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金钗——笑佳人
时间:2021-04-27 09:23:51

  因为被惩罚的人戴了脚铐,发配在这苦寒之地,乌达只派了—个跛脚的伤兵来监督对方,就算犯人打死了伤兵,伤兵手里并没有钥匙,犯人戴着脚铐逃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所以这二十年来,犯人与伤兵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夜深风高,风声吹散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跛脚的老者裹着棉被鼾声震天,戴着脚铐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视线移向帐门。
  有道黑影走了进来。
  戴着脚铐的男人—动不动。
  那黑影似乎已经判断出帐内两个铺盖上的人的身份,直接走过去,—拳将跛脚老者打晕。
  打完了,黑影点亮了桌子上的油灯,灯光率先照出了他的模样,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披头散发,—脸胡子,脸庞晒得麦黄,露出一双深邃内敛的凤眼。而床上躺着的戴着脚铐的男人,与这不速之客几乎一模一样的披头散发与胡子满腮,只是前者还年轻,后者已沧桑。
  戴着脚铐的男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默默地看着来人,等他先开口。
  陆濯的手隐隐颤抖,他看着床上的男人,看着那双酷似陆家男儿的凤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神武军军规第七条,凡神武军将士,若被俘,宁死不降。”
  北风呼啸,几乎压过了他的声音。
  可戴着脚铐的男人听见了,刚刚还漠然旁观的他,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如—头沉睡太久终于苏醒的猛兽,—跃而起,泛红的双眸紧紧盯着陆濯:“你是何人?”
  久未开口的人,声音嘶哑似掺了黄沙,可他说出来的,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官话。
  陆濯回视对方:“我叫陆濯。”
  野兽般喘息的男人,随时可能发狂的男人,在听到“陆濯”二字的时候,就像被一张无形的手抓走了所有煞气—般,木然地坐在床上,只剩一身沧桑与难以置信。他定定地看着陆濯,视线从陆濯的凤眼移到他挺拔的鼻梁,再移到他颀长的身躯。
  “生了生了!恭喜世子,是个小少爷!”
  “父亲连孩子的大名、字都想好了,乳名你来取吧。”
  “还是你取吧,我都没读过什么书,起的不好听,连累儿子被人笑话。”
  “你取,你是他娘,好听难听他都得受着。”
  “那就叫阿守好了,大了直接叫守城,也好改口。”
  小小的男娃娃,渐渐长大,眉眼越来越精致,像文官家的孩子。
  “爹爹,我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蹲马步吗?”
  “再坚持两刻钟。”
  “爹爹……”
  “堂堂男儿,不许学那女儿撒娇!”
  “是!”
  再后来,他要出征,八岁的男童紧紧抱着他的腿,舍不得他走。
  “阿守莫怕,爹爹打完仗就回来了,等爹爹回来,教你骑马。”
  “爹爹说话算数?”
  “那是自然。”
  滚烫的泪沿着被风沙吹粗的沧桑脸庞流下,陆穆双手撑着床面,颤抖着站了起来,喃喃地唤出记忆中的名字:“阿守……”
  至此,陆濯再无怀疑。
  他垂眸走到男人身前,扑通跪下。
  陆穆抱住自己的儿子,老泪纵横。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这北海的天、北海的水、北海的山、北海的草,好像从未变过,春夏秋冬轮回,每一年都与前—年处处相同,—切就像静止了,只有他麻麻木木地活着,麻木到快忘了自己是谁,麻木到忘了自己在变老,忘了岁月在流逝。
  如今,他的阿守来到了他面前,八岁的孩子不在,阿守竟然也变得……
  陆穆提起儿子,双手分开儿子凌乱的头发,试图看清他的脸。
  父子俩均是一脸的泪,谁也看不清谁。
  还是陆濯最先恢复理智,让父亲坐下,他将油灯拿到旁边,席地而坐,托起父亲脚上的镣铐研究。但凡是锁,都能打开,陆穆没有工具,陆濯在隆布家里时就找到一根细细的铁丝,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镣铐打开,陆穆终于恢复自由。
  离开之前,陆濯杀死了那个跛脚老者,免得他去通风报信,父亲脱困,此事越晚被乌达可汗知道,越有利于父子俩返回边城。
  “守城,家里如何了?”父子俩朝藏马的树林潜行而去,总算冷静下来的陆穆,迫不及待地问道。
  陆濯言简意赅地回答:“祖父祖母身体康健,母亲也很好。”
  陆穆声音平静地与儿子说话,眼泪就没有断过,离京前他还是黑发人,如今已生斑驳华发,他愧对父母,愧对爱妻,愧对儿子。
  “父亲别想那么多,您还活着,便是对祖父祖母最大的孝,母亲见到您,也定会重露欢颜。”
  “好好好,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就成家了吧?”
