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她下的手,她居然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片刻过后,药效渐浓,萧彻额间开始溢汗,但他的呼吸却依旧平稳,他忽然开口问道:“那香你也闻了,怎么没有反应?”
令嘉老老实实答道:“我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萧彻有些惊讶地看她,“怎么可能?”
“神一法师曾自西域带回一株奇花,名优昙,据说是三十年开花,六十年结果。我幼时在法师手下求医,正赶上优昙花结果。我不知果实珍贵,见那它长得好看,就信手摘来吃了。谁知吃了之后就百毒不侵。”
这运道……
“不过这百毒不侵也不是全然没有代价的。殿下之前不是猜我口味奇怪的原因是中毒嘛?其实殿下猜的也不算错。吃了优昙果后,人间百味于我便只能尝一个酸字了。只是我身居后宅,得父母保护,原也没什么中毒的可能,百毒不侵于我本也就鸡肋之用,偏偏却拿了我余生的口腹之乐去换,委实算亏的。”
令嘉脸上露出真切的郁闷。
萧彻却不赞成,他说道:“人世难料,纵你无现虑,亦可能有远患。毒药害人,只一次便足以毙命。口腹之欲如何能和命比。”
令嘉却反驳道:“殿下不重口腹之欲,自然觉得这比不过命。却不知有些人是宁死,也不愿委屈自己的口腹的。”
萧彻瞥她,“你是这样的人?”
令嘉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若是叫我即刻死来换口腹之乐,我自然是不愿。但拿百毒不侵来换,我又是觉得亏了。”
萧彻评价道:“贪图享乐。”
“酒色财气,贪嗔痴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倒是殿下你这样的才奇怪。”令嘉看着萧彻,目光奇异,像是在看什么珍稀的生物,“殿下出身尊贵,坐拥荣华,却似别无所好,不好享乐,不好美色,甚至连人最常见的气性,在殿下身上也是少见。这样的人生,殿下不觉无趣吗?”
萧彻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说的美色是你自己?”
令嘉冲他微微一笑,“我不美吗?”
此时室内只得榻边的一盏宫灯,晕黄微光铺在她莹润的肌肤上,显出一种朦胧的风情。
灯下美人,不美亦美,美则愈美。
萧彻默默移开了视线,“你说的享乐于本王并非享乐,那你说的无趣自也不会是无趣。”
令嘉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彻,似在度量他这话的真伪,好一会后,令嘉收回目光,似赞似讽:
“殿下可真厉害啊!”
真可怕啊!
……
两个多时辰后,那股要命的药效终于消去,萧彻起身动了动仍有些酸麻的身体,然后目光复杂地看着令嘉。
令嘉仍保持着方才头枕膝盖的姿势,只是现在闭着眼,已是睡着,只是睡得不大安稳,即使是在梦中,那双娟好的柳眉也微微蹙着。
萧彻看着她的睡颜,目光复杂难言。
托他出身的福,他幼时从没吃过亏——没人敢让他吃亏。而托他自身才智的福,长大后也没吃过亏——没人能让他吃亏。可惜这样一帆风顺的人生全折这女人手上了。
成亲不过三日,他在她身上吃到的苦头比他前二十五年都多。
这些苦头不在伤身,而在虐心——对他来说,那种局面脱离掌控的无力足够虐心了。
可更让人郁闷的是,他还没法处理这个女人。
在萧彻的人生里,人只分两种:亲人、旁人,而旁人又分两种:有用的、无用的。对于无用的,他不用在意,而对于有用的,他或施以恩,或加以威,使之为用,若是坚持不为他所用,那再将它归于无用。
可惜,现在,萧彻的人生里出现了一个异类,麻烦的异类。她是极其有用的人,可惜既不吃恩那一套,也不怕威这一套,而碍于她的父亲,萧彻也不可能做的过分。萧彻想要眼不见心不烦,但碍于之前在父母面前做的戏,也没法将她撇在一边。
束手束脚之下,结果就是无计可施。
一想到往后最少还要跟这麻烦的女人朝夕好多年,即使意志坚定如萧彻也忍不住黯然一叹。
就在这时,夜风忽至,灯罩里的火花闪了闪,身上穿着亵衣,只披着一件单薄外衣的令嘉抖了抖身子。
萧彻漠然旁观。
……
一刻钟后,萧彻轻轻将令嘉抱起,放到了榻上,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萧彻神色郁郁地看着她。
离京的时机就快到了,如果她生病,只会给他的计划横生波折。
……
销.魂香的乌龙夜之后,许是心虚,新上任的燕王妃总算是消停了。
没了她招惹,萧彻更不会去招惹她。
这对新婚夫妇总算是有了些和谐相处的意思。
看得醉花和醉月欣慰不已。
原先,不管两人面上装得多和睦,但那股□□味哪里瞒得过贴身伺候的她们。现在和谐了,总算是太平了。
不过燕王府太平了,不代表世界就太平了。
令嘉吹了半晚凉风,吹了一肚子的火,就等着某位侄子来泄。
然而,还不等她设好局,明炤居然自己送到燕王府来。
第34章 风流公子
“借书!”令嘉上上下下打量了明炤好几眼,确认他是真的傅明炤之后,问道:“你吃错药了?”
