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魏娆会给提亲的人面子,找个委婉的理由,有时候干脆直接照搬女儿的话,指出男子哪里长得不合她意。
母女俩这么挑剔,前来提亲的人终于少了,当年京城闺秀们多么不愿意与挑三拣四的戚仲恺相看,现在世家子弟们便多不愿意去登公主府的门,哪怕长辈们极力促成。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天之骄子,满京城能有几个闺秀敢这么挑剔、打击他们?
偏偏,魏娆就是那个敢挑剔的,且有资格挑剔的。
就在一众后起之秀都打了退堂鼓之际,腊月中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后,有一个世家鳏夫骑马来了公主府门前,请求拜见公主。
这位鳏夫,便是镇南侯府的三公子李蔚,当年陆濯还没有追求到魏娆的时候,李蔚便对魏娆有意了,只是陆濯对魏娆势在必得,出手快很准,一次行宫之旅便求得了元嘉帝的赐婚圣旨,眼看着魏娆二嫁陆濯,李蔚无奈,听从父母之命娶了妻子。
就在前年,李蔚之妻产后虚弱,留下一个女儿撒手人寰。
李蔚虽然行三,但他是李家这代最有出息的子弟,家中长辈也把他当成下一代飞鹰军主将栽培。元配一去,立即有人想把女儿嫁给李蔚做续弦,可李蔚从丧妻的悲痛中走出来后,便将目光投向了魏娆。
陆濯活着,他自知得不到魏娆的心,现在陆濯走了,李蔚则觉得,除了他,再没有人能配得上魏娆。
两人一个死了丈夫一个死了妻子,简直是天生一对。
魏娆相看了那么多的未婚子弟都没看上,可能就是嫌弃那些小辈过于稚嫩,就好他这一口。
站在公主府前,李蔚已经想到了洞房花烛夜,魏娆臣服在他身下的靡艳画面。
魏娆听说来人是李蔚,笑了笑,让人请李蔚进来。
魏娆还记得当年在顺河河畔瞥见的李蔚的风采,的确是个好儿郎,因为她看了李蔚与戚仲恺的比试,陆濯竟然还想亲自下场,与李蔚比一比。魏娆故意离开,李蔚趁机嘲笑了陆濯一番,后来两人做了夫妻,魏娆问陆濯当时有何想法,陆濯只送了李蔚四个字——乳臭未干。
李蔚比陆濯小,却比魏娆大了一岁。
“娘,李蔚是谁?”阿宝坐在母亲身边问。
魏娆想了想,道:“是上四军中飞鹰军主将李家的三爷,等会儿你客气点。”
阿宝明白什么是上四军,她们陆家的神武军最厉害,戚叔叔家的雄虎军排第二,李家的飞鹰军第三,龙骧军因为换过主将,暂且排在上四军之末。
李蔚来了。
二十六岁的李蔚,虽然成过一次亲了,依然俊美挺拔,除了身体更加健硕伟岸,气度中多了几丝沉稳与坚毅,模样与几年前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陆濯比要略逊一筹,与陆澈比,两人难分伯仲。
阿宝惊喜地看着走进来的李蔚。
李蔚朝小郡主笑笑,目光落到了魏娆脸上,他早就领教过魏娆的脾气,知道她桀骜不驯,男人越文弱她越看不上,所以李蔚丝毫不掩饰他对魏娆的欣赏与占有的野心。当年的李蔚或许稚嫩,如今的李蔚,就像一头雄狮,浑身散发着对异性的吸引。
“臣李蔚,拜见公主、郡主。”李蔚从容地行礼道。
魏娆道免礼,请他落座。
李蔚命随从抬进来他的礼物。
是一个漂亮的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两件雪白的狐裘披风,一大一小,完全都是由最上等的白狐毛做成,轻盈如仙。
“臣听闻公主喜欢白色,特意寻了这两件披风献给公主、郡主。”
魏娆笑着点点头。
柳芽取了两件狐裘过来,魏娆的确喜欢,阿宝也喜欢白色,高兴地摸了摸。
李蔚继续看着魏娆道:“这两日天气晴朗,我想邀请公主去郊外跑马,不知公主可愿赏光?”
入冬之后,魏娆基本都待在公主府,的确很久没有出去走动了。
“好,三公子何时有空?”
李蔚大喜,目光灼灼:“明日如何?”
魏娆应了。
李蔚离开后,阿宝穿上白狐裘臭美一番,然后扑到母亲怀里,眼睛亮晶晶地道:“娘,我喜欢李三叔。”
魏娆摸摸女儿红扑扑的脸,笑她:“没出息,一件狐裘披风就把你收服了?”
阿宝道:“他长得最好看!”
魏娆只是笑。
阿宝又问:“娘答应陪他跑马,是不是也喜欢他了?”
