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一日早上,魏老太太把儿子承安伯叫了过来,说今晚要去外面赏灯,晚饭干脆在外面吃好了,让承安伯提前订家酒楼。
承安伯孝顺地问:“母亲可有想去的酒楼?”
魏老太太:“我听人说,新开的广兴楼不错?”
承安伯笑了。那广兴楼的大厨据说都是从外地请来的,擅长的招牌菜也都是京城难见的菜式,才在京城开了两个月,已经成了富贵人家宴请的红地,仿佛不去尝尝广兴楼的菜,就跟不上京城最新的时兴一般。
承安伯就被同僚做东去广兴楼吃过一次,味道确实很好。
“儿子去订订看,希望还有座吧。”
宋掌柜早得了魏娆的消息,特意留了一雅间,当天黄昏,魏娆就陪着祖母、大伯一家第一次光临了自己的酒楼。
就在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欢度中秋的时候,草原上,戚仲恺率兵,对乌达铁骑的大营展开了一场夜袭。
陆濯则率领五千精锐悄悄绕路到乌达败退的必经之地,准备截击。
八月中旬的草原的夜晚,北风已经带了寒意,陆濯等人隐藏在山石之后,无一人交谈,只闻山风呼啸。
远处乌达大营传来厮杀声,是戚仲恺开始偷袭了。
陆濯凝目观察,发现乌达大营内的火把在某一瞬间突然从大营外围一带同时亮起,就像一条巨大的火蟒,首尾相接,将中间一团火把密密实实地包围起来。
这说明什么?
说明乌达大营对他们的这场夜袭早有防备,故意露出破绽引戚仲恺等人深入,再围而杀之!
“走!”
陆濯策马冲进黑暗,率领身后的五千精锐前去解救戚仲恺的被困之军。
陆濯没有命人点燃火把,靠近乌达大营之前,他命将士齐声向戚仲恺传话:“戚将军莫忧,两万神武军即刻就到!”
正值深夜,谁也看不清谁,大营内的乌达战士听说一下子来了两万神武军,战斗力堪比数倍普通禁军的神武军,士气动摇,围攻之势立即衰弱下来。而困在其中的中原将士听了,士气高涨,厮杀地更加勇武。
只有戚仲恺知道,救兵应该是陆濯那五千人马,两人合兵,一共才一万多而已,难敌大营里的五万铁骑。
奇兵制胜已经不可能了,戚仲恺只求能厮杀出一条血路,尽量减少损失。
等陆濯的援兵一到,戚仲恺默契地率领队伍朝陆濯那边的乌达围军攻去。
两人里应外合,虚虚实实的,竟然真的打通了一个缺口,双方一碰面,立即一起往来路冲。
乌达大军反应过来,不慌也不乱了,呼啸着追赶而来。
“放箭!”
乌达铁骑中突然响起一道雄浑的号令,戚仲恺一边催马狂奔一边回头,可惜乌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妈的,计划的好好的,怎么会被他们将计就计?”戚仲恺想不明白。
陆濯:“有人泄密。”
此次大战,朝廷已经有了胜算,这个时候,那些阴暗小人为了利益,想抢功了。
两人说话间,羽箭嗖嗖的破空声以令人脑海发麻的阵仗从后方传了过来。
“分路。”陆濯冷声道,带领自己的人朝另一个方向斜刺里冲了过去。
“陆濯,你可千万别死老子前头!”
寒风猎猎,箭啸胜过蜂鸣,戚仲恺最后看眼陆濯的方向,大笑着吼道。
戚仲恺的嗓门本来就大,他故意嘶吼,声如洪雷,响彻了这一带的草原。
然而被他挑衅的那人,并没有回应。
戚仲恺突然一阵心悸。
其实陆濯比他正经,不理他的时候很多,可在这九死一生的战场,戚仲恺怕陆濯的沉默。
“陆濯,老子可等着回京喝你的喜酒呢!”
戚仲恺又朝好友离开的方向吼了一句,倒也没忘了继续逃命。
终于,一道清冷的声音不太清晰地传了过来:“闭嘴!”
面对箭阵还瞎嚷嚷,是怕乌达的弓箭手瞄不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戚仲恺心里舒服了,不再吭声,身体前倾,玩命地狂奔起来。
“嘭”的一声,跑在他旁边的一人连人带马都栽了下去。
戚仲恺光听声音便知道,乌达那边用上了狼牙箭,堪比长矛的夺命箭!
冷汗从戚仲恺的背后滚落,骨血都为之发寒。
完了完了,他可能真的无法活着回去见四姑娘了!
第22章
八月下旬,魏娆的伯父承安伯带回家一则战讯,神武军、雄狮军的两位副将陆濯、戚仲恺夜袭乌达大营,未料乌达早有防备,陆濯、戚仲恺率领的一万余精锐反遭围杀,死伤惨烈,只有千人生还,万幸陆、戚都只是受了些小伤。
朝廷一方吃了亏,元嘉帝龙颜不振,官场上也弥漫了一层阴霾。
上四军里的将士,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选拔出来的,一人比得上普通禁军里的十人,这一战就折了一万,一万个热血男儿,别说元嘉帝心疼,闻听此讯的魏老太太、郭氏以及魏娆三兄妹都面露痛惜。
魏娆的堂兄世子爷魏子瞻不解道:“月初的消息,乌达已露败相,怎的还会出现如此逆转?”
