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洄见她神色,便知这一番话她没听进去,不由冷了脸色,“桑小姐是客人,在我城主府还是不要乱走的好,瞎闯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可是会害了自己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有人嗤笑一声,清朗的少年音在这寂寂夜色中,像是一道明光划了进来,少城主轻晃着手中的玉骨扇,语速缓慢却清晰的开口,“你也知桑小姐是客人,桑大人为我白水城立下汗马功劳,桑小姐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城主府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白明泽从假山的另一头绕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夜明珠的下人,一身白衣在月光与夜明珠的照耀下像是一盏烁烁明灯,瞬间照亮了对峙中的两人。
桑眉抿唇一笑,并不言语。
假装成平安的白明洲眼神落在她身上,又看了眼桑眉对面神色阴郁气质妖异满脸写着“坏人”的白明洄,极不明显的冷哼了一声。
白明泽顿时精神一震,挺直了脊背。
他看着白明洄,声音泛着丝丝凉意,“二弟,要说见不得人不能乱闯的地方,莫不是在说你自己吧?”
白明洄狼狈的低下了头,低声道,“大哥说笑了。”
他扭头看向桑眉,干脆利落的道了歉,识时务的向白明泽告了辞。
白明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白明洄作为从外面带进来的私生子,白明泽向来不待见他,见了他就烦。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白明洄的年纪比他们大,分明就是他爹还没娶妻的时候在外面惹的风流债,却偏偏掩人耳目的让人叫他二少爷。
真是可笑。
白明泽一直觉得自己哥哥之所以不能用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明处,都是因为这对母子让她娘生了忌惮,生怕爹爹会因他们双子不详而冷落了她。
想到这里,白明泽不免心中憋闷。
可那毕竟是他的娘,生他养他,他说不得她的不是,纵使偶尔想想也当属不孝,所有的火气自然全发在了白明洄和陶姨娘身上。
见人唯唯诺诺的走了,他心里才舒坦了几分。
一回头,就见白明洲已经走到了桑眉面前,声音轻柔,“桑小姐可无事?”
桑眉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平安”,冷然道了声无事。
她侧过身,视线落在白明泽身上时才莞尔一笑,“今日多谢少城主解围。”
美人含笑,自是秀色可餐,饶是知道对面这人是他哥的心上人,白明泽仍是忍不住的红了脸。
桑小姐可真好看啊……
突然,一股极强烈的寒气席卷而来,白明泽只觉得周身一冷,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猛的反应过来,一扭头就看到正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白明洲。
连平安那张天生带着喜气的脸都掩不住他哥的冷酷无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全都是刀子。
白明泽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紧,深恨自己好好的酒席不吃,偏要出来透气吹风。
可再一想,还没娶进门呢,就这么重色轻弟,少城主这样一想,难免有些吃味。
他和他哥还没出生就在他娘肚子里纠缠了一年,自认是他哥身边最亲近的人。
现在居然为了女人瞪他!
白明泽哼哼两声,他才不要让步!
第18章 “桑小姐你别怕。”
他默不作声的后退两步,硬着头皮忽视白明洲的灼灼目光,坚强的与桑眉说着话,“桑小姐怎的一个人在这儿,身边也没个人侍候着。”
桑眉余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主仆二人,唇角翘了翘,声音越发的轻柔,“自是为赏景而来。”
“有道是山无水则缺媚,水无山则少刚,这城主府中的花木奇峰,曲水湍流,气势雄浑又不掩秀致,普通人可是想看也看不到的。”
“桑小姐自然不是普通人。”说到赏景玩乐,他可就有话说了。
白明泽挺了挺骄傲的小胸脯,“其实要说府中景色,首选当是琳琅水阁。”
桑眉微微一笑,“早听闻城主府水阁为一绝,四时风光包括早中晚在内,都有不同的绝色呈现。”
白明泽挑眉笑道,“然则一般人都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桑眉专注而认真的看着他,“愿闻其详。”
白明泽被这眼神看得胸口一热,摇头晃脑的就开始讲,“水阁风光重点在于一个水字,而之所以有千变万化,是因为池底是一整块琉渊石铺成……哎呦!”
