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好几下,陆濯才睁开一条眼缝。
魏娆笑了笑,温声道:“能坐起来吗?醒了酒咱们再睡。”
陆濯看到了一张艳丽温柔的脸庞,很像魏娆,可魏娆怎么会露出这副神情?真正做夫妻之前,魏娆厌恶他,对他不是嘲讽就是冷言冷语,真正做了夫妻之后,魏娆会朝他笑,会嗔怪他,会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也会在夜里露出千娇百媚,唯独不曾给他温柔,娇声使唤他倒水伺候倒是常有。
“你是谁?”陆濯醉意朦胧的凤眸中露出一丝警惕与抗拒。
魏娆笑了,竟然醉得连她都不认识了?
“我是你娘子啊。”魏娆握着他的手,轻声哄道。
陆濯无力地想要甩开她的手,不可能,魏娆不可能这么温柔小意。
碧桃端着醒酒茶进来了,魏娆依然没能哄陆濯配合坐起来,既然哄不好,魏娆就来硬的,与碧桃一起将陆濯扶起来靠一头的炕墙坐着,然后由碧桃按着陆濯的肩膀,魏娆一手掐着陆濯的下巴,一手往里面倒茶。
一开始陆濯挣扎不肯配合,可随着醒酒茶灌进他的肚子,冲淡了里面残存的烈酒,陆濯自己觉得舒服了,便不再抗拒。
喝一点吐一点,反正吐出来的都是酒水,最可怜还是碧桃,躲闪不及,半边衣裳都湿透了。
碧桃还在苦中作乐:“世子爷醉得再厉害,也知道不能得罪郡主,瞧瞧,全往我这边吐了,一点都没吐您身上。”
魏娆笑着看向陆濯。
陆濯此时已经恢复了三分神智,不再怀疑她是假的了,只是自己再一次在她面前这般狼狈,又被主仆俩打趣,陆濯索性垂着眼睫,继续装醉。
胃里吐空了,也解手了两次,魏娆叫碧桃先回后宅换衣裳,再让阿贵也下去,她来替陆濯擦身子。
屋里烧着地龙,陆濯又醉酒,浑身火热,衣裳都脱了也不觉得冷。
“喝了多少,喝成这样?”魏娆一边擦,一边问。
陆濯看着她罕见的温柔模样,声音嘶哑:“没数。”
魏娆哼道:“真不懂你们这帮男人,既然心里不服气,去练武场较量一番就是,为何非要拼酒?难道谁的酒量最好,谁就能当主将?”
陆濯苦笑。
他也不懂为什么男子都喜欢拼酒,不光武将,无论世家子弟贩夫走卒,冲动上来都喜欢设酒局拼酒,谁能喝到最后屹立不倒,便赢了气势,令人高看。陆濯不喜喝酒,酒量也只是比普通强一点,他能坚持到酒席最后,凭的是心性。
醉归醉,当魏娆擦拭到腰腹的时候,陆濯还是有了变化。
魏娆瞪了他一眼,连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想着那不正经的呢?
陆濯抬眸看向屋顶,脸一直都因醉酒红着,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擦好了,魏娆替他换上中衣,将人捂到被窝里。
阿贵进来端走铜盆,魏娆开窗散去室内的浊气,等陆濯喝了一碗稀粥,魏娆便也歇在了这边。
陆濯精神不济,抱抱她,很快就睡着了。
魏娆清醒的很。
她很少见到陆濯如此狼狈,那蒙副将不知带着本地武官给他敬了多少酒,想起陆濯难受呕吐的情形,魏娆心里不舒服。夫妻一体,蒙副将给陆濯下绊子,便是给她下绊子,更何况,昨日蒙副将还想送波斯美人给陆濯。
胡思乱想,魏娆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翌日天未亮,阿贵就请碧桃来里面催了,今早世子爷要去军营,不能耽搁。
碧桃一催,陆濯与魏娆同时醒了,魏娆还好,陆濯宿醉头疼欲裂,昨夜绯红的脸也变成了一片苍白,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以后不许你在外面拼酒,别人要灌你,你只说我不许你喝。”魏娆倒了茶水过来,一边递给陆濯一边要求道。
陆濯先喝茶水润润嗓子,然后才道:“真那样,酒水是免了,我却要落个惧内的名声。”
魏娆道:“你娶的皇上特封的郡主,又不是寻常闺秀,你怕我又怎么了?再说了,以咱们在京城做的那些事,外人恐怕早就传你惧内了。”
陆濯微怔,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你又不怕他们,何必拼着委屈自己也要吃这苦头?”魏娆抢过茶碗,又给他添了一碗。
陆濯笑道:“好,都听你的。”
他还年轻,身子底子又好,一顿早饭过后,陆濯已经恢复了七八分风采,主将银甲加身,英姿飒爽。
他去军营了,带走了赵松,留下了赵柏。
魏娆喊来赵柏,让他去外面打听打听蒙副将家里的情况。
蒙副将是甘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有心打听,还真没有什么秘密。
傍晚陆濯回来,魏娆对他道:“明晚咱们家中设宴,你请蒙副将过来。”
陆濯奇道:“你想见他?”
