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雾青摸了摸胡子,温和一笑,“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今日城主设宴本是喜事,你就别闹了。”
冉君筱胸中犹如火烧,小打小闹?
她扭过头,他哥半张脸都快肿成猪头了,这叫哪门子的小打小闹?!
可压在她身上的山岳是她无法越过的鸿沟,就连被打的冉灵潇也捂着脸一言不敢发,她只能咬碎一口银牙坐了回去。
秦家家主秦驰不屑,小声嗤笑,“就这孙子样,也配坐在上首。”
冉灵潇是被谁打的,修为不到家的小辈不清楚,他们却再清楚不过。
刚刚那一巴掌,分明是少城主身边那个眉眼弯弯的矮个子小厮灵气化形打的。
少城主身边的下人又怎么敢得罪第一世家的大少爷,那必然就是少城主让打的。
冉雾青分明也是看得清楚,才让儿子女儿不要声张。
真是让人看不起的软骨头。
打人的,自然化作平安模样的白明洲了。
从早上听到桑眉对他情深意切的倾慕就一直兴奋到现在,结果一进门就见到冉灵潇色眯眯的看着桑眉,白明洲哪里忍得下来。
至于少城主,半点没有察觉到是自己亲哥动的手,他笑只是单纯的觉得冉灵潇滑稽的模样可笑。
白明泽带着白明洲和喜乐坐在了左侧首位,身边正好是冉家的位置。
冉雾青正妻早亡,一直没有续弦。
白明泽坐下来只对他拱了拱手,“舅舅。”
冉雾青笑了笑,半点不见龃龉,“多日不见,明泽好像又长高了,修为也精进了不少。”
这一番睁着眼说出的瞎话白明泽接受良好,文字修为也是修为,他最近作画技巧高超了不少,担得起这份赞誉。
白明泽坐下来没多久之后,桑眉也第一次见到了只出现在他人闲谈之中的陶姨娘和城主府二少爷白明洄。
陶姨娘一身粉色的纱裙,走动间自有香风拂面,艳丽的五官却丝毫不显庸俗,整个人如同一簇盛放的雨后桃花,清新又艳丽,纯洁又妖冶,无数人屏息看着她走过,生怕惊扰了这一份美。
“哒”一声,众人抬头,是那个矮个子小厮弯下腰替少城主斟茶后,放下茶盏的声音。
一刹那的安静像是从未发生过,宴会又开始热闹起来。
白明洄和白明洲的长相半点也不像,五官中带着一股邪气,他坐在案几后,微微垂着头,略长的耳发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看上去阴郁非常。
桑眉只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斜方向上少城主身后小厮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滚烫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如有实质般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少城主同样看着桑眉,但是很快移开了目光,因为站在他背后的人悄悄的踢了他一脚。
好气哦,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重色轻友的哥哥。
白明洲对桑眉的另眼相看,外露的情感已经压制不住的通过心灵感应传到了白明泽的心中。
桑眉不适的侧过头,桑夫人关切的捏了捏她的手掌,以眼神询问她。
桑眉摇摇头,反手握住了桑夫人的手掌。
娘亲的手掌暖暖的软软的。
就在这时,城主白擎携着城主夫人冉霁雪走了进来。
功法所致,白擎看着年纪并不大,清隽的五官与白明洲有七分相似,只气势冷淡又威严,视线,淡色的眸子冷的像冬日里结冰的湖面,不像现在少年开朗的白明洲,倒是与桑眉记忆中心如朗月的白仙君颇为相似。
虽模样相似,可仅凭白明洄这庶子的年纪比白明洲还要大几岁,而陶姨娘又分明是在城主夫人之后入府这一点,白城主因长相在桑眉升起的好感瞬间跌至谷低。
在城主夫妻入宴之后,又有舞女从两侧次第入内,细纱舞动间,朦胧了桑眉的视线,她看着上首端坐着的少城主,恍然间又觉得与日后的白仙君不太像了。
宴席上长辈的寒暄交谈,半点没影响到小辈之间的眼神交流。
冉灵潇吃到一半以身体不适为理由中途就走了,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倒是没人说他不讲规矩。
冉君筱对白明泽恨得牙痒痒,白明泽却一直在暗中偷偷的看着桑眉。
这就是他哥喜欢的女人,除了人美了一点,气质空灵了一点,声音清透了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
他自以为是偷偷的,可实际上在场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
一直端坐着的秦卿若看着桑眉,手中瓷杯悄无声息的化作齑粉。
她身旁的秦鸢身子一抖,轻咬着下唇一会儿看着白明泽,一会儿瞧着桑眉,眼神好不幽怨。
桑夫人同样差点绞碎了手中的帕子,登徒子,就知道偷看她女儿!