明炤嬉皮笑脸着说:“就不许我浪子回头,改过自新,决定奋发向上……”
在令嘉鄙视的目光下,明炤自己也扯不下去,只好说实话,“是我一个好友想借小姑夫藏书楼里的《文论集注》。据说这一本是前朝的那个刘……”
令嘉见他“刘”了半天,都没“刘”出正名来,没好气地给他提示道:“刘开平。”
刘开平是前朝名声赫赫的大才子,连不算好学的令嘉都听过他的名声。明炤连他也不知道,足见他的不学无术。
明炤恍然抚手道:“对,就是那个刘开平亲手撰写的,有他的笔注。”
令嘉狐疑道:“你那堆狐朋狗友里的有这么好学的?”
明炤愤愤道:“小姑姑,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陆萋可也是我好友。”
令嘉讶然:“你拿陆锦给你背锅,害得她在慧若庵吃了一年的冤枉罪,居然还好意思和陆萋来往。”
明炤无辜道:“陆萋又不知道这事。再说,陆锦也不算得纯然无辜,那句‘女方命贵,男方难制,恐有刑克之险。’可确确实实是她教普恩说的。”
令嘉嘲道:“然后被你顺水推舟。”
这时她忽地皱起了眉,“那句话……”
明炤不等她问完,就道:“我早处理过了,只得陆家、我们家和普恩知道。而普恩是我的人,小姑姑你不用担心,而陆相为人最是精明,绝不会外传。”
令嘉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嫁与燕王,正是应了陆锦说她命贵的话,但那话太容易惹人遐想了。
命贵,有多贵?
是王妃之贵?还是皇后之贵?
如今东宫尚在,地位稳固,这话传出去,只会是燕王的麻烦。而令嘉既是燕王妃,那燕王的麻烦也会是她的麻烦。
不过……
令嘉沉吟道:“小二郎,陆锦那话到底是无意撞上的,还是她真有神异之处?”
明炤听出她话中深意,轻笑道:“我当初既然把这话掩下去,陆小娘子自然只会是个普通的小娘子。”
令嘉满意地点头,“帮你借本书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先说清楚,那个销.魂香的方子怎么会多出个催情的效果?”
令嘉眯了眯眼,“你当初向我要方子时,可是对天发过誓,只做正用的。”
明炤略带尴尬地说道:“这样配合用刑效果更好……催情,那也只是附带的。”
令嘉皱起眉,“原先那药效就够烈的,你都撑不过几刻,这还需要再改。”
“我撑不过是因为动手的人是小姑姑你。再说,”明炤略带轻嘲地说道:“那地方什么都不多,就硬骨头最多。”
令嘉听着明炤的语气,眉头皱得更紧。
“小二郎你……”令嘉欲言又止。
明炤拿着折扇点了点令嘉紧缩的眉头,“小姑姑,你这样的花容月貌可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他冲令嘉勾唇一笑,眼角眉梢,皆是风流轻薄,语声含笑,含情脉脉,
令嘉拍开他的折扇,没好气道:“你当是在哄你那些相好啊?”
明炤笑嘻嘻道:“她们哪里能跟小姑姑你比啊。”
叫明炤这么一调戏,令嘉心绪不复方才那般沉重,她派了一使女到书房去问萧彻借书。
明炤见状,带着玩味道:“就一本书而已,小姑姑你做不得主?”
令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不让他做我东西的主,自也不会做他东西的主。”
明炤摇着头,啧声道:“就这还恩爱夫妻……”
不过似是想到什么,明炤唇边浮现坏笑,他凑近令嘉,问道:“小姑姑,小姑父中了香后什么反应?又没有恼?”
令嘉拿手推开明炤擅自凑过来的额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有说是给他用的吗?”