郭氏试着分析道:“是不是陆濯、戚仲恺急功近利,莽撞了?”
这几年西亭侯父子率领的龙骧军颇有压过神武军的势头,陆濯第一次领兵,肯定想争功,还有那戚仲恺,也不是个稳重的。
想到什么,郭氏瞟了魏娆一眼,处心积虑要勾引的戚二爷打了败仗,魏娆脸上也无光吧?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休要胡言乱语。”魏老太太严厉地批评了儿媳妇。
承安伯也瞪了郭氏一眼:“不懂就别瞎猜,传出去得罪两家人。”
就算陆、戚两家打了败仗,英国公府、平西侯府也不是魏家能得罪的。
郭氏悻悻地低下头。
魏婵攥了攥帕子。端午节龙舟赛,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英国公世子陆濯的风采,那一刻,不仅仅是她,几乎所有在场的闺秀小姐都被陆濯吸引了,没有一个不羡慕谢六姑娘的。魏婵自知她与陆濯是万万不可能,可,哪怕自己得不到,魏婵也希望陆濯事事顺利,莫要损了英名。
魏娆不在战场,亦不妄加揣度战况,只是神武军、雄狮军代表了这次朝廷抗击乌达的最强战力,两军打了败仗,让她这个安居京城的官家小姐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入睡之前,魏娆不禁向菩萨祈求,祈求这场战事早点结束,让大家都可以恢复之前的平静生活,敢说敢笑敢闹。
重阳节的时候,边关终于又传来了捷报,陆濯、戚仲恺两位年轻的副将联手击杀数万乌达铁骑,一血前耻。没过多久,京城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雄虎军的都头被抄九族,九族共计上百口人,全部拉到午门斩首,罪名是通敌叛国。
据说行刑之时,午门前血流成河,宫人用水洗刷了无数遍,石板缝隙中仍然残留褐红色的血迹。
很快真相就在百姓间传开了,原来中秋夜两军偷袭失败,便是因为那位都头给乌达报了信。
这下子,就连被行刑那日的血腥震慑的心软百姓,都觉得这一家九族死有余辜。朝廷辛辛苦苦栽培的一万精锐啊,多少家人引以为傲的威武儿郎,叛贼家的百余口亲戚给损失的战马赔命都不够,更何况是惨死的将士?
就该重重地罚!看下次谁还敢当卖国贼,看谁还敢背叛自己的战场兄弟!
京城的第一场雪降临不久,这场持续了五个多月的战事终于要结束了,呼伦可汗主动求和,愿每年向朝廷进宫良驹战马、黄金美人,并送一位嫡系草原王子进京为质。
元嘉帝考虑到冬季草原气候多变,暴风雪随时可能威胁几十万禁军,接受了呼伦可汗的降书。
消息传出来,百姓们欢欣鼓舞,比过年还要高兴。
魏娆的广兴楼推出了胡羊火锅,配以大厨祖传的秘制酱料,麻辣爽口,在这日渐严寒的冬日,将广兴楼的生意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魏娆特意给已经回了太原的表哥霍玦写了一封信,分享生意兴隆的喜悦,并期待表哥表妹明年再来京城,亲眼瞧瞧酒楼的宾客满门。
霍玦的回信比凯旋的大军先一日递到了魏娆的手中。
除了叙旧贺喜,霍玦在信上也分享了一道喜讯,霍琳要定亲了,男方是太原城守备家的公子,在今年的战事中立了小功,将来如果能提拔到京城的话,霍琳与魏娆、外祖母一家还可以频繁走动。
魏娆替表妹霍琳高兴,守备是地方四品武官,虽是大官,可表妹有财有貌有德,真正论起来,那位守备家的公子也算不上吃亏。
魏娆先给霍琳写信,询问表妹与准妹夫是否见过等女儿家的秘密,交给管事尽快送出去,魏娆再去与魏老太太说了这个好消息。
魏老太太很是羡慕,霍琳都说了门好亲,她的小孙女眼看着就要十六岁了,婚事还没着落呢!
