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回府休憩的她顿时改变主意,决定前去会一会她那死对头。
近些年来上九州飞升的修士可不少,李南泠若不执著于逼迫宋芷昔,以他的资质,怕是最早飞升的那批。
宋芷昔是不懂他这人脑回路究竟怎么长得,可也不妨碍她在这种时候跑去气一气李南泠。
她特意找了个顶好的位置,备好茶水瓜子早早侯在那里等待李南泠雷劫的降临。
李南泠正立于群众之巅,与百里之外的宋芷昔遥遥相望。
现在时辰尚早,山间的雾气仍未消散,他们之间又隔得太远,即便是大乘期修士的目力都只能隐隐看到一个轮廓。
可即便如此,宋芷昔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牢牢定在自己身上。
一想到立马就能摆脱李狗比,在这修真界肆意横行,宋芷昔乐得几乎要仰天长笑。
九霄之上风云巨变,天雷滚滚而来,一道接一道砸在李南泠身上。
轰隆隆——
轰隆隆——
明明是一副酷炫到没边的景象,围观群众们却无一人稀罕,反倒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悄咪咪观察起了宋芷昔。
没办法,这些年来上九州的修士们全都扎堆在近百年内飞升,别说是宋芷昔,就连普通百姓对此都已见怪不怪,既如此,还不如趁机抠些瓜来吃。
雷云散开,天光重现。
李南泠的身体在一片刺眼白光中彻底消失不见。
宋芷昔笑得见牙不见眼,直拍掌叫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李狗比终于熬不住飞升了!”
语落,却无人附和。
宋芷昔猛地一回头,身后站着一排穿着整齐的小奶狗,却无一熟悉面孔。
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宋芷昔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就只剩她一人了。
这三百年间发生了太多事。
冷霜霜师徒二人早在五十年前飞升。
巫启倒是一直拖着不飞升,他一拖再拖,终是敌不过那日益增长的修为,也在前些日子离开她身边。
苏锦,她那好弟子也不知怎就开窍了,独自一人跑去别的界历练,听闻还创建了个名唤太阿的剑修门派。
就连阮软也再无多余的时间来与宋芷昔唠嗑,闷声干大事的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今竟已是一界之主。
还有玄青,他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天天给自家那群鸟人擦屁股,偶尔溜来和她见面都弄得跟偷.情似的,可他即便是再忙,也已在十年前飞升。
他这人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偏生要在飞升时弄得那般煽情,害得她这么大把年纪都忍不住掉了几滴泪。
三百年过去,她那群金手指大开的故人皆已位列仙班。
与她一同仍在修仙路上奋斗的,只余阮软、洛葵和严修。
哦,险些忘了,还有个熊抱豹。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时的模样,只差一个念柔师姐和顾师兄。
一说起顾师兄,宋芷昔便突然想起那把斩空剑。
掐指一算,她离开下九州已有四百年,魔气散尽的斩空剑也该回到云华了。
云华门如今的掌门是熊抱豹。
听闻宋芷昔要来,他早早便侯在了大门口。
一别五百年,云华门已变成宋芷昔所不认识的模样,她循着记忆回到破虚峰,找到那座小竹楼。
记忆里的小竹楼已被灰墙青瓦所取代,宋芷昔才踏入院门,便闻到一股幽雅兰香。
与此同时,还传来一把清泠泠的少女音:“论个人成就,放眼整个下九州可有一男修能与宋芷昔比肩?”
另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音紧跟着响起:“她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整个修真界的男修瞧了都得绕道走,我宁愿做个寂寂无名之辈都不要似她这般声名狼藉。”
宋芷昔步伐一顿,这对话听着莫名有些耳熟呀。
宋芷昔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究竟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一旁的熊抱豹尬到都能用脚指头扣出一座极乐城。
他擦了擦不断从额头往下渗的汗,正欲破门而入,堵住这群小鬼头的嘴,宋芷昔却已转身朝竹林深处走。
熊抱豹颤巍巍跟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宋芷昔的神色,斟酌道:“小屁孩不懂事,纯属胡说八道。”
宋芷昔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那小屁孩说得也没错呀,我在修真界的名声本就不好,但这又怎样?又可曾妨碍我成为修真界第一富?”
