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这个声音,就足矣让马侬脑补出一个眼高于顶的傲慢大小姐的形象。
马侬其实很不喜欢这种狂妄自大的女人, 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竟能耐着性子与她聊了近半年。
听到那些无脑拉踩宋芷昔的话, 马侬多少有些不满,可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爽感。
宋芷昔无疑是看不起他的。
那么,她自己呢?
他们之间谁也不比谁高贵。
只是他也看不得那个女人这么嚣张的嘴脸, 不由得嗤笑:“你们修真界的女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狂妄。”
无人应答。
传讯玉符那头的声音赫然中断。
马侬直挺挺瘫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
刚穿来的时候他也曾中二病发作,幻想过自己是天命所定的龙傲天,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接连遭遇几场打击,他才发现, 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那个存在。
他突然开始疯狂怀念那个世界, 他在那个世界的亲人可还好?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保送名额将来又会便宜了谁?
还有, 他最铁的哥们有没有追到那个女孩?
他的人生本该朝着最好的方向去发展, 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又想起了宋芷昔,那个和他一样误入异界的现代灵魂。
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时不时以一副人间清醒的姿态来告诫他?
他早就受够了这个世界!
看不到一丝光的世界里,曾以为宋芷昔的到来是救赎,到头来却是将他推向更暗的深渊。
※
宋芷昔又在院子里折花。
她去年种下的那株红山茶开了满满一树的花,与她前些日子新得的鸦青色柳叶瓶倒是极相衬,宋芷昔便想着,来折枝红山茶回去插瓶。
巫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忙活,犹豫半晌,终是决定开口:“你这样对待马侬是否有些不妥?”
宋芷昔从花堆里抬起头:“有吗?难道老乡见老乡就一定得两眼泪汪汪?我觉得维持现在这种关系挺好。”
经历过顾影照那件事,她已不想与任何不相干的男人产生情感纠葛。
她与马侬若能提前百年相遇,二人兴许还真能像亲人一样在这个世界抱团取暖。
可他们之间隔着百年的距离,更何况,这个百年还不能以修士的概念来衡量,而是凡人的百年。
巫启并不在乎马侬的感受,说白了还是担心宋芷昔这么绝情会留不住马侬。
智能通讯玉符甫一问世,马侬可谓是名声大噪,如今也不知有多少双盯着他的眼睛,宋芷昔再这般不冷不热地晾着,岂不是要主动将他拱手让人?
宋芷昔并不想继续纠结此事,继续埋头挑选她想要的花。
巫启也只得作罢。
七天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即逝。
七日后,马侬拿着新出炉的方案主动来找宋芷昔,却在方案敲定后主动提出要离开极乐城。
宋芷昔从未想过会留他一辈子,亦不曾去想,他这么快就会选择离开。
马侬心思不纯,她其实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故而听到马侬这番话时,整个人都很淡定。
可即便如此,她仍忍不住问了声:“你要离开,我不拦着,但我也想知道理由是什么。”
马侬将宋芷昔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声音里透出沁骨的寒意:“有人出高价挖我,我就走,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明明他前不久才说过,自己对灵石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宋芷昔知道他现在说气话,还是试探着问了句:“如果我也出高价留你呢?”
马侬却突然凑近,似笑非笑道:“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对灵石还真没那么感兴趣,你若愿意以身相许,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话都说到这份上,宋芷昔也基本猜到他出走的理由是什么了。
她都懒得再与马侬废话,一脸无所谓地道:“那你还是赶紧走吧。”
马侬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满脸惊愕:“这么绝情?”
可很快,他又一脸释然地笑了:“不愧是你啊宋芷昔。”
宋芷昔神色却逐渐冷漠:“我以为这十年能让你成长起来,可你到现在都幼稚得令人发指,马侬,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一听到“幼稚”二字,马侬像瞬间被引燃的爆竹般炸了。
他几乎是带着恨意地怒视着宋芷昔:“你对我的了解又有多深?我根本就不是加班猝死的程序员,随口乱编的段子而已,这么拙劣的谎言,你也没看穿,归根到底不还是从未将我放心上,既如此,你又凭什么假惺惺的来管我?”
