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站在神社参道的一侧,再往前两三步,鹤若折羽就能够抬手触到一座爬满青苔的神使雕塑。
和上面的稻荷神社不同,这里的神使是狛犬,足以见这座小小神社的年龄了。
“这里不比跟着那乌泱泱一帮人去的那边有意思多了?”尽管参道就在眼前,五条悟也没有走参道的意思,他从手水舍旁边走开,直接和她一起踩着参道旁的草地往那座木质的拜殿前走去。
“这里看起来又破又不起眼,但是我刚才在这里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哦。”五条悟一面走,一面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同鹤若折羽道,“知道吗?这神社的正殿里,镇压着一个特级咒物。”
鹤若折羽没什么意外地浅笑颔首:“是感觉有什么在这里呢。”
细微的,什么被吸引着想要涌来的感觉。
随着他们的走近,正殿最高的屋顶也渐渐从视线中消去,鹤若折羽扫了一眼脚下被啪咔踩碎的枯叶,发现身侧的人没了下文,便出声问:“怎么了吗?”
“嗯……”五条悟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眼前的古旧建筑,“突然想起来了,我知道这里。以前听那群老头子提过,姑且算是五条家在管理着的咒物之一吧。”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平常不是很喜欢念叨咒物多么危险吗?也不见他们想起来这里,只会一天到晚像之前紧着你一样害怕一些有的没的,你说那群老头蠢不蠢。”
鹤若折羽闻言眨了眨眼,没有接他的这个话,只是走上参道,在拜殿前站定,有些好奇地盯着在夜里愈显黑黢黢的内部:“神社,真的会有神明吗?”
“欸—。说不定呢,谁知道。”五条悟竟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耸耸肩摊开手,“毕竟能镇住咒物嘛。”
心里对手边一条条木格的箱子很有些感兴趣,只是因着上边晕染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深色痕迹,鹤若折羽还是没有用手去触碰它。
她看着这个应该叫赛钱箱的东西,瞅着上面已经模糊的“纳奉”二字思考了一下,从身上摸出了一枚五円硬币,同五条悟笑道:“我在书上看到过,小小的五円,却能让神明聆听自己的愿望呢。”
五条悟转头盯着她掌心的五円硬币半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就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其实镇住咒物的是它外面的封印。”
啊,其实她也知道。不认为五条悟会不清楚,鹤若折羽微微仰头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伸出手,毫无征兆地就覆在鹤若折羽的手上。随即指尖恶作剧似的划过她掌心最深的纹路,碰到那枚钱币顿住,而后将它拈了起来。
硬币被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间,晃了晃,抛向空中,又一把接在了手心。
四周暖黄的石灯光源下,五条悟湛蓝的瞳眸中映出一点她的幽紫,又双双被染作了别样的颜色。
“小折羽要是真有什么愿望,”他说,“不如说给我听听?”
鹤若折羽微怔,随即屈起食指抵着唇轻笑出声:“悟是收下了这五円,准备聆听我的愿望的神明吗?”
好像是噢,有五条悟在又何须神明。
“本少爷可以勉为其难听这么一次。”五条悟端详几秒手里普普通通的一枚五円,“五円欸,有点廉价哦,嘛反正只有一次就算了吧。”
她转眸:“那,下次我可以用喜久福来贿赂悟吗?”
“哎呀,这个可以。要喜久水庵本店的才行~”
随意地在这片神社里转了转,也没再发现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五条悟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他拍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行了,走吧,再不去那群老头得发急了。”
鹤若折羽刚才点了点头,五条悟的身形就突然跑出去了十数米远。他脸上尽是狡黠,声音远远传来:“——赛跑了哦☆”
“欸?悟好狡猾!”
五条悟突然要玩赛跑,谁跟得上啊?
鹤若折羽鼓了鼓脸颊,却并没有慌忙追上去的意思。
她抬手结了一个简单的印,一道红光隐隐划过,下一瞬间,本已离开很有些远的五条悟便被她拽回了身边。
是她的「雀折·丹」。
鹤若折羽重新抓住五条悟的袖子,紫色的眸中蕴着满是小得意的笑:“谁说我一定要追上你才行啦?”
“哦——”身边的景色猝不及防地回转,让五条悟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
什么时候在他身上用了那个红色的线,这还真是惊到他了。
五円……缘吗?
