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宋芷昔下落不明,连他自己都可能会丢了小命,归根究底,还是宋芷昔说得对。
他就是幼稚。
幼稚得无可救药。
※
不见天日的暗牢里无昼夜之分。
宋芷昔瘫着瘫着一个不留神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她仿佛做了个清明梦。
梦中,藤杀从她掌心钻了出来,一路向外蔓延,蛇一般游走于暗牢间。
它不断向暗牢底部延伸,所经之处血光四溅无人生还。
……
宋芷昔是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给薰醒的。
这味道究竟有多重呢?
重到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仿佛周遭空气里都充斥着细小的血液分子。
她原本空荡荡的丹田里忽然搅起了一阵飓风。
那阵飓风在不停地高速旋转,不断压缩着疯狂涌入她体内的灵气,丹田瞬间饱满充盈得不可思议。
这种感觉于宋芷昔而言并不陌生,每一次升级都会经历一次。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加之现在这情况着实有些魔幻,宋芷昔一时间都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直至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自九霄之上传来,宋芷昔才恍然惊醒。
这是真要渡雷劫了啊!!!
宋芷昔惊得嘴里都能塞进一颗鸵鸟蛋。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睡个觉竟能跳级。
她垂头看了眼牢牢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锁灵环,莫名想骂人。
可别又是那个陆娉婷在搞鬼吧?
她现在这样与凡人又有什么区别?雷劈下来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刨个坑躺着么?
这念头才打宋芷昔脑子里蹦出来,便有一人撑着伞出现在她面前。
那人一袭玄衣,气质清贵,不是李南泠又是谁?
宋芷昔不禁一愣,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扣在她手上的锁灵环便已断成两截,重重砸落在地上。
不仅仅是锁灵环,就连这间钢铁铸造的牢房都在顷刻间化作靥粉散开。
李南泠带来的那把伞不知何时被塞入宋芷昔手中。
这一系列操作看似繁琐,实则就发生在电石火光间。
宋芷昔也不再迟疑,登时撑伞升空。
第一道天雷落下。
漆黑的夜顿时亮如白昼……
天雷一道接一道地往下砸,不像是给人渡劫,反倒像在绞杀邪崇。
若无这把奇怪的伞,就凭宋芷昔如今的修为来看,怕是连第一道雷都撑不过。
这一切恰好都落入陆娉婷眼中,她似笑非笑地瞥了马侬一眼。
“即便是赶着去救她,你都排不上号呢。”
马侬缄默不语,只紧紧攥着拳。
一连接下二十一道天雷,宋芷昔撑在手中的伞却安然无恙,也不知是由何材质铸成。
这把伞的外形与李南泠上次所赠相差无几,可它明显要牢固更多。
如今当然不是纠结伞质量的时候,宋芷昔晃了晃脑袋,一把抓住李南泠手臂。
渡完雷劫的宋芷昔已迈入合体期,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仰头直视着李南泠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暗牢之主。”
没有一点防备,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如滚滚天雷般砸在宋芷昔脑子里。
她双目圆瞪,似震惊,似茫然,到最后那些情绪又统统散开,被释然所取代。
她嘴角挂着笑,眼中却一丝笑意都无:“怪不得那个叫叶雨浓的当年会说这种话,你倒是藏得挺深。”
语罢,她又深深看了李南泠一眼。
如今的她明明已是合体期大能,却一点也看不透李南泠的修为。
李南泠的目光与她对上,他眼中依旧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你变强。”
事已至此,宋芷昔都已猜不透王二公子究竟是陆娉婷杀的还是李南泠杀的。
又或者说是……他纵容着陆娉婷杀了王二公子。
否则,又该如何来解释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宋芷昔甚至都生出了个荒诞的念头。
难不成她与李南泠都是下凡来历劫的神仙?李南泠只有协助她飞升才能顺利归位?
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得么?
又或者说……李南泠根本就是在养蛊?她是他飞升时必不可少的一味药引,所以,他才这般逼迫她。
宋芷昔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线索与猜想纠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去问,李南泠又如上次那般凭空消失在宋芷昔眼前。
宋芷昔低头瞥了眼自己手中的藤杀:“还有你,你又是什么?”
她每一次渡劫都这么不正常会不会是因为它?
听闻作恶多端的邪修雷劫都格外难熬,只因身上背负太多血债。
宋芷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宋芷昔仰头望天,甘露丝丝缕缕浇落在她身上。
她缓缓闭上眼,气沉丹田:“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个百年之约,届时,我必胜你!”