魏娆笑而不语。
但陆濯看出来了,魏娆可能是想礼尚往来,教训教训蒙副将。
陆濯提醒魏娆:“蒙副将镇守甘州有功,你心里有气,小施惩戒即可,切勿闹得太大。”
魏娆知道,这点分寸她还是懂的。
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陆濯心中一动,握着她的手问:“因为他灌我喝酒,所以你要罚他?”
魏娆拍开他的手,哼道:“想得美,他当着我的面给你献美,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陆濯笑笑,更加好奇魏娆要怎么“还礼”了。
翌日傍晚,蒙阔如约来了将军府。
魏娆并没有露面,只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还安排了波斯歌姬跳舞。陆濯刚杀了一个当地参将立威,蒙阔敬他够狠,酒席上宾主尽欢,至于那几个翩翩起舞的波斯美人,两人都没怎么看,纯粹成了摆设。
吃完酒席,蒙阔醉醺醺地往外走时,恰好外面跑过来一个丫鬟,两人撞了满怀。
“怎么如此冒失?下去领罚。”陆濯呵斥道。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告退了。
蒙阔豪爽道:“小事小事,将军不必介怀。”
等蒙阔回到自家,他的妻子卫氏体贴地为他宽衣,只是人刚走到蒙阔面前,卫氏吸吸鼻子,审视丈夫道:“你这身上怎么一股脂粉香?”
蒙阔吸吸鼻子,好像真有香气,回想一番,了然道:“哦,在将军府撞上一个小丫鬟,可能是她身上的脂粉吧。”
卫氏不信,追着蒙阔狠狠盘查了一番,蒙阔没做亏心事,理直气壮,卫氏多少了解他,放了他一马。
没想到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将军府便送来一位貌美妖娆的波斯美人,说是昨晚蒙副将在将军府醉酒,点了一个美人伺候,碍于蒙副将过于勇猛,波斯美人身体不适难以下床,所以继续留在将军府歇了一晚,今日才送过来。
卫氏面沉如水,盯着跪在面前的波斯美人道:“副将真的宠幸了你?”
波斯美人受过将军府的提点,羞红脸点点头,还将衣领往下拉了拉,露出肩膀几点暧昧红痕。
联想到昨晚她在蒙阔身上闻到的脂粉香,卫氏气血冲顶,当即命丫鬟收拾东西,气急败坏地要回娘家,等蒙阔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来,他的爱妻卫氏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个贱婢,哪个叫你胡说?”蒙阔抓起那波斯美人的领口,满面黑云地问,心里已经将陆濯痛骂了千百遍。
波斯美人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道:“将军息怒,是,是郡主,郡主安排的,郡主说,她听闻将军喜欢波斯美人,所以叫奴好好伺候将军。”
蒙阔一惊,想起他迎接陆濯进城那日,想起他不曾放在眼里的郡主,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
蒙阔笑了三四声,又爆句粗口,命人带上波斯美人,骑马去追卫氏了。
第125章
卫氏被蒙阔哄回来后,第二日便带上赔礼以及那位波斯美人去了将军府。
陆濯人在军营,魏娆让人将卫氏请到了厅堂。
魏娆今年才二十岁,卫氏刚好四十,两人正好差了一个辈分。
卫氏早从蒙阔那里知道新上任的甘州军主将是一个年轻的世家子弟,主将夫人则是贵妃娘娘进宫前与前夫生下的女儿,皇上爱屋及乌,特封郡主。只是,就像蒙阔没怎么把一个年轻后生放在眼中,卫氏也没有太在意那位郡主。
谁知道,那位郡主还没有在甘州城站稳脚跟,先小小地挑拨了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只是郡主本意不坏,安排的波斯美人见到卫氏就如实交代了一切,否则卫氏真的不会简简单单地信了丈夫,她这人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受丈夫碰别的女人。
郡主聪慧,但如果郡主存了恶意,卫氏会记恨此人,可郡主只是小小地惩戒一下丈夫,卫氏不但不恨,反而很欣赏郡主这快意恩仇的脾气。
“早就听闻郡主美名,只是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天底下竟然真有仙女似的人物。”
叙礼过后,卫氏笑着夸赞魏娆道。
卫氏虽然有四十岁的年纪了,一双眼睛却明亮灵动,不似京城一些世家夫人,看起来只会让人想到贤惠守礼等字眼。魏娆眼中的卫氏,衣裙色彩鲜艳,头戴珠翠,一看就是个不服老的美貌妇人,且卫氏的确也容颜美丽,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
按照赵柏打听到的消息,卫氏是甘州城有名的美妇妒妇,只要蒙副将不在外面沾花惹草,卫氏便温柔体贴,一旦蒙副将传出什么风流韵事,卫氏便会化成河东狮,与蒙副将闹个天翻地覆。据说,有一个波斯商人想要奉承蒙副将,送了一位绝色波斯美人给蒙副将,连带一栋金屋藏娇的宅子,蒙副将眼馋却又忌惮卫氏,摇摆不定时,此事被卫氏发觉了,卫氏竟买下了那处金屋的隔壁,再挑了个唇白齿红的戏子住进去,扬言只要蒙副将去会波斯美人,她便也去会会那细皮嫩肉的戏子。
蒙副将大怒,把波斯美人、戏子一起撵走了,连带那位波斯商人也被轰出了甘州城。
卫氏欣赏魏娆,魏娆也欣赏卫氏。
两人虽然差了二十年的岁月,却一见如故。
“我能让蒙副将吃亏,还要多谢夫人,没有夫人压制蒙副将一头,我那法子也没什么用。”魏娆实话实说道。
卫氏笑道:“郡主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收拾他绰绰有余,将来他再敢冒犯郡主,郡主只需传个消息给我,我替郡主教训他。”
魏娆笑着应下。
傍晚陆濯回来,问魏娆与卫氏相处的如何。
魏娆道:“蒙夫人性情直爽却又爱美,我与她倒是很谈得来,我送了她一套‘花想容’胭脂,蒙夫人爱不释手,答应要介绍一个波斯商人给我,说是那个商人手里有很多西域特有的精巧玩意儿。”
陆濯见她眉飞色舞,似乎很是期待,放心了,他接下来要常住军营,可能每个月月底才回来一次,魏娆在甘州城有交好的朋友走动,才不会过于无聊。
魏娆奇怪道:“每个月才回来一次?军营有什么事吗?”