从前宋芷昔一直都不明白,强大如武瞾,为何一提起她,人们首先想起的便是她的香艳情史,而非她万国来朝的丰功伟绩。
如今却已得到答案。
她浑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直至走到竹林尽头,看到湖对面那座屹立五百年不倒的贝壳小筑。
五百年过去,就连贝壳小筑外的无尽夏与秋千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紧随其后的熊抱豹立马开口解释:“宋师妹对云华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便想着给你留点什么……”
宋芷昔盯着那座贝壳小筑看了许久许久,复又弯唇笑了笑,弯身将斩空剑埋在湖畔。
此后宋芷昔又径直去了远在梁州的洛家。
她来得极巧,洛葵女儿今日恰好诞下一个小外孙。
宋芷昔见那孩子皱巴巴软乎乎一团小模样瞧着有趣极了,也跟着伸手去逗。
她指腹才触及那孩子嫩豆腐般的脸颊,原本晴朗的天突然笼上一层阴霾。
整个梁州风云瞬变,端的是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景象。
宋芷昔不禁一愣。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雷劫竟会来得这么快。
两百年前她升渡劫期时就险些丧命,若无李南泠,她定然活不到现在。
这些年来她最恐惧的事物早已从李南泠转变为雷劫。
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渡劫时的天雷有多不正常,时至今日,她都在猜测,这些异常是不是藤杀给她带来的副作用。
这次的雷劫依旧古怪。
整个世界漆黑一片,震耳发聩的雷声“轰隆隆”自九天之上来。
所有雷云都汇聚在一起,将整片天都压得很低,仿佛触手便可及,俨然一副灭世之景。
宋芷昔避无可避,索性祭出藤杀冲了出去。
数以万计的藤蔓疯狂舞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第一记雷落下。
有了藤杀的加持宋芷昔还勉强能抗住。
第二记第三记接踵而至,一副不把宋芷昔劈死誓不罢休的架势。
看着那呼啸而来的紫雷,宋芷昔也隐隐有些慌了。
可她还是不甘心,准备奋力一击。
九霄之上,厚厚的雷云里正在酝酿一团足矣灭世的惊雷。
别说就宋芷昔如今这半仙之躯,即便是真仙都不一定能够挺过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被雷劈过的地方痛得像是有千万根针同时在毛孔里扎,宋芷昔双目圆瞪,瞳孔猛地一缩。
她其实早已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她这辈子活得够潇洒,最后甚至还斗赢了李狗比,已无半点遗憾。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做好陨落的准备。
雷鸣轰隆,在耳畔不停地咆哮。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她满脸疑惑地睁开了眼睛,竟有一人站在她身前。
是李南泠!
他手中没有握剑,直接用肉身挡住了那记雷。
宋芷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周遭雷鸣滚滚,宋芷昔几乎是用吼地在质问他:“他不是早已飞升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天雷一记接一记往下砸,丝毫不给认喘息的余地,仿佛要毁天灭地。
这一次足足劈下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听闻只有上仙飞升成神时才会落下这么多道天雷。
李南泠徒然转身贴上她的唇。
宋芷昔下意识将他推开。
迎面刮来的罡风撞得宋芷昔身子一歪,回溯镜从她衣襟里飞了出来,被强风碾成无数块。
第一块碎片流星般划过宋芷昔眼前。
时间在这一刻冻结。
天地苍茫,碎片里的世界白茫茫一片,玄衣男子立在雪地里喃喃:“为何神不能有爱?”
宋芷昔一愣,连忙伸手去接其他碎片。
故事的最初是什么模样?
宋芷昔在第二块碎片里看到了高楼和大夏以及钢铁森林里那个小小的她。
那个穿白色T恤的少年正对着她笑:“同学你好,我是一班的白墨。”
宋芷昔尚未看完,第三块碎片又落了下来。
鲜血汩汩从少女身上流下来,整个世界都在扭曲,白墨的脸渐渐成了李南泠。
他静静坐在雪地里,怀钟抱着小女孩僵硬的尸体。
泪水从他眼角缓缓滑落,此时的他神色里依稀还能辩出白墨的影子。
第三块碎片也跟着落下。
她又死在李南泠怀中,这次的她已然长大,穿着雪白的衣,嘴角一抹血迹红得吓人,像是中毒而亡。
第四块,第五块第六块……无数碎片纷至沓来。
每一次她都以不同的方式死在李南泠怀里。
天道在不停地杀她。
有时是人为,有时是天灾,最离谱的时候,她甚至走路走到一半都能被树上掉下来的果子给砸死。
她每死一次,李南泠神色便阴鹜一分,从此,再也寻不到半分少年白墨的影子。
又是一块碎片落下。
宋芷昔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剥离。
他肉体幻化成藤,灵魂一次又一次重复轮回。
上演过百余次的故事一遍又一遍重头开始。
直至第一百零七世。
皑皑白雪中,那个叫阿昔的少女捡到了李南泠。
往后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她不停被逼迫着成长。
一次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又是一块冰凉的碎片落入掌心。
李南泠与周弃钰并肩而立:“你可知天道为何要杀她?她是我飞升成神时所生出的一缕执念,本就不容于世。若无她,新神早已归位,顾影照将带领云华门重返荣光……整个九州界欣欣向荣,她能接受这一切吗?我用千万条性命换来她这一世,天道时时刻刻都想杀她,整个暗牢因她而建,每个被囚在暗牢中的人都是祭品。”
“她活一天,就不断有人因她而死,她的存在就是原罪!”
宋芷昔瞳孔一震。
怪不得……
那声质问再一次传入耳中:“为何神不能有爱?”
天道答:“神若有爱便生私心,神若有私心,与凡人又有何异?”
爱渗入骨髓化作刻骨的执念。
便有了这一百零七世不间断的轮回。
宋芷昔仍未从惊骇中缓过神来,李南泠的身体徒然破碎,化做靥粉散开。
宋芷昔在风与风的间隙里隐隐听到他说:“这一刻开始,你自由了。”
云海翻涌,宋芷昔额间生出神印,诸天神佛前来跪拜:“恭迎主神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