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腻、冰冷,白明泽心里莫名的浮现出了尸体两个字。
自己吓自己,最为致命。
喷吐在他后颈的气息幽冷诡异,白明泽腿一软。
正准备思考究竟是求饶还是喊醒他哥来救他,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白明泽诧异回头,就见白明洲身上覆盖着一层幽蓝的冰霜,整个人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他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了他哥的胸口。
幸好。
还在跳,是活的。
第30章 “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
桑眉感觉自己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呼啸着的寒风凛冽如刀,不断的割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冰霜覆了满身,她渐渐失去知觉, 耳旁有嘈杂之声一直回响,刺耳又难听。
“你还在挣扎些什么, 我早已遇见了你的失败, 你是个废物……”
眉梢上幽蓝的冰霜散发着不详, 随着桑眉身体温度的消失,环绕着的蛊惑之声渐渐清晰, 她嘴唇蠕动着, 是无声的反驳。
不……人之生也, 禀天地之元气……
“你无父无母,无亲无眷,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既有大道,道生阴阳……
“仙君爱你吗?他不爱你,他只是贪恋你的颜色……待你容颜不再……”
……容颜枯骨, 表象声色……始同起于无外……
“这世间,唯有力量才是唯一,我才能给你想要的……”
……阴阳生天地, 天地生父母……
“与我融为一体, 那些不要你的,那些累赘的感情,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都是你的……”
父母……父母生我身……我又怎会是无人可要!
她重重冷笑,对着心魔发出再厚重的积雪也无法掩盖的怒吼声——
“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
“所以——”
“给我滚开!!!!”
有光,从风霜掩盖下的溟濛之处倾泻而出,忽的映亮了整个天地!
桑眉身上风雪堆积成的雪块, 发出碎裂的声音,从最顶端开始,像蛛网一般裂开,灰暗的天空越来越明亮,随后狂风呼啸而至,所有的风雪在刹那间被吹散,消失在这浩渺天地中。
她睁开眼,眸中有浅蓝色的烟雾浮动,又在瞬息退去。
她手中无剑,却陡然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剑鸣,双指并拢,迎着光劈下,周遭的一切有如秋水漾开,渐渐恢复了初见时的山中腹地里挖凿出的平台。
桑眉凝神站在井口处,井中的魔不消说正是将他们困在幻境中的心魔。
心魔曾被白明洲打成重伤,未曾回复又被她以心剑削去余下力量。
虽然侥幸被心魔逃脱,但此时的心魔也不过苟延残喘,任何心志坚定者都可斩杀之。
但如若遇到了心怀鬼胎满身欲孽之人,若是被心魔所吞噬,却难免闹出隐患祸事。
思及此,桑眉转身欲追寻而去,却在启步的瞬间身形不稳的晃了晃,她知道是方才强行从心魔中突破出来有些乏力,正准备缓缓,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起。
熟悉的气息相融已经数百年,桑眉没有任何防备的腾空,她顺手搂住白明洲的脖子,轻轻的蹭了蹭他的脸颊,“你怎么来了?”