还有岳家和苏家这两家没有适龄女儿入府的世家,看着桑眉的目光满是打量和算计。
如此种种,桑眉只觉厌烦不已。
桑夫人看她一眼,手臂微动,宽大的袖袍不经意的扫过桌面上的酒盏,酒滴尽数倒在了桑眉的衣裙上。
桑夫人惊呼一声,站在桑眉身后的宣桃立刻会意的将自家小姐扶了起来。
“快带小姐回去换身衣服,夜里风凉,这一吹,小心别染了风寒。”
对面的白明洲见状,拿起摆在桌上的酒壶,直接翻过来倒在了白明泽的身上。
白明泽:“……”
他抖了抖衣袍上的茶水,一张脸黑到了极致。
偏偏白明洲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声音惶恐面上不舍频频往桑眉离开的方向看,“少城主,都是我的错,怪我毛手毛脚的,我带您回屋换一身衣服。”
白明泽:“???”
他顶着满头的问号被白明洲拉走,直到远离了宴席才一把甩开白明洲的手,抱怨道,“哥你干嘛呀。”
出来被风一吹,白明洲烧了一整天的脑袋也冷静了下来。
他刚刚看到桑眉要离开,想也没想的就想办法跟着追了出来了。
等出来之后才想起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明显,他懊恼的一拍额头,“方才一见她出去,我只觉得不能让她离开,就想也没想的追了出去。”
白明泽觉得他个这样不行,“哥你这样不像是在追求姑娘,倒像是个贼头贼脑的登徒子。”
白明洲十分不满,“什么追求,我们已经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了。”
白明泽震惊无比,“你们什么时候两情相悦了?!”
白明洲得意,骄傲的心里的小尾巴都翘起来了,“就早上,我听到她说我是最好的,还说非我不嫁。”
看着白明洲志得意满的模样,白明泽却突然问,“她说的是要嫁给少城主?”
白明洲倨傲的点头。
白明泽牵了牵自己的衣襟,语气十分讨打,“可是目前的少城主似乎是我。”
白明洲瞥了他一眼,十分不屑,“可是目前和她接触的人都是我,他口中的少城主是谁还用得着说吗?”
白明泽不服气,“可是之前我还把迷路的桑小姐送回尚竹居了呢,说不定就是那时候她觉得我十分可靠堪为良人。”
白明洲恶狠狠的瞪着他,白明泽同样以眼神回敬。
兄弟二人互相瞪着对方,半晌之后才一齐冷哼一声猛的偏过头去。
“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不准学我!”
“不准学我!”
“……”
“……”
第17章 “因为宣桃本就是为小姐而……
与直接拿着壶往人身上浇的白明洲不一样,桑夫人选的酒杯很有分寸,拢共几滴,连内衫都透不进去。
夜风一吹,少了宴会之中繁杂之气,只觉分外舒适。
她跟着宣桃回屋换了一身衣服。
夜色深沉,只零星几点月光落在窗外竹枝上,飒飒摇动的枝叶看不分明。
桑眉拢了拢外衫,忽然开口,“今夜的宴会可知何时结束?”
宣桃侧过身看了眼出自城主府的两个丫鬟,桑竹先上前一步,轻声道,“城主仁爱,最是关心各家少爷小姐,起宴乐舞之后还会对众小主子进行考校,今日五家来人不少,酒怕是要吃到三更了。”
桑眉心中微动,正准备挥退三人,却在想到那日宣桃落在她颈间滚烫的泪时改了主意。
她让苍竹苍兰退下,只留宣桃一人。
房中只点了两盏琉璃灯,昏沉沉的灯光下桑眉的面目也模糊了起来。
她抓握住宣桃的手,眸光淡淡,却又有一种力量像是直透入宣桃的心里。
被抓住手腕之后宣桃只顺从的压低了身体,两人视线交汇,宣桃澄澈的眸子里是全然的信任。
桑眉知道今日的行为很是冒险,她甚至不能分辨宣桃对她的忠心是否也是心魔的一个陷阱。
她在赌。
赌即便被困囚在这个世界,作为宿体的白明洲也不会让整个世界全部由心魔来掌控。
他是九天上迎风而立的真仙,是这修真界唯一触及到大道与飞升之路的第一剑仙。
纵使千难万阻,也将势无可挡!
桑眉摸了摸宣桃的头发,忍不住问,“宣桃,你信我吗?”