在灵力的加持下,她的声音就像是开了高音炮般在夜里炸开。
无人应答。
吼完这一嗓子的宋芷昔却觉无比舒畅。
她又仰头望了眼无垠的星辰夜幕,跃下高塔,重新回到那间牢房。
她倒要看看李南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出乎意料的是,宋芷昔才瘫回原位,就有一狱卒走来,迫不及待地将她往外赶。
宋芷昔下意识出声提示:“还没开始审判。”
那狱卒却道:“已经有人来自首替你澄清了。”
他话音才落,腕上扣着锁灵环的马侬便出现在宋芷昔眼前。
宋芷昔愕然,显然未料到这人会是马侬。
暗牢里的光线很暗,马侬此时恰好又逆着光,即便是抬着头,宋芷昔一时间都无法将他的表情看真切。
他道:“你那把月影剑是我偷走的。”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又故作轻松的说:“但我也不是故意偷的,你也知道,我喜欢过你,所以,就想留点什么做个念想。不过,那王二可不是我杀的,我的能耐也就只够偷个剑而已。”
宋芷昔沉默不语,直至马侬被关押进牢房,她都未发一言。
回到院子里的她宛若中邪了般开始疯狂修炼,哪怕成了合体期大能,她修炼的速度都依旧慢得可怜。
巫启、冷霜霜师徒还有苏锦四人一同躲在暗处偷看。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宋芷昔从暗牢回来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
合体期的宋芷昔所需灵石量实在太大,堪堪半日,堆在她身前的废灵石就有上万。
她不仅发了疯一般的修炼,搞事业时的状态更是非同一般的吓人。
冷霜霜等人想劝又不敢去劝,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先去暗牢打探打探。
是夜。
陆娉婷又在对镜描眉。
屋外似有长风拂过,樱花簌簌飘落。
雕花木门“砰”地一声被风撞开。
陆娉婷猛地转身望向那人:“我该叫你李南泠还是暗牢之主?”
最后一个字尾音才落,她便满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屋外的风声在某一刻变得格外喧嚣。
寒鸦跃上樱花枝头,没完没了的吵闹。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125章 ①②⑤:百年之约 普天之下皆为棋子……
宋芷昔这疯魔的状态一连持续了三个多月。
三月后的某日, 冷霜霜与冷清清姑侄二人一同排排坐吃瓜。
上九州近期最大的瓜莫过于极乐宫宫主陆娉婷之死。
无人知晓刚在上九州冒出头来的陆娉婷怎么突然就死了,还是死了近三个月才被人发现,而今正值盛夏, 她的遗体被人扒拉出时甚至浑身都爬满了蛆。
也不知头一个发现陆娉婷尸首之人眼睛可还好,反正聊起这一档子事时, 冷霜霜手里的樱桃酥酪是一点都不香了。
她默默放下樱桃酥酪,伸长脖子朝宋芷昔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今天的宋芷昔依旧很努力,堆在她身前的废弃灵石都有一个巫启那么高了。
冷霜霜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也因此事联系过阮软和洛葵,三人轮番上阵去劝宋芷昔, 却无一人成功。
想必李南泠是暗牢之主的身份着实狠狠刺激了宋芷昔一把。
可宋芷昔这般不要命的练法也实在令人担忧啊。
想着想着,冷霜霜又是一声长叹。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时光在指缝间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间连马侬都在狱里待够了两年。
按照上九州的律例,马侬这罪本该判个十几二十年,念在他乖乖自首的份上, 便将刑期缩至两年。
而今的极乐宫早已不复当年模样,杂草丛生, 满目荒凉。
马侬凭借着从前的记忆找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房。
房间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连散落在桌上的螺丝钉摆放位置都是记忆中的走向。
被陆娉婷撬走后的他压根没做一件正事, 几乎天天游手好闲, 他也不愿四处走动, 就待在这房间不断研究着各种古怪的小玩意儿。
那时的他也觉奇怪, 一度怀疑陆娉婷的动机。
他想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想出个头绪,陆娉婷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论他还是极乐宫都不过是陆娉婷用来刺激宋芷昔的工具。
可真相若真是这样,马侬便更不懂了, 宋芷昔何德何能这般值得她去惦记?