白明洲原本铁青着脸,却在桑眉温软的气息中柔和了下来,他俯下身亲亲桑眉的额头,“我来带你回家。”
他没有说自己为了寻找她以身代之,被心魔拉入了更深一层的幻境中,经历了何种艰难才苏醒过来。
也没有告诉桑眉知道她失踪时自己的肝胆俱裂五内俱焚。
桑眉不再是软弱到需要他挡住所有风雨娇养在樊笼里的菟丝花,她早已强大到了让所有人仰望的程度。
他不会让自己的关心成为囚笼,他只会是她永远的心之安处。
她尽可斩破风雪劈开天地,乘风破浪勇往无前,而回首之时,他永远在他的身后。
会在她疲惫之时抱着她,带她回家。
……
桑眉睡着了。
在白明洲的怀里,她想,她分明是已经到家了呀。
睁开眼看到的是层层叠叠的粉色纱帐,极尽光华的珍珠从床顶垂落下来,满是雍容华贵。
在城主府所感受到的被压制的烦闷感尽数消失不见,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偏过头,桑夫人正坐在她的床边,头靠在床柱上闭目休息。
桑眉看到了桑夫人眼底的青黑,显然是日夜不歇的在照顾着她。
桑眉心中微有些烦闷,眼睛一转,就看到了桑夫人身后两只眼睛肿的不成样子的宣桃。
宣桃是第一时间发现桑眉醒过来的人,黯淡的双眼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桑眉食指竖在唇前让宣桃安静下来。
桑夫人这样累,她不想吵醒她。
虽然小姐示意她安静,但宣桃仍是激动的手舞足蹈,她无声的说着话,手脚并用的比划着,说着她心里的担忧和见她醒来的喜悦。
桑眉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也明白宣桃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她笑着伸出手,隔空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
桑夫人并没有睡多久。
桑眉昏迷了两天,她就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两天。
不能睡,不敢睡,也就累极了才在恍惚中靠着床柱打了个盹,却又很快的惊醒过来。
这样的场景在桑眉融合的原主记忆中有很多。
桑大小姐身体不好,缠绵病榻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日还要长久,而每次生病了,桑夫人都会如这般细心照料着她。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反之亦然,特别是在世家之中。
然而桑夫人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关爱着她女儿。
甚至为了让自己日后不会发生改变,她用药毁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再也无法生儿育女,只一心的爱着桑眉。
而桑眉的父亲,以同样的真心宠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男女有别,他虽然不能日夜照料女儿,在尽可能的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了女儿最好的。
桑眉眼底微微有些潮意。
这对夫妻是她所知道的最好的父母。
却不是她的父母。
“眉儿,感觉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桑夫人方一醒来就见到女儿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忙伸长了身子凑过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桑眉握住桑夫人的手腕,细瘦的令人心惊。
她抿了抿唇,摇摇头,“女儿没事,只是累了些,多睡了会儿。”
“好、好、没事就好。”
桑夫人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她扭过头,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却被桑眉强硬的按着肩膀将她拧过身,她怕伤到女儿,没敢用丝毫力度。
桑眉眼睫低垂,认真又温柔的擦拭着桑夫人眼角的泪水,“女儿现在睡饱了,浑身都是力气,娘不要担心,我真的没事。”
桑夫人胡乱的点着头,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桑眉十分无奈,干脆转移了话题,“娘你可见到了送我回来的人?”
她不知白明洲是以何种身份将她送回来,他身份尴尬,有着和少城主一样的脸,在这天下却没有一个能够行走在外的身份。
想到这是白明洲真实经历过的曾经,桑眉不禁有些心疼。
桑夫人点了点头,“那位侠士被娘安排在了客院里,想着等你醒来之后亲自酬谢一番。”
她后怕的抓握着桑眉的手,心中后怕不已。
天知道她被满身狼狈的宣桃敲开府门说小姐不见了的时候内心有多惶恐。
说是等着酬谢,实际上却是囚禁。
那游侠来得太过凑巧,深夜里登门不说,还将她女儿抱得死紧。
若非仍存着一些理智,桑夫人早就不管不顾的直接将人拿下丢到地牢里去了。
现在看女儿的反应,那游侠应当真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桑夫人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听桑夫人以侠士形容白明洲,桑眉便明白了,白明洲应当是遮掩了面容以游侠的身份将她送回来的。
却不知在白明洲的心里,桑府竟会是他口中的家。
“娘,我好了,现在就能去向像救命恩人道谢。”
说着她翻身想要下床,却被眼疾手快的桑夫人裹着被子又将她按了回去。