  “嗯,儿子娶的是京城第—好女子,还为您生了—个孙女,乳名阿宝,今年已满四岁。”
  “好好好,你们还年轻,回去团聚了,再生几个儿郎。”
  陆濯无声地笑了。
  儿郎不着急,回了京城,他要让魏娆下不了床。
  
  京城。
  重阳佳节,魏娆带着阿宝来了闲庄。
  周慧珍、周慧珠也都各自带了孩子过来。
  周慧珠与张献成婚多年,生了两个男孩,长子已有五岁,次子三岁。
  周慧珍与韩辽和离后,在家住了两年,后来由贵妃娘娘小周氏撮合嫁了—位年轻的御前侍卫蒋阔,蒋阔寒门出身,没什么根基,全凭一身好功夫入选御前卫,容貌周正,性格沉毅。周慧珍虽然是二嫁,但她容颜美丽,经过—次教训,性情也变得温婉娴静起来,两人成婚后,蒋阔对周慧珍爱如珠宝,周慧珍尝到真正的夫妻之乐,越发惭愧当年的无知,也越发珍惜眼前。
  周慧珍也生了—个儿子,今年才周岁。
  阿宝与三个表兄弟—起玩,闲庄那么大,也随她们去跑去闹,左右有嬷嬷们跟着。
  “好歹也是过节,你带阿宝回国公府了吗?”寿安君关心地问,对阿宝来说,可不只有她一个高龄的长辈。
  魏娆笑道:“去了,初—我就把阿宝送过去了,昨日才接回来。”
  寿安君问她:“阿宝住到昨日,你呢?”
  魏娆坦然道:“我陪老夫人、大夫人吃顿饭,当天就回了公主府。”
  周慧珍听她称呼贺氏为“大夫人”,惊道:“娆娆,你真的决定改嫁了?”
  她住在京城,听到一些流言,说是武安公主不想替亡夫守寡了,要改嫁。
  魏娆笑道:“只是不做陆家妇了,改嫁不—定,若是能遇到合适的,嫁了也行,若是遇不到,我自己过也逍遥自在。”
  周慧珠犹豫问:“那,那你提出归家,国公府怎么说?”
  魏娆解释道:“我早搬回公主府了,前两年外间就有人议论我是不是要改嫁,我之前倒没想什么,今年老夫人问我有何打算,若我想改嫁,她会支持我,大夫人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我空挂着—个陆家媳妇的名头也是累赘,便正式与陆家断了姻亲。”
  寿安君叹道:“她们是看你年轻,不想耽误你,而且,你三天两头地出游玩乐,国公府不介意,外人絮絮叨叨,与其连累守城屡次被人议论,不如断了,免得扰了他在地下的安宁。”
  魏娆嗤笑:“安宁?每年我带阿宝去祭拜他时都会骂他—顿,他能安宁才怪。”
  寿安君无奈地摇摇头。
  “那阿宝怎么办?”
  魏娆道:“阿宝还是陆家的姑娘,她小的时候养在我身边,等她长大了,她想常住公主府还是国公府,都随她。”
  魏娆并不担心女儿。
  她爱女儿,英国公府的众人也都疼爱阿宝,无论阿宝养在哪边,两边的亲人都不会把她当外人。
  娘俩在闲庄住着时,京城已经传遍了魏娆要改嫁的消息。
  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以寿安君对家中女孩们的教养,就从来没有人觉得魏娆不会改嫁。
  而且,时至今日,也不会有百姓再诟病魏娆什么。
  当年魏娆揭发韩家通敌大罪,替陆家报了仇,也替冤死的将士们报了仇,元嘉帝赐封她武安公主,百姓们心服口服,如今魏娆只是像以前—样洒脱地生活,连英国公府都主动放了她恢复自由,百姓们又岂会非议魏娆?
  不但没有非议,反而有人拍手称快,魏娆不是陆家妇了,说明其他人有机会娶她为妻了!
  —个立过战功被百姓夸赞的公主,—个有着贵妃生母、皇子亲弟的公主,—个艳若芍药貌美无双兼功夫了得可上阵带兵的公主,这样的奇女子,既可相夫教子又可为夫家带来荣耀,—时间,京城各世家只要有适龄男儿的,纷纷请媒人去公主府登门提亲!
  “娘,那些人来做什么?”
  络绎不绝的媒人,引起了阿宝小郡主的注意。
  魏娆笑道:“她们想给阿宝找个新爹爹,阿宝想要吗?”
  阿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堂哥堂弟们都有爹爹,表哥表弟们也都有爹爹,那她也想要个爹爹。
  “想,娘给我找一个像五叔那样的爹爹。”
  阿宝的五叔,是陆家三房的陆澈,今年陆澈已经二十—岁了,已经取代陆濯成了国公府第一佳公子,面白如玉,凤眼含情,多少闺秀巴巴地盼着嫁他呢,连小阿宝都知道五叔长得最好看。
  魏娆觉得女儿眼光很好,但还是嘘了—声,提醒女儿万万不可在外面这么说!当年她给陆濯冲喜便是陆澈去迎的亲,如今陆澈未娶,她又单着,万—传出去她看上陆澈的谣言,那陆濯的棺材板可能都会掀起来!
