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不懂,”温娇微微偏头,清澈如水的目光涟漪微荡,问出了缠绕在心头两世的疑惑,“父亲为何如此厌恶江家?既是不喜,当初又为何会有指腹为婚之约?”
第2章 拒婚 他是从未见过温娇,不知她生得娇……
“陈年旧事了,重提无益!你只需记得,日后江家的事少掺和为妙。”温誉提笔处理公文,打发她走,“你去吧,为父要忙了。”
温娇到底没能从父亲口中问出缘由,上一世,她从未在意过这件事,因而能想起的细节实在是少。不过她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查证,并不急于一时。
温娇入了她所住的小院,春箩立刻迎了上来,拍着胸脯问东问西,生怕她被老爷责罚。见温娇无事,便笑道:“姑娘可要用点粥?这天热,奴婢怕你没胃口,自作主张去熬了一碗鸡丝粥,再佐些小菜,是姑娘最喜欢的。”
今非昔比,温家如今住的是一个三进出的院子,还是有些年头的,自然比不上从前奢华。
实则,她母亲的嫁妆很是丰厚,只是他父亲从不肯用罢了。
如今她所居的这处小院也没什么景致,几步就能走完。
当初被贬荆州,家中奴仆散了大半,她身边只留了一个最是忠心的春箩。
温娇进屋就着春箩打来的清凉井水净了手,舒服得眉眼皆是笑:“好啊,今儿晌午就用这个了。”
春箩笑着应了,带着小丫鬟出去取饭菜,回来身后却坠了一个人,是温娇同父异母所出的弟弟,温世嘉。
少年郎晒得俊脸通红,脚下生风,快步走进来,口中一面嘀咕着“热死我了,热死我了……”,一面大口灌了杯凉水入腹。
温娇放下书,笑望着他:“你这顽猴儿,今日怎放学这样早?”
温世嘉接过春箩寄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下额上的汗,坐到桌前,望着一桌小菜,眼睛都在发光。
“陆先生忙得很,今日只讲学半日,就放我们回来了。”温世嘉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还不忘对菜色点评,“长姐,你这也吃得太清淡些了。春箩姐姐,劳烦去厨房,叫人再做道水晶肘子,我馋肉。”
“支使春箩做什么?”温娇也坐到了他对面,开始用饭,笑着横他一眼,“你要馋肉,去母亲屋里用饭去。”
“还说呢,就为你拒婚的事儿,母亲一见我就念叨个没完。我可不去,就赖你这儿了。”
温娇装没听到,将小菜中的肉丝挑出来夹到他碗中,“陆先生近日在忙些什么?”
温世嘉随口道:“长姐不记得了?这也到了鹤山书院新招弟子的时候了,陆先生自是忙着出考题。”
温娇怔了怔。
是了,她近来一门心思都用在探听江家在盛京的消息上,倒忘了这一茬。
上一世,那江家的六郎好像便是这个时候拜入陆先生门下的吧?
*
荆州此地算不上多富庶,但胜在是诗书之乡。
名满天下的陆鹤年陆老先生,就在他老家荆州开了家书院,与温府毗邻而居。
不少学子奔赴此地进学,也是因为,他教出的弟子,金榜题名之人不在少数。
这个时节,正值鹤山书院招收弟子之际,荆州这块偏远之地也热闹了起来,尤其是书院附近的客舍,一众少年人聚集在此,等待着明日去书院拜见先生。
从盛京而来的贵胄子弟,自成一派,谈笑风生。
这之中,领着众人往客舍三楼走的,便是忠勤伯府的二公子赵则元。
“我听说温家女儿和江家那位世子爷可是有过指腹之婚的,赵二公子,你这也敢上门求娶,在下佩服!”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温家大姑娘德才兼备,国色天香,虽说如今温家被贬黜到了此地,但到底是累世的清贵人家,娶回去有什么不好?再说了,同江家那位是多少年前的陈年往事了,江家也未必放在心上。”
“怎么不放在心上?若是我,我可是得记恨上你,赵二!你可小心点,啊?”
众人说至此,嬉笑成一团。
赵则元登上一级楼梯,回身笑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这绝对是嫉妒!就是同他江云翊抢女人又怎么着?旁人怕他,我可不怕他。快来,今日我请客,喝个痛快!”