“明日大军凯旋,你要不要再去相看相看?”魏老太太鼓励道,“这次军中不少年轻将士立功,咱们不挑门第,不挑最拔尖的那几个,挑个品貌端正自己有本事的。”
高门勋贵之家魏老太太已经不指望了,根基尚浅的新贵还是可以考虑的。
魏娆没兴趣:“我不去,万一被人瞧见,该说我特意去看戚二爷了。”
魏老太太差点忘了这茬,孙女说的有道理,她便不再催促了。
翌日大军归京,魏娆留在家中陪老太太说话,郭氏带着魏婵出门了。
京城郊外,魏娆的舅母王氏也带着周慧珍、周慧珠姐妹坐马车来到了大军会经过的官道旁。柳嬷嬷依旧同行,她的任务,是看着王氏、周慧珍不许下车,从窗帘里看看热闹可以,抛头露面万万不可。
马车有两面窗户,可惜只有一面对着官道,周慧珍戴着面纱早早地占据了最佳的位置,美眸殷切地望着官道尽头刚刚出现的大军。冬季的阳光惨淡,可大军出现的地方似乎自带了万丈光芒,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几排,全都是大军中的翘楚。
周慧珍只恨祖母管得多,如果让她跑到路边,以她的姿色,定能吸引其中一位。
武官之家,应该没有文官那么重名声规矩,西亭侯世子韩辽都能看上她,其他人身份稍微差一些,只要人有前途,容貌俊朗,周慧珍也愿意嫁。
终于,大军靠近了,最前面是两位至少四旬的老将,周慧珍扫了一眼便看向老将后方,这一看,周慧珍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手捂住了胸口。
一左一右两个年轻的银甲将军,左侧靠近她的那个,竟然就是她在云雾山偶遇的神仙公子。
“哇,这位将军长得真俊。”周慧珠从窗口另一边挤出脑袋,呆呆地赞叹道,她也喜欢看神仙公子,但没有姐姐看得那么痴,很快,周慧珠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的脸色好差,惨白惨白的。”
“可能是旁边那位军爷太黑了,显得吧。”王氏从两个女儿的脑袋缝隙里看出去,津津有味地猜测道。
柳嬷嬷扬扬脖子,可惜窗口完全被娘仨堵死了,她只能看到三颗乌发浓密的后脑袋勺。
官道之上,戚仲恺再次朝陆濯看了过来,他离得近,清楚地看到一颗汗珠沿着陆濯苍白俊美的侧脸滚了下来。
戚仲恺握紧了缰绳。
夜袭失败那晚,他中了两支普通的羽箭,一支在肩膀,一支在大腿,这种箭伤在战场上就是皮外伤,涂点药包扎包扎养几日就没事了。
陆濯比他惨,凭借敏锐的耳力躲过了狼牙箭,却被羽箭射中后心口,如果不是命大偏了一点,陆濯恐怕就要命丧当晚。
军医替陆濯拔箭时,戚仲恺都不忍心看,只盯着陆濯的脸,这家伙也是够狠,除了皱眉,愣是一声没坑。
陆濯伤势严重,宜静养,可两人夜袭的失败助长了乌达铁骑的势焰,战场形势再次吃紧,根本不给陆濯安心休息的机会,陆濯又是个坐不住的主,被英国公勒令养了十天的病,便再也憋不住了,重新上了战场。
陆濯的伤口,没愈合多久便再次崩开,崩开了再养,养得能动了马上又去战场拼命,如此折腾几次,仗是打赢了,陆濯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回京路上,陆濯一直坐车,如今要进城了,堂堂英国公世子、神武军副将又不顾劝阻上了马,不肯示百姓以弱。
“撑不住别死撑,等会儿从马背上摔下来更难看。”戚仲恺咬牙切齿地道,别看陆濯坐得端正,可戚仲恺知道,他随便伸手推一下,陆濯就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陆濯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自己的身体,陆濯心里有数,撑到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便会康复。
半年前他骑马出征,如今凯旋,他也要骑马进城,不能失了神武军、陆氏一族的威名。
他前面,英国公微微偏头,然而考虑到长孙的脾气,他什么都没劝。
马蹄阵阵,大军训练有素地跨进了城门。
百姓们夹道欢迎,戚仲恺神色冷峻,频频瞥向陆濯,陆濯面带温和微笑,除了脸色,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异常。
戚仲恺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知道六姑娘有没有躲在哪家茶寮酒楼里偷偷看你。”
说说话,好友就不会只想着伤口的痛苦。
陆濯淡淡一笑。
戚仲恺自问自答:“应该不会来,谢家姑娘可没有那魄力,不过也没什么可急的,再有半个月就大婚了,新婚夜有的是她看。”
说完了,戚仲恺嘿嘿一笑。
他老子平西侯回头瞪了他一眼,调侃陆濯没关系,人家谢六姑娘是儿子能议论的?
戚仲恺冷不丁挨了亲爹的瞪,终于不再絮叨。
到了皇城前,要进宫面圣了,戚仲恺抢先下马,扶了陆濯一把。
陆濯破天荒地没有嫌他多事。
“还行吗?不行提前回去,这里又没有百姓围观。”戚仲恺低声问道。
陆濯笑道:“无碍。”
他说到做到,这趟面圣之行,陆濯真的撑下来了,一直到回了英国公府,一直到跟随着英国公跨进了家里的大门,陆濯才突然眼前一黑,自此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戚二爷:你还行吗?
陆世子:嗯。
戚二爷:还行吗?
陆世子:嗯。
戚二爷:行?
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