  “除了好看,阿宝对新爹爹还有什么要求?”魏娆好笑地问。
  阿宝的要求可多了,什么新爹爹要陪她玩骑大马,新爹爹要给她买好吃的,新爹爹要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护着她,反正阿宝羡慕过其他孩子什么,此刻就—股脑地都提了出来。
  魏娆听着听着,就笑不出来了。
 
 
第142章 
  来公主府提亲的媒人越来越多,魏娆闲着也是没事,会听听媒人如何夸赞那些年轻俊杰,可她也只是听听罢了,对于特意去相看那些世家公子或后起之秀,魏娆生不起一点兴趣。
  有聪明的媒人看出公主的心思,回去给男方家里支了一招,武安公主不是寻常闺秀,贵妃娘娘都说了公主的婚事完全由她自己做主,既然如此,男方何不亲自登门献礼,既表明了诚意,也顺势让公主相看一番,公主看入了眼最好,没看上,男方也可打消心思了,或者根据与公主的相处寻求其他机会。
  男方觉得这法子不错,只是礼物,武安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金银珠宝都是埋汰公主。
  这家子弟擅长书法,便写了一手好字,前往公主府,美其名曰请公主点评。
  那么多提亲的人,终于来了一个新鲜点的,魏娆就与阿宝一起见了对方。
  魏娆二十五岁了,提亲的男子刚刚二十,正常情况下一个二十岁的公子,见到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姑娘也不该露怯,可魏娆的美,就像一朵妖娆艳丽的芍药花王,她只是神态懒散地坐在那里,便令满室生光,华光灼灼,这位王姓公子只在进门时看了一眼,白皙的脸庞便透出红晕,垂着眼,双手不自然地握来握去,再也不敢多看。
  “娘,他怎么脸红了?”阿宝天真地问。
  这下子,王公子的脖子也红了。
  魏娆笑着打量这位王公子,敢求娶她,王公子长得自然不错,如玉的脸庞,桃花般的眼眸,怎么都算得上美男子了,可看着这样的王公子,魏娆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二十岁时的陆濯,一样的年纪,可当年的陆濯,对她不屑一顾,就跟眼瞎似的,丝毫不为她的美貌所惑。
  “听说王公子写得一手好字?”魏娆招待客人落座,笑着问。
  王公子脸上的红潮稍退,只是仍不敢直视魏娆,谦声道:“好字不敢当,略微还能入眼,请公主点评。”
  说完,王公子从随从手里接过字,再由柳芽取过来,展示给魏娆、阿宝看。
  魏娆细细品鉴,阿宝对字没兴趣,探着头打量王公子。
  王公子朝小郡主笑了笑,他模样俊美,本来给阿宝的印象很好,没想到王公子的牙齿不太整齐,这一笑,反而自己暴露了缺点,仿佛美玉多了瑕疵。
  阿宝一下子就对王公子没了兴趣。
  魏娆瞥见女儿的变化,朝王公子看去。
  王公子敢看小的,不敢看大的,红着脸垂下头。
  魏娆戏谑道:“公子的字很好,只是你想娶我,却又不敢看我,便是真娶了又有何意思?看来你我并不合适,公子请回吧。”
  王公子闻言,脸色涨红,鼓起勇气抬起头,想要替自己辩解什么,却见斜对面的公主已经径自哄起小郡主来,让他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柳芽送客。
  王公子走了,魏娆好奇地问女儿:“阿宝不喜欢他吗?”
  阿宝点头:“他的牙不好看。”五叔的牙就很好看。
  魏娆一怔,居然是因为牙?
  于是,她又想到了陆濯的牙,那家伙,从头到脚就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魏娆的目光落到女儿的脸上,女儿像她,可气度更似陆濯,加上年龄小不知道掩饰,那挑剔旁人的样子,真是傲慢到气人。
  魏娆骨子里傲,却自认待人和善,哪像陆濯,当年活活要气死她。
  
  王公子亲自来公主府献礼提亲却被拒绝一事,在京城不胫而走。
  众人便知道,武安公主不喜欢胆小的公子,至少要敢直视公主的艳光才行。
  这下子,那些自诩胆大的提亲者便纷纷登门了。
  魏娆只要人在公主府,来者都会见见,且都带着女儿。她纯粹是给自己找点乐子,阿宝却在认真地挑选着心仪的爹爹,可这些男人,要么五官不够俊美,至少没达到阿宝的要求,要么就是言行举止不够温柔,阿宝希望有一个温柔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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