如今陆娉婷已死,真相怕是永远也浮不出水面了。
马侬晃了晃头,甩开那些杂乱思绪,挽起袖子开始收拾自己遗落在这里的东西。
他落在此处的东西且多且杂乱,愣是折腾了大半个下午才全部收拾完。
他本该收拾完就果断走人,却不知怎的,又突发奇想,想去陆娉婷的住处看看。
陆娉婷寝宫与马侬的房间相隔不远。
许是有尸首做肥料的缘故,此处的野草生得格外茂密,几乎都要与马侬胸口平行。
此时正值黄昏,光线渐暗,一群老鸹怪叫着掠过天际。
明明再走十米不到便可进入陆娉婷就寝的卧室,马侬却没由来的一阵心悸,鸡皮疙瘩更是如雨后春笋般纷纷钻了出来。
他徒然止步,准备调头往回走,竟被一个藏匿在草丛间的不明物体给绊倒。
元婴修士走路被绊倒堪称一大奇事。
他神色古怪地趴在地上,下意识伸手去摸索将他绊倒之物,不消片刻,便摸出一把模样古怪的油纸伞。
马侬可纳了闷了。
这玩意儿可真邪乎,他的神识竟扫射不到。
马侬又举着那伞看了好一会儿,可他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任何名堂,索性将它撑开,直至伞面那朵殷红似血的花一点一点在他眼前盛开,他方才想起,自己其实见过这玩意儿。
单看这把油纸伞是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绘在伞面上的那朵红花。
它花型很奇特,既不像山茶又不像蔷薇,花瓣一层叠一层,会随着伞面的撑开而逐渐绽放,艳丽中透露出一丝丝妖冶。
分明就是宋芷昔用来挡雷劫的那把伞。
马侬永远也忘不了他看到那一幕时的震撼。
这样的东西对宋芷昔而言定然很重要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此处,马侬顿时心生警觉。
是不是陆娉婷这个坏女人又要做什么?
马侬越想越觉不妙,他握伞的力道一紧,准备去找宋芷昔将此事说清。
他才走不到五米,又戛然止步。
如今的他还真没那个脸去见宋芷昔。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叛变,可不仅仅是中二病发作想看陆娉婷那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多的还是想做出点成绩让宋芷昔对他刮目相看,到头来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如宋芷昔所说那般幼稚。
马侬杵在原地想了许久,终是决定让别的东西替代他去送伞。
夜幕低垂之时,宋芷昔院子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没有人知道它何时来,只知它走时,茂密的花丛间多了把平平无奇的油纸伞。
夜色渐深,炼完体的宋芷昔活动完手腕,又坐在了蒲团上打坐吐纳。
得亏极乐城从前那个管家卢紫芸还愿继续替宋芷昔打工,否则她如今还真空不出这么多时间来修炼。
夜深露重,单薄的香雪兰不堪负重,生生被露压弯了腰。
今年的无尽夏也开得格外好,粉蓝相间的花儿争先恐后地开,密密匝匝堆在枝头,半点绿意都瞧不见。
宋芷昔体内灵气已运行一个大周天,藏匿在花丛间的油纸伞中忽然钻出一丝黑气伴随着周遭灵气一同涌入宋芷昔丹田。
几息过后宋芷昔猛地睁开了眼。
就在刚刚,她似乎冲破了桎梏,隐隐触到一丝道。
她欣喜若狂,连忙收拾东西前往自己一早就布置好的闭关地。
谁都不曾想到,宋芷昔这一闭关便是百年。
百年有多长?
长到足矣囊括一个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婚丧。
百年有多短?
短到一睁眼一闭眼就已经度过整整一个世纪。
宋芷昔就像是做了一场探索浩瀚宇宙奥秘的梦,她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揣在怀里的传讯玉简在不停地震动。
堆积在传讯玉符里的消息多到足矣使它爆炸。
宋芷昔一条一条地听,她闭关的这一百年里发生了太多有趣的事。
冷霜霜已成功突破一大境界,成为分神期修士。
玄青那边新的凌云界也已建成,正张罗着邀请宋芷昔阮软等老友去他那里玩。
洛葵与严修更是不声不响就生了娃,如今怕是都能站着玩泥巴。
还有师姐阮软,年纪轻轻就已是家喻户晓的顶级食修。
宋芷昔颇有些感慨,也不知石室外的世界是否一如从前。
石门应声而开。
有一人逆光而立,芝兰玉树般闯入她眼帘。
天光乍破,暮色浓,那人身后芍药开得正盛,却不及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