魏娆没有回答。
喜欢还谈不上,她只是想试一试,她确实还年轻,后面还有几十年,李蔚的皮囊与性情都还算合她的意,如果明日跑马李蔚能有什么让她心动的表现,魏娆愿意多给李蔚几次机会,反之,她与李蔚便只会跑这一次马。
翌日一早,魏娆派人将女儿送去了英国公府,她要出去跑马,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无伴,不如去英国公府找堂哥们玩。
至于魏娆,她换上马装,走到公主府外,发现李蔚已经到了。
李蔚骑的也是白马,他一身玉白色的锦袍,俊朗如空中皓月。
魏娆穿的是红装,黛眉红唇,妖艳动人。
李蔚胸怀火热,与魏娆并肩出发,后面跟着公主府的八个侍卫。
两人这般高调地出城,郎才女貌,看起来竟无比地般配。
有人感慨道:“看来公主是真的要改嫁了。”
“是啊,别人都配不上公主,李家三郎这般样貌,恐怕陆濯在世,李三郎也能与之一较高下。”
“不一样,李三郎还是傲了点,陆濯多温和。”
有幸撞见公主与李三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不过等两人走远,议论也便消了下去。
一个多时辰后,两匹高头大马一路狂奔到了京城门外,马背上的二人风尘仆仆,做中原人士打扮,露在外面的脸晒成了古铜之色,年长的脸庞粗糙但不掩其眼中坚毅,年轻的左脸上有条浅色的疤,却不改其俊美温润之风。
“路引。”守城官兵面无表情地盘查着进城的百姓,朝那二人瞥了一眼。
看到长者,守城官兵没什么表情,看到年轻的刀疤男,守城官兵刚要收回视线,忽然又看了过去。
陆濯朝他笑笑,守城官兵更换的频率并不高,陆濯对这个小兵有印象。
他都有印象,守城的小兵见过陆濯进出城门那么多次,能记不住陆濯那张脸?
虽然眼前的这个刀疤脸黑了,头发燥了,脸上也有疤了,可脸还是那张脸,尤其当他笑起来……
守城小兵呆呆地看着陆濯。
陆濯取出边关守将为父子俩准备的路引,递给对方。
路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神武军前副将陆穆、前副将陆濯回京,一律放行。
第143章
跑马跑马,自然要跑起来才够畅快。
李蔚知道魏娆不是等闲闺秀,上过战场的女人,定要真正比试起来才算快活。
因此,出了城门,定下跑马的道路,李蔚便握着缰绳,朝魏娆道:“臣与公主跑马,想求个彩头。”
微风徐徐,带着冬日的凉意,却又令人神清气爽。
对上李蔚神采飞扬的年轻脸庞,魏娆笑了笑:“三公子想要什么彩头?”
李蔚看着她的眼睛道:“若臣赢了,上元佳节,臣想邀公主一同赏灯。”
他要追求魏娆,他要一步一步赢得魏娆的心,而不是上来就提亲,那样太没有趣味。
赏灯吗?
魏娆本也会陪女儿出门赏灯,如果李蔚真的赢了,多个人也没什么不可,就算李蔚输了,他在街上找到她们,非要凑过来,多个人就多分热闹,魏娆也不会赶李蔚离开。
“可以。”魏娆很好说话地道。
她并没有向李蔚提如果她赢了,李蔚该付出什么彩头。
李蔚也没有主动提这茬,因为他不会输。
比赛开始,李蔚笑着看眼魏娆,纵马而去。
魏娆与他几乎同时出发。
两人用的都是上等的千里良驹,且都是毫无杂色的雪白宝马,风驰电掣地从路上掠过,惹得路人驻足观看。
魏娆很久没有与人赛马了,至少这般旗鼓相当的,上一次还是与陆濯。
看着李蔚那匹白马,魏娆却好像看到了飞墨,飞墨飞墨,像仙人泼墨绘制而成的一匹宝驹,如果说陆濯的俊美在男人中无人能及,飞墨便是马中的王者,纵使魏娆喜欢白马,她也愿意拿无数匹白马与陆濯去换飞墨。
第一次随陆濯出门去锦城,她想借飞墨骑一骑,陆濯都小气地不给她。
不借她,却在生死关头将飞墨给了陆涯。
魏娆打断念头,发现李蔚已经甩开她一段距离了,魏娆一扬马鞭,再次追赶而上。
李蔚领先,带着魏娆朝云雾山的方向而去,他听说过魏娆喜欢云雾山。
魏娆对这条路太过熟悉。
可在这条路上跑马,只有陆濯陪她跑过。
那时两人已经做了真的夫妻,他休沐的时候,留在国公府里没什么意思,两人便出来跑马。一开始陆濯跑得快,魏娆便仗着自己对这一带熟悉抄田间近道,陆濯不屑走捷径,凭借飞墨的脚力,仍与她同时到了云雾山下。
云雾山……
魏娆眺望远方的云雾山。
和离之后,她不理会陆濯,陆濯竟然搬到了云雾镇。魏娆刻意不再出门,没想到那日清晨出去跑马,竟然会在云雾山脚看见他。当时魏娆就不觉得那是巧合,婚后问起,陆濯说他每天早上都会去那里等她,所以才会有一次“巧遇”。
还有重阳节的时候,他早早地爬到山顶,就是赌一次可能会与她相遇。
他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远处的云雾山好像也变成了他,一会儿温润如玉地看着她笑,一会儿目光复杂欲言又止,一会儿是雪地里他冷冷地要将猎物送她,一会儿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放倒两个刺客的时候讽刺她举止不端惹祸上身……
早几年的陆濯,还真是处处让人讨厌,一会儿奚落她不够娴静,一会儿嫌弃她母亲改嫁,一会儿指责她不该在山野间换衣服,一会儿嘲讽她与外男进出酒楼。
每一样,魏娆都记得。
明明那么讨厌,她后来怎么又喜欢上了?