他快步迈上台阶,迎面却被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拦住去路:“诸位公子请回,三楼已被我家公子包了下来,不宴外客。”他目若寒星,满脸肃杀之气,腰间悬着一柄长剑,身着甲胄,是当兵之人的打扮。
赵则元微微一怔,心中突地一跳,越过他的肩膀探出脑袋望过去。
微风徐徐,窗外是无边江景,碧波万顷,美不胜收。
而独坐窗边,一览美景之人,正是他前一刻,还在大声提及的江家世子——江云翊。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背后议论人本就不对,更何况还被当事人听到。
众人脸色微微发白,你看我,我看你,既不敢走,又不敢随意开腔。
江老王爷为大魏江山出生入死,战功赫赫,被赐封异姓王;江家大郎两年前在出征之时,被敌人折伤了一双腿,至今未好;江云翊在当今陛下御驾亲征之时,曾救过他的命,更有乃父之风,年纪轻轻,在战场上便已令敌人闻风丧胆。
人人心中皆知,这和平盛世泰半是由他们江家护下来的。
而他的母亲是长平郡主,先帝在位之时,虽为其所不喜,但当今陛下是她堂兄,与之却是感情甚笃。
这样一大家子,如今正如日中天。
谁敢得罪,谁又得罪得起?
赵则元定了定神,不能露怯,若此刻灰溜溜地走了,身后这群人还不知要怎样笑他。
他僵硬地拉出一个笑脸,正要往前去,楼梯间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怎么这么多人堵在这儿?三哥,你快看,我碰见谁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人护着一个头戴帏帽的姑娘往楼上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那女子似也没料到有这么多外男在,窘迫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世子安好。”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
江云翊终于抬起眼,冷冰冰的视线却落在了三房幼弟身上。
少年连忙解释道:“三哥,俞家姐姐在街上和奴仆走散了,她这回也是随家中长辈到荆州探亲,人生地不熟的,我们总不好置之不理罢?”
江云翊的目光这才转到女子身上,请她坐下:“若不嫌弃,俞姑娘可在此稍后,你家奴仆应也在街上寻你,我派人去找他们过来,送你回家。”
低沉却又磁性的声音落入耳中,听得她脸颊也不自觉滚烫了三分,隔着帏帽,目光痴迷却又克制地望着他。
“多谢世子相助。”
少年偷偷觑了一眼堵在门口的那群公子哥儿,小声问道:“三哥,那群人是做什么的?”
有一两个还挺眼熟。
江云翊慢慢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不认识。”
他简单三个字,堵死了赵则元等人想要攀一番交情的后路。
赵则元捏紧拳头,他们忠勤伯府虽比不上他们永安侯府,但好歹也是簪缨世家,要真论出身,比江家这群“暴发户”不知要高贵多少,凭什么被轻视?说什么不认识,上个月才在宫宴上见过!怕是他眼高于顶,从未将旁人放在眼里!
也罢,等我娶了温家女,再叫你江云翊好好看看。
他心中突生一种夺人之好的快意。
恰逢这时,如夫人寻他寻到了这里。
如夫人脸上带着笑,走到他身边,道:“公子,您怎么在这儿?我这边有要事须同您禀告。”
她是收拾过一番才过来的,额头上磕出来的红印子,被她用额发挡住了,若不细看,也看不大出来。
赵则元见她面带笑容,以为是事情成了,殊不知是这如夫人爱面子,不管多气,也要得在人前强撑着。
这桩婚事,是他以性命相胁,好不容易从母亲那儿求来的。
温家女如今嫁他,实属高嫁,他心里本就是十拿九稳,见如夫人要回禀婚事,想着要找回些面子,便叫她在此直说便是。
如夫人脸上的笑容僵硬难看,飞快看了江云翊一眼,又劝说了几句,见赵则元不听,非要她在此说,咬了咬牙,扯着他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公子,说出来,你莫气,温大人看不上咱们,求娶温家女之事,被一口回绝了。”
赵则元愕然出声:“你说什么?!”
江云翊喝茶的手几不可查的微微一顿。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自然能听到他们这番并不算隐秘的对话。
如夫人的老脸红辣辣的,着急地小声道:“公子莫要声张,此事传出去了,对谁都不好。”
赵则元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早先以为此事必成,他早已在好友之中放出了消息,如今这般,叫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笑话。
“你的能耐呢?莫非往日都是吹嘘不成?!”
赵则元面红耳赤,狠狠瞪了如夫人一眼,一把攘开众人,转身了冲出去。
一群人见他跑了,纷纷借机追了出去。
少年噗嗤一声笑,差点将茶水都喷了出来。
江云翊看他一眼。
俞婉也跟着笑了笑,柔声问:“六公子笑什么?”