陆濯点头。
甘州军一共二十万,负责镇守大齐西北边境,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每位主将都会有自己的练兵之法。陆濯刚到,蒙阔就告诉陆濯一件事,无论甘州军主将如何练兵,甘州军都有战事演练的传统,分别于每年五月、十月举行,二十万大军分成两个批次参加。
蒙阔与陆濯提议,五月的战事演练,蒙阔与陆濯各率五万将士,一决胜负。
这无疑是蒙阔向陆濯提出的挑战。如果陆濯胜了蒙阔,他会得到蒙阔与甘州军的信服,如果输了……
“有把握吗?”魏娆担忧地问,蒙阔对甘州军了如指掌,陆濯却是刚到,距离五月中旬的战事演练只剩两个月,如此短暂的时间,陆濯既要熟悉甘州军,又要让五万甘州军乖乖配合他的操练之法,真的不是易事。
陆濯笑道:“你等着看就是。”
魏娆心中一动,拉着他的手道:“战事演练时,我也可以跟你去?”
陆濯反握住她道:“只要你不怕日晒便可。”
魏娆才不怕,真正的战场她大概是去不成了,能看看陆濯主持的战事演练也不错,如果陆濯的五万人马能把蒙阔一方打得丢盔弃甲,那就更好了。
“你尽管在军营住着,不用担心我。”魏娆无比支持道。
陆濯亲了亲她,歉疚道:“等这场演练结束,我便能空闲一些,到时候多陪你在这边逛逛。”
甘州一带地势复杂,雪山、森林、草原、湖泊,各种奇观汇聚一地,陆濯神往已久,更想带魏娆一同前去观赏。
陆濯正式住进了军营,开始亲自操练十万甘州军。
先操练十万,再从十万人中选出五万参加两个月后的战事演练,另外十万,则由蒙副将操练。
这十万人马,分别有十位参将掌管,陆濯去蒙府吃席时与十人都见过,其中六人都很配合,却也有四位辈分较高的参将屡次提出质疑,不愿按照陆濯的排兵布阵行事。
陆濯就让这四位参将分别挑出一支百人精兵小队,按照他们引以为傲的阵法,与他率领的一百神武军亲卫比。
神武军位于上四军之首,也是所有禁军之手,神武军里的每个将士都是千里挑一。不过,甘州军也是一支雄狮大军,每个参将手下有一万人,再从中挑出一百个精兵,论单个的战斗力,并不会输给陆濯这一百人,所以这种比试很是公平。
然而四轮较量下来,四位参将的百人小队,最强的也只是在神武军手下坚持了半个时辰而已。
至此,四位参将彻底心服口服。
陆濯操练甘州军,每日都忙得起早贪黑,阵法讲解起来很容易理解,但须得同阵中的士兵配合默契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就像人有四肢,单手单脚又各有五指,其中一出出了问题,整个人的战斗力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虚弱。
陆濯操练忙,魏娆在甘州城却越发无聊起来。
甘州城内外自然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可魏娆的心不在这里,她想看陆濯与蒙阔两军对阵一较高下,更想看陆濯是如何练兵的。曾经的魏娆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在面对陷害时保住性命,然而到了这粗犷雄浑的边关重镇,在知道陆濯正在操练军队的时候,魏娆的心突然变得更野了——练武只是提高个人,她也想练兵、带兵。
这并非她痴人说梦,史上也有过女将军的。
既然前人可以带兵打仗,她为何不可?她自己会剑法,她的丈夫是上四军神武军的接班人,如此好的条件,她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枉来边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