲最近身体不适，许是有些疲累，并非有意失态。还请王上恕罪！”
嬴柱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顿时冷汗直冒。
秦王嬴稷的视线落在嬴子楚身上，眼神闪了闪，微微有些可惜。
其实嬴子楚也不错。
若非嬴子楚认了华阳为母，在嬴小政尚未长成之前让他做几年秦王，为嬴小政庇护几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
子楚？
秦王嬴稷的眼底闪过几分冷意，摆摆手：“无事，柱儿打小体弱多病，寡人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与他计较。”
嬴柱松了口气。
嬴子楚却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秦王嬴稷最后还是听从了范睢等人的意见，并未当场废太子。
但嬴子楚仍旧满心忧虑，离开秦王宫殿之后便让人将吕不韦叫到了宫中。
吕不韦听完嬴子楚的话，瞬间面色大变：“子楚君糊涂了，王上这句话说的明明白白，安国君的太子之位，废定了！”
嬴子楚大惊失色：“怎会？”
吕不韦认真解释：“以秦国如今的情况，您认为让一个体弱多病之人登上王位合适吗？”
嬴子楚：“！！！”
两人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消息了，却不想当天晚上就传来了更坏的消息——
安国君半夜突然发热，大夫把脉之后确定，安国君身体本就虚弱，又忧惧太过，所以才会生病。
但让嬴子楚等人心烦的是，安国君虽然只是发热，却因为底子太差，需要治疗很长一段时间，就算病愈之后也要好生将养。
嬴子楚：“……”
他与吕不韦商量之后，吕不韦被逼想了个办法：“看起来安国君被废已经毫无转圜余地了，子楚君如今必须抛开安国君证明自己的能力。”
嬴子楚满脸焦灼：“我难道不想要让王上看到我的能力？难道我看着自己的夫人和儿子受到王上看重，自己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心里就好受？可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秦国最大的功劳就是军功，除此之外，除非做出范睢那样的成绩，又或者像赵馨那般拿出于国于民有利的东西，否则根本就没办法在秦王面前留下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