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院中偏僻角落,见四下无人,就在被褥之中翻找起来,甚至拿起来闻了闻上头的味道。
奇怪,怎么这被子上的味道,和世子爷书房里被子的味道一模一样?
此事,要不要告诉银瓶姐姐呢?
她咬着手指,站着想了会儿,因听见脚步声,怕人看见,不敢再耽搁,连忙抱起来,去找粗使婆子了。
*
一条手绢从眼前晃过,温娇一下回过神来。
傅氏笑着说:“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喊你好几声了。”
“我……我晚上有些没睡好,”温娇微微一笑,目露歉意,“表姨母,您方才说什么了?”
傅氏屏退左右,抓过她的手,也不续说之前的话题了,温声问:“好姑娘,告诉表姨母,可是世子让你受委屈了?”
温娇怔了怔,摇头:“表姨母怎会有此问?”
她对上傅氏的目光,微微一顿,旋即明白过来了。
脸颊微红,温娇低下头去:“……院中之事竟传得这样快,那岂非老太太也知道了。”
“府中流言蜚语便是如此,你也不必太在意。”傅氏道,“你们夫妻之事,外人呢,也不好插手,但你且听我说一句,凡事啊,服个软。这男人皆是一个德性,吃软不吃硬。晚上,你亲自端一碗炖汤过去,好言好语宽慰一番,他看着你这天仙儿一样的媳妇儿,怎么还忍心睡书房?”
温娇低着头,嘴角含笑,却没有接话。
傅氏就有些看明白了,点到即止,她也不再多说,笑着叫她吃茶。
话题转开,自然而然地就扯到了傅修贤身上,这是傅氏近来最忧心之人,她眉头微蹙,叹气道:“我这弟弟是个坐不住的,这才归京没有多久,就又要走了。前几日,被陛下叫人逮住,去宫中住了几日,我还以为他就会就此罢休,怎知昨日叫人递话过来,说明日还是要走。”
傅修贤之前没走成,眼下怕是说服了皇帝,去过他想要的逍遥日子了。
温娇这阵子也没听到他的消息,还以为他已然离京,此刻听了也微微有些讶然。
“表舅舅是个有主见之人,既然管不住,表姨母还是莫要担心了,让他去罢。”温娇笑着为傅修贤说话。
傅氏颔首:“是啊,还能如何呢?腿长在他身上,我又不能绑着他,连父亲和陛下都管不住,我也没那等通天的本事,算了算了,随他了。”她话音一转,又道,“不若,你明日陪我一同去送送他罢?”
傅氏都这般说了,温娇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便点头应了。
从傅氏那处出来,才迈进院子,就见长平郡主身边的桃溪亲自来了,也不知在院中等了多久,脸色都有些不耐了。
温娇客气地请她进门,桃溪也不动,快速行了一礼,淡淡道:“请少夫人安,王妃娘娘有请。”
之前依着长平郡主所言,她就去了几日,之后就没有再去晨昏定省地请安了。
眼下突然召她过去,看起来来者不善,温娇细想,心道,莫不是还是因为江云翊睡书房之事?
温娇神色无波,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异样,笑着点头:“好,这就过去,请桃溪姑娘带路。”
桃溪转身就走。
春箩对着她的背影蹙眉,暗自将她骂了个遍,狗仗人势的东西!
日头正盛,到了长平郡主所居的院子,桃溪让她们在外稍后,自己先进去通传。
可她这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
阳光火辣辣的,站了一会儿,就觉汗流浃背。
温娇拭了拭额头的汗,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没有说话。
春箩用手帮她扇风,急道:“少夫人晒得脸都红了,她这是传话传到哪儿去了?”
温娇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好了,别说了,隔墙有耳。”
打她站在这里开始,她就知道,长平郡主是故意要罚她。
她硬闯进去,或是掉头就走,都是要惹人非议的。
温娇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神色平静,任由院中的丫鬟窥探。
过了一会儿,桃溪出来了,笑着说:“少夫人见谅,方才娘娘有些头痛,奴婢依太医嘱咐,为娘娘推拿了一番,这才好些,叫少夫人久等了。”
“无碍,”温娇微笑,“母亲现下能见我了么?”