白明泽突然一个趔趄差点脸着地的摔下去,于此同时,一块毫不起眼的小石子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假山外围着的淙淙清水之中。
白明洲假惺惺的扶起白明泽,“夜黑风高路面不清,少城主可要小心着些。”
然后一边不着痕迹的扭头看向桑眉。
桑眉正静静的看着白明泽,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一双眼睛深邃的像是寂夜里的星空。
这时,桑眉突然开口,“不如今日趁兴往水阁一观,只不知少城主可愿一尽地主之谊?”
白明泽一愣,慢吞吞的偏过头去小心翼翼的看着白明洲的脸色,“应该是……愿意的吧。”
桑眉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白明洲兄弟俩人心口同时一跳,莫名的有些心慌。
“不过这明珠光浅,夜色却过浓,恐少城主再摔一跤,不若让这下人回头提几盏明灯过来。”说到下人的时候,她明显是看着白明洲的。
白明洲:“……”
白明泽扭过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在黑夜里开始发光。
白明洲:“…………”
他看了眼已经缩到白明泽身后的喜乐,咬牙,“我去去就来。”
说着将手中夜明珠往白明泽怀里一放,脚下运气,三两步便消失了身影。
白明泽呆呆的捧着夜明珠,桑眉眉心一蹙,叹了一口气。
白明泽瞬间回神,“别担心,平安的速度很快的。”
桑眉轻轻摇了摇头,眉间拢着一抹愁绪,“我不是因为等待烦心,只是为少城主的善良而忧心。”
突然被夸的白明泽微有些羞赧,桑小姐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他俊朗的外表下那颗真诚善良的心。
将轻功发挥到极致的白明洲一息之间就飞了个来回,左右手各提着一盏灯笼。
而此时桑眉正用那双盈着水光的眸子,怜爱的看着白明泽,“你那个叫平安的下人就是仗着你心善好欺,半点没把你当主子,要我说,这样的刁奴还是打一顿教会他听话的好。”
“咔嚓”一声,白明洲落脚的木栏从中间裂开,剩下一个木桩摇摇欲坠。
喜乐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缩在白明泽背后当背景。
白明洲正黑着脸把灯递到两人面前,脑子里又突然想到桑眉才说的话,硬生生的挤了个僵硬的笑容出来,“少城主、桑小姐,灯笼来了。”
暗红色的光芒映照在白明洲的脸上,加上这惊悚的笑容,白明泽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吓撅过去。
再一看柔弱的桑小姐,她侧着身子背对着他们,从白明泽的方向只能看到她颤抖的肩膀,分明是被吓坏了!
他哥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白明泽正准备接过灯笼,也想到了桑眉说的话,眼珠子一转,哼哼两声,“你是奴才我是主子,哪有主子提灯笼的道理。而且你这模样也太吓人了,把人家桑小姐都吓到了。”
后一句是对白明洲十足的抱怨。
夹带完“新仇旧恨”之后,他开始安慰桑眉,“桑小姐你别怕,他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我的小厮平安。”
白明洲:“???”他哪里吓人了!
而且他怎么觉得桑眉不是被吓到了,而像是在背过身偷笑。
白明洲没好气的解释,“我是把灯笼给喜乐,他手长脚长灯笼提的高照的路才远。”
而这时,桑眉也终于在白明泽的劝说安慰下转过了身。
眼睛清澈透亮像是被水洗过,细长的眼尾带了一丝薄红,微红的灯笼光下,更是照出了桑眉一张脸面若桃花。
只白明洲怔怔的看着桑眉眼角残留的湿漉漉的水痕……这是被他吓哭了?
他的心沉甸甸的,激动高昂的情绪也低落了下去。
或许正如明泽所言,她心悦他更甚于自己。
竹林初见时的桑眉,有如山巅上的一捧雪,清冷而高贵,仿佛多看一眼都像是一种亵渎。
然而现在,她温声细语的对着白明泽讲话,带着清凌凌的浅笑,整个人像是发着光,柔和而美好。
像是终于在茫茫然路途上找到了方向,是霜雪初霁,彻底变得鲜活起来。
他和白明泽是两个人,可在桑眉的眼里他们就是一个人。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鲜活或许是因为白明泽,他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窒息一样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开始疼,作为双生子是白明泽瞬间就感受到了。
白明泽与桑眉交谈的声音低了下去。
心口的抽痛断断续续的从另一头传了过来,轻微却绵长。
白明泽时不时的往后看一眼。
白明洲心不在焉的坠在后面。
桑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心不在焉起来。
三个人心思各异,慢吞吞的往水阁的方向走去。
喜乐跟在白明泽身后,茫然的挠了挠后脑勺,怎么感觉怪怪的,刚刚不还聊得好好的吗?