宣桃温顺的将头埋在桑眉的腿间,“小姐说什么宣桃就信什么,小姐让做什么宣桃就做什么,您永远都不必担心宣桃的背叛,因为宣桃本就是为小姐而生的。”
她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桑眉却微微一愣。
世人汲汲营营多为成就自己,也不乏无私与牺牲之事,这本不算稀奇。
只是桑眉却感觉这话似曾相识,仿若曾经也有人在她耳边说是为她而生。
可修真之人,神识越强对往日记忆也就越发深刻,细观过去,凡人时所谓家人只当她是用来给傻子传宗接代的工具,入了仙门所见修者都是钟天地灵气所生再自傲不过,又有何人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想不出,倒也不必刻意去寻。
顺其自然,事实究竟为何早晚会浮出水面。
桑眉敛眸,低声将自己在居雍山上看到的那一幕讲给了宣桃,只是没有说看到的人是城主夫人,也没说后来她被白明洲所救的事情,只说自己藏在暗处并没有被人发现。
就算是这样,宣桃也忍不住感到后怕,“小姐怎么能孤身犯险,这种事情交给宣桃去做就够了。”
说着她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站了起来,“小姐今日说这些,可是想要趁着所有人都在宴厅里,让宣桃往山上一探?”
桑眉摇了摇头,“不是你,是我。”
宣桃顿时急了,猛的摇头,“不行不行,可不能让小姐再遇到危险。”
桑眉柔和的嗓音微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宣桃,方才是谁说小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宣桃讷讷,“是我说的。”
桑眉道,“既如此,你替我守在这屋中,应付着屋外在两人,若有突发事件你也好替我处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怕让你再担心,顺便替我藏好这尾巴,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宣桃泪眼汪汪的看着她,桑眉便知她已经被说动了。
宣桃吸了吸鼻子,虽然有着一身世所难求的修为,可她本质上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稚嫩的面容上挂着两行清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她拉了拉桑眉的袖子,“那我替小姐上山,小姐在屋中帮宣桃遮掩。”
桑眉笑着摇了摇头。
那心魔对于此间幻境来说,与造物者无异,于此而生的人与物,又怎么能察觉。
如此想来,城主夫人未必藏着魔物,多半是邪法与心魔相和,引了它来休养生息壮大自身。
要打发走两个城主府的丫鬟很简单,不用宣桃桑眉自己也能做到。
可她终究是对这个死心眼的小姑娘多了几分回护之意。
只要她不迷失在这环境之中,力所能及的地方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又如何呢。
再次踏入居雍山上,没了大雨遮掩,舒朗的月光稍显浅淡,但是对于桑眉来说已经足够她看清很多上次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暗红色的沟渠约莫三丈宽,程圆形环绕在石台周围。
那日有雨水模糊嗅觉,今日桑眉才发现,沟渠中的的白骨是人骨不错,血水却全部都是些妖魔兽血,最是腥臭难闻。
渠上有八座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桥,按照奇门八卦的方位排列。
桥上围栏柱上皆拴着一个形式古朴的铜铃,拳头大小,却没有铜舌。
过了桥后是九层石阶,石阶上画着模样古怪的图腾,又似是阵法,饶是桑眉这些年所读甚多,也没能看出这究竟是些什么图案。
悬于石台上的二十八尊石像乃是二十八星宿的原型,离桑眉最近的一尊翼火蛇蛇身弯曲盘旋,却又在最高处将蛇头低下,狰狞的张大蛇口,露出两颗尖锐的蛇牙。
桑眉心中一沉,那域外妖魔,正是自称由星辰指引而来,魔尊旗下分为四殿九峰二十八宫,也正好对应四方九野二十八星宿。
虽然不得法门入不到内里,这一趟桑眉也不算无功而返。
折返的路上在途经假山之时,桑眉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她回过头,白明洄从假山后走出来,乱石堆叠的假山约莫六尺高,他有心站在假山另一侧,加上一身黑色锦袍,完美的隐于黑暗之中,桑眉一时间竟未能发现他的存在。
桑眉平静的回过身向他点了点头,“二少爷。”
白明洄于是便笑了。
这一笑,周身的阴郁也消散了不少。
“宴厅中正在进行考校,桑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桑眉十分坦然,“我什么都不会,文不成武不就,半生喝药半生昏睡的人,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她话音一转,“倒是二少爷,又怎会在此处?”
白明洄叹息一声,“我是见有只漂亮的鸟儿,好奇心太重飞错了地方,恐害了自己,我于心不忍特来帮她一回。”
桑眉赞道,“二少爷慈悲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