桃溪点头,请她进去。
到了房门口,春箩正要跟上,桃溪却一下伸臂出来,将人拦住。
“娘娘请少夫人谈话,你就侯在门外即可。”
温娇转头,对着春箩点了点头。
房门轻合,春箩垂手站在一旁,桃溪却盯着她笑了笑,忽然道:“来人,将这丫头给我拖下去!”
春箩瞪大眼,刚要张口叫住温娇,院中的粗使婆子却一下从身后窜上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温娇此时已进了房内,向长平郡主请安。
魏长平斜斜倚靠在美人榻上,掀起眼淡淡看她一眼,慢声道:“你可知,我今日因何叫你过来?”
温娇垂眸,柔顺答道:“媳妇不知,请母亲明示。”
她在外头被晾晒了这般久,白皙的脸都晒得翻了红,此刻却依旧姿态优雅,神色淡然,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气。
这倒叫魏长平高看了她几眼,淡淡道:“好,我也不同你绕圈子,你且从实招来,这些时日,翊儿都睡在何处?”
“睡在书房。”温娇道,“世子生了我的气,这几日都宿在书房。”
魏长平皱眉:“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他在你房中,睡在何处?”
温娇一怔,抬眸看她。
“我在问你话,怎么不答?”
江云翊睡躺椅之事,只有春箩与她知晓,且每日都是在丫鬟们进门之前就将东西都收拾了,长平郡主应当不知道才对。
温娇定了定神,双手交握,低声道:“母亲此话,问得奇怪,世子自然与我睡在一处。”
魏长平冷哼一声:“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有得是法子问。来人,带进来!”
第49章 告状 这位爷,惯是个心冷心狠的,说得……
门一开, 桃溪领头,身后一个粗使婆子押着头发凌乱, 狼狈不堪的春箩进了来。
到了长平郡主面前,狠狠将她往地上一推,恰好撞到温娇脚边。
温娇心头猛地一抽,急急蹲下来,拨开遮挡住她半边脸的长发,这才看见,她半边脸清晰地映着掌印, 已红肿一片。
春箩垂泪,哽咽地往温娇面前缩了缩:“姑娘……”
“谁打的?”温娇紧蹙眉头,将她半扶起来。
她声音低缓,可细听起来, 却似忍着怒气在隐隐发着颤。
春箩抓住她的手, 含泪摇头。
魏长平淡淡看着她们主仆二人, 问道:“可问出来了?”
桃溪紧张地攥了攥手, 上前恭敬地低声回道:“时间太紧,这丫头又不识好歹, 软硬不吃,什么都不肯说。”
“区区一个丫头也制服不了,这就是你信誓旦旦应下来的差事?”魏长平抬眸扫她一眼,目露不满。
桃溪难堪地低下头, 正要辩解两句, 魏长平已是不耐地转开了脸, 冷声道:“把这丫头给我拖起来,接着问!问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她儿子的心尖尖, 她动不了,可温娇身边一个小丫鬟,难道她还拿捏不住?
桃溪为了在魏长平面前找回些面子,证明自己的忠心,听她这般说了,立刻迈步上前,就要去扯春箩。
然而,她的手才刚伸出去,手腕忽被一双微凉的手扣住!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温娇反手一折,桃溪就痛得大叫起来:“啊——”
那是整个手腕骨几乎都要断裂的痛。
温娇压着她的手,徐徐起身,又重复低问了春箩一句:“可是她打的你?”
她神色无波,分明还是那张温柔娇美的脸,但眼中的寒意,却叫人看得胆颤。
“姑娘……”
随着春箩一声惊呼,温娇竟微微抬高下颌,右手高扬,一巴掌往桃溪脸上扇了过去!
耳光响亮,屋内人几乎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局惊得怔住了。
桃溪跌落在地,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疼。
魏长平已是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她,斥道:“反了你了!竟为了一个丫鬟,在长辈面前动手!这就是你们温家的教养?”
“回母亲,温家的教养,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温娇转身面向魏长平,垂着眼眸,还是那副温婉恭顺的模样,“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好,好,好得很!”魏长平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敢在我面前放肆到何等地步?!来人!给我上家法!把她给我压着跪下!”
屋内的粗使婆子还未动手,就听房门外响起一阵争执之声,紧跟着,合璧的声音大声传了进来:“娘娘!娘娘!世子爷正在赶回来,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这话听着像是在劝她,实则就是在暗中提醒,让她顾念着江云翊,不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魏长平怎会听不出话中之意。
她本就在盛怒之中,眼下更是气得目呲欲裂:“合璧!何人允许你擅闯内院?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待会儿就打断你的狗腿!叫你这辈子爬不下床!”