气氛莫名凝滞,桑眉停下了脚步,“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吧。”
她看着白明泽,长而卷的睫毛颤了颤,微有些歉意的开口,“忽然想到还有些事情,水阁之约只能等日后了。”
白明泽却先看了一眼白明洲,见他没反应,扇骨往手心一敲,突然福灵心至,“也罢,不过夜路不平,我让人护送你回去吧。平安,你送桑小姐回去。”
白明洲抬头看了他一眼,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桑小姐,请吧。”
桑眉点了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白明泽对桑眉拱了拱手,“我回宴看看他们比试得如何了,再会。”
白明洲微微侧过身,手臂指向前方,“桑小姐这边走。”
桑眉提着裙摆点点头,从他身边越过,“多谢。”
第19章 “说是陶姨娘不喜欢。”……
灯笼在白明洲手中摇摇晃晃,映照着桑眉落在路旁的影子明灭闪烁。
夜风扬起桑眉的裙摆在空中飘荡着,一缕轻纱拂过白明洲的手背,他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白明洲心里闷闷的,清楚不合适,他还是开了口,“桑小姐是喜欢我们少城主吗?”
桑眉脚步顿了顿,背对着白明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她淡淡道,“你逾越了。”
白明洲不高兴,“是我逾矩了,可是桑小姐要是喜欢我们少城主的话,作为少城主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我或许能帮帮你。”
白明洲观察着桑眉的反应,见她没回答,他忍不住试探,“桑小姐有没有觉得少城主有时候很古怪,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次的问题桑眉很快就回答了,“不觉得,少城主很好。”
“很好?哪里好?什么时候好?”白明洲接连发问,他像是喝了好大一碗醋,从头到脚都是酸味。
脚步变得沉重,脑子里也蒙蒙的,胸口像是有什么要爆炸开,无可释放的烦闷像火一样焚烧着他。
“咚”的一声,是白明洲撞上了拐角处的檐柱,鼻尖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捂住鼻子蹲了下去。
灯笼落地时被桑眉脚尖轻轻的一抬,稳稳的落了地。
她微微蹙着眉,看着蹲在地上的白明洲,“你怎么了?”
白明洲抬起头,平安那张讨喜的娃娃脸眉眼耷拉着,干净清澈的眼睛微微泛着红,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桑眉讶异,“你哭了?”
白明洲:“……有点疼。”
白明洲想,是他平安哭了,跟我白明洲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红着眼,可不是眼泪染的。
不过这一撞,倒像是把他撞清醒了。
他方才只觉满眼猩红,满心想将桑眉抢走藏起来,为了与这样的魔念抗衡,他将自己一头撞上檐柱。
疼痛给了他清醒,也给了桑眉的满目关切。
只不过他用的是平安这张丑八怪的脸,若是他自己,非得让桑眉亲亲抱抱才起身的好。
白明洲歉疚的看着桑眉,“路太黑了没看清,让桑小姐担心了。”
桑眉脚尖轻轻的在灯笼上踹了踹,红彤彤的颜色虽然在晚上看上去颇为吓人,可光照范围可不小。
桑眉视线在白明洲身上一转,没有多说什么,“没什么事的话,提着灯笼仔细些走吧。”
白明洲笑了笑,“桑小姐放心,定然安全护送您回屋。”
或许是知道之前脑子里叫嚣的冲动太过古怪,之后的路白明洲一直很规矩的半埋着头跟在桑眉身后。
远远的宣桃便看见了接近的灯笼光芒,她凝神一看,果真是身影熟悉的自家小姐。
她急忙跑了上去。
她看也没看桑眉身后提着灯笼的平安,快速而仔细的将桑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的损伤,连头发一丝一毫都没有乱之后,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宣桃似是而非的抱怨,“出去散心也不带着宣桃,让人好不担心!”
桑眉笑了笑,“方才在宴上吃了点酒实在有些闷,这城主府中自有侍卫巡逻,再安全不过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宣桃小声嘟囔着,“我这是关心你。”
桑眉,“我知道的。”
她看向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白明洲,“平安,今日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