他抬手,勾着唇角揉乱了鹤若折羽的发顶。
新年愿望好像不用去许也能够实现了啊。
*
“小~折羽~”
惯常的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首先远远传来,门被人自外侧打开,几片染井吉野樱花瓣与屋外的空气一同被卷进小厨房,冲淡了屋内的甜味。
五条悟摸进了厨房里,三步两步就走到了正小心翼翼往蛋糕上挤奶油的鹤若折羽身后。
“我回来了!小折羽你真的在做蛋糕啊w”他直接从后方勾住了鹤若折羽的脖子,另一手毫不客气地伸出去沾了一点奶油送进口中。
五条悟低着头,下巴就快要挨到她的肩上,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是双倍甜的欸,不愧是小折羽超了解我的!”
这个家上下,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五条大少爷的口味吧。鹤若折羽看着手下因为身后人的动作裱花了的奶油,眨了眨眼,干脆拿起一边放着的小软铲将那一小块奶油都铲起来,一并递给了五条悟。
后者也一点负担都没有地就着她的手把那点奶油吃掉,末了还舔了舔唇。
他还跟没骨头一样挂着,先是一副全肯定的样子夸了夸她作为初学者做出来的味道,又接着问道:“说起来,为什么突然说要试着做蛋糕了?”
“之前悟说的呀,‘还是想吃甜点’什么的。”她答,“最近终于没什么事了,所以来试一试。”
他生日的时候说的话?五条悟愣了愣,那可真是相当久了。
总而言之能让鹤若折羽给做一次蛋糕也足够记一笔了,毕竟她以前的情况显然不可能是什么经验者,本人也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对于烹饪的兴趣。
五条少爷虽然号称全肯定,但其实也是十分挑剔的,能得他一句夸倒也能说明鹤若折羽的灵巧了。
不过让他提前回来进了厨房,自然是还没出去做出来的大半成品都进了他的肚子。
鹤若折羽倒是并不会在意做出在的东西最后在哪里解决,任五条悟坐在边上的桌旁看着她收拾,随意地聊着天。
直到一个明显是一位辅助人员的男性来到门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有节奏地敲响木质的门,发出了略显沉闷的咚咚声,打断了二人的闲聊。
“在这个时候打扰,非常抱歉。在下五条秋人,从今日起担任鹤若小姐的新任辅助。”男人站得笔直,背着门外的光让屋内的人有些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睛,“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明日有需要鹤若小姐出面的任务,故前来通知。”
两人都盯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话,随即先出声的却是五条悟:“五条堇呢?”
鹤若折羽瞥了他一眼,心道原来悟根本就记得堇小姐的名字啊。
男人闻言沉默了一瞬,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推了推眼镜,才回答了五条悟的问题。
“很遗憾,五条堇前辈于今晨不幸罹难了。”
十八
五条秋人说完,掩在眼镜下的目光忍不住转向鹤若折羽,想要看看她的表情。
这位鹤若小姐,会为堇前辈悲伤么?又或是表露出对于咒灵的愤怒呢?
接着他的视线僵住了。
都没有。
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感叹似的同坐在桌旁的五条悟说道:“堇小姐果然还是混入了怪物世界的普通人呢。”
五条秋人并不知她说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心情极其复杂地收回了视线。
那边银白发的男孩倒是大约明白她在说什么。
五条堇就是那一种,因为身在五条家,生来就在咒术界,所以被迫地、不得不融入怪物世界的“普通人”。
只拥有低微咒力的他们,无法做到和咒灵战斗,只能负责后方的工作,随着咒术师出入战场,释放着努力学会的「帐」,同时承担着随时可能直面咒灵的风险。
就算在这个世界突然有哪一天消失不见了,也完全不会有人意外。
这位新来的辅助人员在猜测的表情,实际上,五条少爷也在好奇着。
他当然知道因为那股力量的作用,平日真的无法在鹤若折羽身上看到什么负面情绪。不过那个五条堇也算是在这个五条家,除了他之外与她相处最久的一个人。
他偶尔也想过,假如五条堇在她的眼中不再是一个“与那些家伙也没有什么二致”的存在,假如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人进入了她所“在意”的范围内。倘若在哪一天,她没有逃脱这些“普通人”的命运……
鹤若折羽会否会产生什么从前未曾有过的情绪?
会不会悲伤?会不会愤怒?