因为他肯放下身段一次又一次地来讨好她,被她扔了茶碗也不恼?因为他巴巴地跑到外祖母的瓜田,又是牵牛又是推犁?因为她叫他跳河去找药草,他便在水里寻了半晌?因为他骑着飞墨追上来,只要讨她一笑?
魏娆勒马,掉头。
她不想再看云雾山,至少今天不想。
李蔚已经跑出很远了,回头一看,发现魏娆竟然调头往回走了,也不跑,就那么慢慢悠悠地沿着乡间小道信马由缰。李蔚顿时跟着勒马,眉头紧锁,难道魏娆输不起,不想跟他比了?
李蔚往回奔,很快就追上了魏娆。
“公主这是何意?”李蔚与魏娆并肩,看着她问。
魏娆瞥他一眼,出城的时候还是觉得顺眼,此时看了只会心烦。
可魏娆知道,李蔚没有做错什么,是她的问题。
她以为三年过去了,陆濯对她的影响没那么重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找个顺眼的男人试试看能不能再开始一段姻缘,可真的试了,魏娆才发现三年根本不足以让她放下陆濯,哪里都是他的影子,连他的马都让她看不进去别的马。
“我对你没感觉。”魏娆对李蔚说了实话。
凡是来提亲的,魏娆见归见,却不会吊着谁,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想浪费别人的心力。
李蔚脸色微变,好在他也没指望一次就赢得她的心。
“也许今日时机不对,公主不想跑马。”李蔚善解人意地道。
魏娆不置可否。
李蔚攥攥缰绳,道:“公主半途而废,这场赛马,可算臣赢了?”
魏娆听出来了,李蔚并没有死心。
既然答应了他输了就给彩头,魏娆也不想毁约,笑问:“你还想与我同赏花灯?”
李蔚正色道:“是,还请公主再给臣一次机会。”
魏娆点头:“可以,不过元宵灯会后,我不会再见你。”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答应赏灯只是履约,她与李蔚绝无可能。
李蔚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女人善变,也许花灯月下再见,只要他足够诚意,就能打动她的心。
两人还在回京的路上,陆濯父子已经来到了英国公府门前。
近乡情怯,陆穆看着熟悉的家门,竟不敢再往前行一步。
陆濯看眼父亲,上前叩门。
门房打开门,迎面就看到了陆濯。
守城士兵都能认出他,陆家的门房曾经天天都能见陆濯好几次,此刻目光相对,门房直接愣住了。
陆濯朝门房笑笑,折回,握住父亲的手腕,牵着浑身颤抖的父亲往里走。
门房与陆濯差不多的年岁,并没有见过陆穆,此刻反应过来,他激动地朝里面跑去,用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朝内通传:“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离得最近的是忠义堂。
英国公坐在院子里,正在给一帮曾孙做木头小枪,英国公夫人去花园里看着一群猴崽子了,整个院子里就他一个,很是清静。英国公非常享受此刻的安宁,如果孩子们回来,一个个小猴儿似的在他眼前晃在他耳朵下面吵,要么这个哭了要么那个尖叫,英国公真的受不了。
门房撕心裂肺发疯一般的声音传来,英国公率先皱眉。
不多时,门房满脸眼泪鼻涕地跑过来,告诉他,世子爷真的回来了,就在门口。
英国公看着这门房,平时都好好的,不像突然会疯……
所以……
英国公一把扔了手里的木头杆子,龙行虎步地朝前面走去。
到了前院,英国公最先认出了陆濯,他的目光定在陆濯身上就移不开了,嘴唇颤动,想喊“守城”,又怕自己只是眼花了,只是在做梦。
“祖父,不孝孙儿回来了。”陆濯快步来到老爷子面前,跪了下去。
英国公颤抖着摸了摸他的头,真的摸到了,他再去摸男人的脸,摸到一脸的泪。
陆濯握住老爷子的手,仰起头:“祖父,真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