合璧瞬间噤了声。
魏长平胸膛起伏,摸索着美人榻坐下,闭了闭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忍耐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到底还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到时候在江云翊面前,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魏长平疲惫地挥了挥手,叫屋内人退下。
桃溪捂着脸,不甘地望了一眼温娇,却又不敢造次,只得跟着众人退了出去。
春箩犹豫着要退出去,温娇却拉着她,摇了摇头,不想让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行了,”魏长平睁开眼,淡淡道,“看在我儿的面子上,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们主仆。”
“不知母亲还有何事要问?”温娇垂眸。
魏长平揉了揉额角,只觉脑袋发胀,疼得厉害。
“你进门之时,我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
温娇不知她何意,没有吭声。
魏长平盯着她,淡淡道:“既然你就连最简单的侍奉夫君都做不到,旁的,也就不必多说了。过几日,且就叫翊儿纳了银瓶,你也赢得一身轻松。”
骤然听到“银瓶”的名字,温娇微微蹙眉,抬眸看了魏长平一眼。
银瓶怎么着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何时竟成了长平郡主亲自安排了?
这一世的变数,未免太多了些。
魏长平便问:“怎么,你还不愿意?”
沉默之中,温娇双手依旧交叠着,轻声道:“此事,还请母亲担待,媳妇做不了世子的主。”
她就是团棉花,针扎不进,拳打不了。
魏长平一腔怒气无处施展,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
江云翊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之时,温娇已回了院子。
他走到半道,却被长平郡主那边的人给拦住了,说是长平郡主请他过去用饭,有要事相商。
他本不想过去,奈何来请的婢女,得了指示,死活不相让,哀求着说郡主娘娘下午气了一场,此刻还病着,头疼得厉害,一定要请他过去看看。
江云翊只好转了脚步,往长平郡主院中去了。
到了长平郡主房内,果然闻到屋内药香阵阵,他的母亲神色委顿地靠在床头,确实是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这确实不像是装的。
江云翊微蹙眉尖,走过去问安:“母亲这是怎么了?可请太医过府来看过?”
魏长平轻轻摇头:“不必看了,我这病我知道,气急攻心罢了。”
她话中有话,江云翊抬眸,下意识去看随侍在她左右的婢女。
昏黄的烛光之下,只见桃溪右边脸颊高高肿起,对上他的视线,匆匆侧开身避了下。
“到底发生了何事?”江云翊转眸,看着魏长平,“母亲若是有话,直言便是,不必同我绕弯子。”
桃溪默默垂泪,语带哽咽地将下午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江云翊垂着眼,听了,却无甚反应。
魏长平觑他一眼,心里也有些拿不住,她这儿子越长大心思越深沉,好些时候,她也是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我脾气是不好,但新妇如此目中无人,对婆母出言不逊,难道就是对的?”
她还是第一次承认自己脾气不好。
江云翊抬眸看她一眼,目光似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也不顺着魏长平的话去数落温娇对错,只是淡声道:“母亲,今日之事,归根到底,是儿子房中之事。母亲关心儿子,自是无可厚非,但也不必细无巨细,这些事,还是交由我们夫妻二人自己处理为好。”
“你……你这是嫌我多管闲事了?”魏长平痛心地捶了捶胸口,“好,你今日当我没说便是!”
“母亲何必这样说?”江云翊顿了下,低声道:“儿子只是觉着,母子身子不好,常有头疼之症发作。往后,身边若有些碎嘴的丫鬟婆子,依我看,皆不必搭理,叫人牙子发卖出去,还图个耳根清净。”
他说完,淡淡看了一眼桃溪。
桃溪一怔,吓得腿脚发软,一下瘫软在地。
这位爷,惯是个心冷心狠的,说得出,做得到。在其他主子面前犯了错,兴许能求情,在他面前犯了错,他却是眼里融不进一颗沙子的人。
“你不必唬她,这个蠢丫头如何,我心里有数。”魏长平坐起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只问你,她是不是让你睡躺椅?你堂堂一个世子,有床不睡,被她逼得日日睡在硬邦邦的躺椅上,还是我污蔑她不成?我心疼你,你反倒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