明炤得意洋洋道:“得了吧,小姑姑,谁还不知道谁。一般人得罪你,你都是使唤醉花和醉月两个姑姑动手的,再不就是使派我出马,哪里会用迷香这么周折的手段。也就小姑父身份尊贵,你不好牵扯旁人,只好亲自动手。”
他打小受着令嘉的欺压长大,对令嘉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一番话下来正中红心。
令嘉挑了挑眉,也不恼,只悠悠说道:“小大郎成亲数年,他媳妇一直无孕。二嫂思孙心切,但碍着小大郎远在北疆,不好干涉。你说这时候要是有人上去说两句,她会不会把目光又分到你身上?”
“小姑姑,我错了。”明炤怂得干脆利落。
过一会,使女回来重复萧彻原话:“藏书楼既在后院,亦属内务,王妃可自度之。”
这话听着像是充满对妻子的信任尊重,可令嘉怎么听怎么觉着像是“这种小事别烦我”。
不过不管令嘉心里如何想,面上还是谢了萧彻的大度,然后找了人去给明炤领路。
明炤去后,令嘉一下躺倒在榻上,福寿自褥下钻出,热情地投到令嘉怀里。
因着新婚时令嘉把它孤零零一只扔在信国公府里足足三天,虽然那三天里,有三四个使女围着给它端水递食,揉猫撸下巴,但它敏感脆弱的小心脏还是受到了伤害。
再重聚时,令嘉花了好些心思才哄回这只傲娇的猫,后遗症就是这几日,福寿格外地黏她。赶上暑气渐盛,一大团绒毛粘在皮肤上,真是又热又腻,直叫人无福消受这等猫恩。
令嘉看着扑在她腹上的福寿,苦恼道:“福寿,你都不热的嘛?”
福寿歪着头冲她“喵呜”一声。
令嘉捂着中箭的小心脏,乖乖给它撸起毛来,不再二话。
闲适的撸猫时光没过多久,明炤带着书回来了。
令嘉看到他右脸上的鲜红掌印,惊愕之下,手下力道失控,福寿痛呼一声。
令嘉忙回过神来,柔声哄诱,好不容易安抚下福寿,然后才有空问:“你这是调戏叶女官了?”
那个掌印纤瘦,一看就是女人的。而王府的使女都是宫里出来的,最是谨慎小心,纵使不喜明炤,也未必敢动手打。联想到明炤方才就去了藏书楼,令嘉一下便想到了那个气质出众的女官。
明炤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是藏书楼里一个穿碧蓝襦裙的娘子,是不是你说的叶女官,我就不知道了。”
令嘉道:“那就是叶女官了,你怎么招惹她了?”
明炤满是郁闷地说道:“我压根没招惹她。我就问问她唇上涂的口脂是城中哪一家做的,然后她就给了我一巴掌,接着就跑了。”
“……活该,”令嘉给出评价,“人家是正正经经的有品级的女官,又不是行院里的那些欢场女子,哪容得你这般轻佻。”
明炤嘟囔道:“我又不是没和女官打过交道,她们反应也没这么大啊。”
令嘉嗤笑道:“你也不看看那些女官什么年岁,叶女官又是什么年岁。”
寻常宫里的女官多是三十岁往上的,明炤年轻俊美又家世出众,纵使轻佻些,她们也能包容。而叶女官正当韶龄,以名声计,自然要是避嫌。
令嘉又道:“你也别委屈了,就当是替宁王挨的吧!反正你们俩关系一直挺不错的嘛。”
明炤面露茫然,“这关宁王什么事?”
“叶女官原是在宣室殿里做差的,宁王见了她几次,生了心思,结果叫宁王妃知道了……”
令嘉给了明炤一个眼神,代替了话语。
明炤心领神会地叹了声。
宁王妃窦氏可是雍京城里能和张氏齐名的妒妇,虽同属妒妇,但不同的是,张氏能妒靠的是傅成章对她的敬爱,而宁王妃能妒靠的则是她的强大家世。
宁王妃是魏国公嫡长女,其母是首相赵修嫡女,也就是新城长公主的大姑子。说起来若按新城长公主那边的辈分排,宁王妃比宁王还要小一辈。不过当年宁王妃和宁王两人情投意合,皇帝念着两人到底没实质血亲,成人之美,给两人赐了婚。
成婚后,宁王风流习性难改,宁王妃一身被惯出来的贵女脾气,哪容得下夫婿三心二意,两人三天一闹,两天一吵。闹得最出名的一次,宁王夜宿某馆,宁王妃气势汹汹地去捉奸,宁王闻讯奔逃,一时情急竟自三楼一气跳下,最后摔断了腿。
这事之后,皇帝看不过眼自己弟弟被欺负成这样,申斥了宁王妃,宁王妃往后行事已是收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