无论哪一边都是属于人的负面情绪的范畴呢。
而负面情绪……
这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命题。
只是如今五条堇死了,所有的假设都不会再有发生的可能,这个问题好像也没了什么继续探讨的必要。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五条悟撑着脸思绪游离着,接着便听到鹤若折羽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问:“五条家的辅助人,等他们的年龄逐渐增加……到了那个时候,会怎么安排呢?”
在普通人应当上学、毕业、踏入社会、结婚生子、退休养老的各个时候,他们又是怎样的?
“咒术界的人员,不管是咒术师还是辅助,其实都是很稀缺的哦。”五条悟微微偏着头答道,“像小折羽你这样的就更少了呢。总之就算结婚生子了,还是会继续上班的啦。”
他突然抬手挡住下半张脸,像为了防着别人打小报告而说悄悄话一样同她说道:“我跟你说,咒术高专还有那种七八十岁了都时不时要掏出武器来的老头呢。”
五条秋人:“……”他听到了。
“啊,这样啊。”鹤若折羽平静地点头,没再说什么。
五条悟继续撑着下巴看着她,勾唇笑了笑。
即便不出事,五条堇也过不了平静的生活。
正是明白这一点,小折羽在问出问题的时候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而同时从他回过神时对上的她的眼眸,他也明白了。
现状,他好奇的,和那个命题。
——她都知道。
她的表现也给出了现如今的答案。
不会。
一切皆被视为寻常。
*
2005年,夏。
“轰隆。”
大楼的最高层飞散着滚滚烟尘,一只长了怪异翅膀的咒灵一脚踩碎了楼栋天台的围墙,激起更浓的烟幕,几乎要遮住它庞大的身形。
不,几乎没有咒术师完全靠视觉去判断咒灵的所在。
跟着追至顶层,鹤若折羽的眼镜更是替她挡住了大部分的烟尘,让她没有被灰尘迷了眼。只是这飞扬的灰尘让她有些嫌脏地抿着嘴唇,忍住抬手掩住口鼻的冲动,单腿踩在残垣的突起,眯起了一只眼,举起手中的弓箭,瞄准咒灵逃跑的方向。
距离差了点意思,那么……
脚下用力,她直接从那围墙塌陷处一跃而出,手上还维持着瞄准的姿势,瞬时在最高处松开弓弦,利箭带着点点肉眼无法窥见的莹白破空而去,顷刻间让那逃得飞快的咒灵消散无形。
没有人看见那如雾散去的咒力都去了哪里,只见那黑发如瀑的身影拢了拢制服衣领,落下高楼而后在半空被另一人接住,灵活地揽着她在墙壁上几个借力过后安全落地。
是解决了楼中下面几层咒灵的五条悟。
少年的身量已经抽得很高,饶是少女并不矮小,在他的怀中也显得像是小小的一只。
将她放下来,他微微弓下腰,一如往常般解决完就替她取走了她的金框眼镜:“小折羽每次都玩这种危险动作哦。”
“才没有呢,是知道悟在嘛。”她眯着眼笑,拿过五条悟手里的属于自己的眼镜收入盒中。
“你们两位是都很乱来。”
另一道声音从一侧传来,来人扶着额,颇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经历了一番战斗后满身伤痕的大楼。
鹤若折羽抬眸便能正好看见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夏油君。”
来人正是夏油杰,他收回看着大楼的视线,同二人点了点头:“鹤若前辈,悟。”
他顿了顿接着道:“还好后勤的人补上了帐,不然今天的事怕是又要上新闻了。”话是这么讲,他的语中也没有什么多的波动。
反正要为了善后而崩溃的也不是他。
“欸~反正最后都放了帐了。”五条悟的手还搭着鹤若折羽的肩膀,他无所谓地耸肩,“杰你每次都喊小折羽前辈,真的还怪奇怪的耶。我经常会忘记她还高一年级的事来着。”
“因为是这么小小一只嘛。”他又一次低着头,撑着少女的肩膀弯下腰,湛蓝色眼眸隐隐自黑色的镜片后露出,透出了他点点促狭的笑意:“呐?折羽前~辈?”
少女纤长的睫毛一颤,转眸回道:“是悟太高啦。”
夏油杰看着面前的这对青梅竹马,心中实在是觉得有些神奇。
一个最强,一个最弱。
当然,后者纯粹是根据档案上的“四级”判定而言的。至少就他看来,对方手上的弓箭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咒具,能够阻断咒力的运行让她随意斩杀,迄今为止不知已经对付了多少咒灵。
对于一个没有咒力的咒术师而言,真的不能单从等级判定其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