桑夫人心中狐疑,“这么着急做什么,你刚醒还是先歇着。要答谢人家也要做好准备,好歹也要让娘吩咐下去设宴款待一下,否则人家还说我们桑家不知礼数。”
桑眉心中微有些着急。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也不知道那逃出去的心魔去了何处。
只能艰难的将两条白腻的手臂从被褥里抽出来,抓着桑夫人的袖口撒娇的晃了晃,“娘,女儿那日被人所救,还没见到恩人长什么模样,毕竟是救命恩人,女儿亲自前去感谢才显得情真意切。”
桑夫人向来对桑眉没辙,皱着脸勉为其难的让宣桃陪着她过去。
“多穿点,外面风大。”
桑眉抬眼看了看窗户外的艳阳高照,目光在桑夫人聚拢的眉心处停顿片刻,什么也没说的穿上了桑夫人披在她身上的衣服。
反正纯阴之体性寒凉,区区烈日不足为惧。
虽然急着去找白明洲,可在桑夫人紧盯不放之下,桑眉只能用完了饭,还喝了一嘴的苦药之后才离开的。
白水城的夏日是有风的,然而这风却也带着难以言喻的闷热之感。
人行走其中,如同置身笼屉。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桑眉拿着绢帕擦了擦自己脸上冒出来的汗珠,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小姐,你忍着点,马上就快到了。”宣桃一边替桑眉打着伞,一边不着痕迹的加快了脚步。
桑眉笑笑,她很多年没有感受到汗流浃背的感觉了,此时除了被热得有些难受之外,还颇有一种新奇之感。
桑府讲究的是小而精致,亭台楼阁五脏俱全,相隔的距离却并不远。
桑眉刚走到客居,就看到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郎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
虽然换了一张脸,可桑眉却仍是第一时间将人认了出来。
除了白明洲,世上再无人能让她生出眷恋之感。
白明洲看出桑眉的不适,虽然有些讶异她在夏日还穿成这样,但他聪明的一句话也没说,只尽快的将桑眉主仆二人带了进去。
他偷偷的用灵力替桑眉降了降温,简单的道过谢之后,桑眉扫了眼身侧的宣桃,定了定神,“宣桃,你先出去。”
宣桃有些犹豫。
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氛围环绕在小姐和这个男人身边,让她脸红心跳的同时,忍不住升起了警惕之心。
虽然不情愿,但她还是个听小姐话的好丫鬟,只咬了咬唇,认真道,“宣桃就在门外,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话唤我一声就好。”
宣桃方才跨出门,就听到身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心中莫名担忧,纠结瞬间之后悄悄的绕到了另一边,熟练的爬到了树上。
从茂密的枝叶中,她看到她家小姐主动的投入了这个男人的怀里。
宣桃猛的睁大了眼睛。
“!!!!”
小姐喜欢的,定了情的,不是少城主吗??
该死的,她分明只是个只动手不动脑的小打手,现在竟开始思考起如何替小姐在两个男人之间转圜了!
第31章 “你知道鱼和熊掌怎样才能……
屋内的桑眉与白明洲并不知道, 屋外的树上有人被他们震碎了三观又飞速的为了自家小姐黏上来。
桑眉讲自己那日在山腹密室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白明洲,宛如祭台一般的石柱火焰,那口藏着心魔的井, 用来封锁井盖的铁链,以及铁链的突然断裂, 甚至是幻境中见到的冰雪。
白明洲叹息一声, “你应当知道, 你的体质无论是豢养妖魔还是封印斩杀,都是最好的容器。”
桑眉点点头, 她看着白明洲, 微有些迟疑。
白明洲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不用顾忌我,我和夫人的关系并不好。”
他们的关系,从白明洲对冉霁雪的称呼中就能够可见一斑。
白明洲以为桑眉是想说一些因他与冉霁雪的关系而有些难以启齿的话来,却听桑眉说,“我觉得, 冉霁雪不是在养魔,而是为了封印心魔。”
白明洲眼神微动,桑眉能这样说, 绝不仅仅是她的感觉与猜测。
他问, “你发现了什么?”
桑眉道,“那日两个黑衣人带我进山腹密室的时候, 念的是伏魔的咒法,是正宗的玄道心法。”
更重要的是,冉霁雪看着她的眼神,太过坦荡。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正道与魔道的区分也从不会因为个人的心法而界定, 而是从人的心性与己身罪孽来判断。
凡间常有话本将修者分为正道与魔道,也有正道英豪被人陷害入魔而被追杀的剧情发生。
可实际上,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会发生的。
修真界中的确不乏有嫉贤妒能抢夺机缘甚至是杀人夺宝之事发生,可修仙证道本就逆天而为,这其中的艰难险阻本就在天道默许之下。
不能因修行方式离经叛道就判定其人为邪魔歪道,同样的,一个真正入了魔道的人,眼神中的浑浊与邪恶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白明洲沉默了。
虽然早就对母亲没有了期待,可毕竟生他养他予他温饱与遮风挡雨的庇佑。
少年时的冉霁雪是何种模样,他本以为自己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可直到入了这幻境,才知道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比起明泽来,夫人对他并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