少年玩味一笑:“我听说啊,忠勤伯府想求娶温家女,先前还以为是哪个多嘴的误传,如今看到那如夫人,倒像是真的了。你们瞧瞧看方才赵二的脸色,怕是温家拒了这门亲事,哈哈哈哈。”
俞婉心头一紧,笑不出来,下意识望向一直未吭声的江云翊。
江云翊面色无波,仿佛他们谈论的事,与他毫不相干。
可饶是如此,俞婉心中仍旧十分忐忑不安。
他是从未见过温娇,不知她生得娇美惑人,若是亲眼见过,还会如此淡然么?
毕竟,她曾是他的未婚妻。
俞婉拽紧了手中的帕子。
*
温娇有在院中练剑的习惯,不为别的,只为了强身健体。
她是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幼时差些熬不过去,若非靠着习武将体格练得康健些,怕是长年缠绵病榻的命。
也因着这个缘故,温家书香世家,父亲虽不喜她练武,但也不会过多干预。
出了一身汗,她去沐浴冲洗了下,重新换了干净衣裳。
春箩听见声响进来,见她裹了一身男装,怔了下:“姑娘要出去?”
温娇躲开她上前伺候的手,点了点头,一边低头自个儿系带子,一边道:“我去探望一下陆先生,你去把我酿好的桃花酿取来,我给先生带去。”
春箩应了声,正要转身出去,却见小丫鬟疾步走进来,附耳在她身边说了几句。
春箩点了点头,又折返回去:“姑娘,俞家大姑娘上门拜见,正在夫人处说话呢。”
俞婉?她怎会到荆州来?
提及这个人,温娇的心微微下沉。
她想了想,又将身上的衣带扯开,道:“先不出去了,换回罗裙罢。”
第3章 相见 温娇慢慢平复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难得你来,可要替我好好劝劝她。她父亲宠她,什么都由着她,可这是多好的亲事啊,我真是唯恐她不懂事,生生坏了一桩好姻缘。”林氏愁容满面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温誉的话,又委屈地抹了下泪。
这种未成的事儿本不该多嘴向旁人提及,怕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可林氏在荆州这里,也找不到能说贴心话的人,憋闷了许久,兼之俞婉从前在盛京时,就与她家娇姐儿交好,今日被她温声软语一安慰,林氏就忍不住将苦水都倒了出来。
俞婉连忙道:“太太放宽心,我会好好劝她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丫鬟来禀,说大姑娘过来了。
俞婉抬眼,心中咯噔一下,紧紧盯着温娇面带微笑地走来。
三年未见,她身条抽高,腰肢细得不盈一握,眼波流转间仿佛日月都能失辉,愈发有了迫人心魂的美。但这种美又没有风尘俗气,反而端庄矜贵,仿若她还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首辅千金。
怪道忠勤伯府的二公子至今对她念念不忘,吵着闹着要娶她。
可为何,她就不能好好嫁过去呢?
莫非还想攀上江家不成?
俞婉压下心中嫉恨,笑着迎了上去:“温姐姐,多年未见,姐姐生得愈发俏丽动人了。”
温娇垂眸看了一眼她握住自己的手,微笑颔首道:“婉妹妹。”
俞婉正要亲昵地再说几句,手中一空,温娇已抽身离开,从她身侧走过,去向林氏问安。
俞婉抿紧唇,将手放回身前不安地紧握。
……怎么好像生分了不少,从前她们也算得上无话不谈。
是错觉么?
聊了几句,林氏借口要抄写经书,打发温娇带俞婉去她院中小坐。
临行前,林氏与俞婉递了个眼神,温娇佯装不知,带着人转身往外走。
她这个继母什么都好,只是耳根子未免太软了些,容易受人唆摆。
入了小院,温娇请她坐,又上了些点心果子,泡了壶温茶。
俞婉打量了一下她的居所,心中既生唏嘘,又隐有自得。
这个年纪的俞婉心思还藏得不够深,温娇大抵能猜测到她此刻的小心思,可笑的是,从前怎会觉得她待自己至真至诚的呢?若非上一世过得艰难,曾在父亲获罪之后,求到她跟前,被刁难拒绝,说了那些难听的话,甚至私下派人刁难,险些害她丢了性命。
她还不知她这个“手帕交”惯来是与她虚与委蛇的。
温娇垂眸一笑:“婉妹妹怎会来此?”
俞婉亲昵地挨着她坐近了些:“家中长辈回荆州探亲,我想着温姐姐也在此处,实在思念得紧,就跟了过来。”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