宋芷昔是真没想到,他不但幼稚还无理取闹,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实在是……
“宋芷昔我现在就很明确的告诉你!我穿来的那年也就十六七岁,即便是现在,我心理年龄也才二十来岁,你觉得我幼稚,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真实年龄就只有这么大,你除了一天到晚对我冷嘲热讽,叫我认清事实,还做过什么?你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冷血无情,凡事只想着利益,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盼了多久才盼来一个同类,可结果呢?你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在你心里我甚至还比不上那群傻了吧唧的土著。”
说到此处,他终于顿了顿:“不过,你也少得意,我这人喜欢一个人向来都很随意,可以因为冷霜霜胸大而喜欢她,也可以因为你和我是老乡而喜欢你,自然就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去喜欢别的人。”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他望着宋芷昔,双目微红:“再见面可能就是敌人了,保重。”
直至听到这句话,宋芷昔才稍稍有了反应:“你这话什么意思?”
马侬冷笑:“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正如马侬所说,宋芷昔很快就明白了。
三日后,宋芷昔收到一封请柬。
那请柬很是奇怪,既未落款写邀请人的姓名,又未写具体事宜。
宋芷昔一脸莫名地看着前来送请柬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甚至觉着这跑来送请柬的女修都浑身上下透着古怪。
宋芷昔下意识盯着这女修多看了几眼,她容貌出挑,气质雍容,属于牡丹真国色那一类的美人,骨龄也不大 ,两百出头,却有着出窍期中期的修为。
撇开宋芷昔这种开了惊天大挂的,两百岁的出窍期修士可谓是天才中的天才。
那女修亦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宋芷昔,待将宋芷昔从头到脚扫了个透,她方才开口:“忘了与宋城主做介绍,鄙姓陆,名娉婷,宋城主或许不认识我,却一定认识我姑母陆婉仪。”
她嘴角挂着端庄得体的笑,说出来的话却不大中听:“久仰宋城主大名,不巧陆某也来这上九州开了家店。”
说到此处,她脸上的笑徒然变得意味深长:“名唤——极乐宫,还请宋城主赏脸,前来指点一二。”
长风袭来,穿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
听完宋芷昔的阐述,冷霜霜不禁暴跳如雷:“她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来挑衅你?”
宋芷昔两手一摊:“大概是吧,可谁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呢,马侬估计也是被她给挖走的,总之,这人也是有够无聊。”
冷霜霜与陆娉婷虽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世家贵女,可她们二人之间终究是隔着辈分,故而并不熟。
可这并不代表冷霜霜就对陆娉婷一无所知。
她面色称不上好看,颇有些担心宋芷昔:“这小姑娘不大好对付,心思多得就跟那马蜂窝似的,我也听冷冰冰提过一嘴,她本该继承陆家家主之位,却不知因何故,被送来上九州与王家联姻,王家长子已有双修道侣,她要嫁的还是那不学无术的王家次子王高逸,想必,她也十分不甘心。”
宋芷昔听完愈发觉得无语:“所以……她这是受了刺激,就发疯乱咬人?”
这话说出来,连宋芷昔自己都觉逻辑不通。
从陆娉婷凭空出现挖走马侬这一点来看,这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马侬对她的心思也没明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陆娉婷却抓住这一点,成功把马侬给策反。
再往深处去想,她指不定十年前就被那陆娉婷给盯上了。
宋芷昔越想越觉迷惑,不懂自己究竟是在何时得罪了这位陆家大小姐。
“你也不必去钻牛角尖。”冷霜霜突然长叹:“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不是什么事都要讲究个因果,据我所知,这姑娘打小就有些不对劲。”
宋芷昔登时竖起耳朵:“打小就有些不对劲是怎么个不对劲法?”
冷霜霜清了清喉咙:“她原本有个孪生姐姐……”
姐姐生来体弱,却是个不输周若岚的天纵奇才。
那时候整个陆家的资源都倾倒在姐姐一人身上,所有人都以为姐姐能成为第二个周若岚,变故却发生在她们姐妹俩十岁那年。
冷霜霜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年暮春整个上九州都在寻陆家姐妹的场景。
直到第五日,陆娉婷才被寻回陆家,姐姐却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未留下。
可冷霜霜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八岁孩子的眼神。
就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兽。
次日,陆家便对外放话,姐姐死于邪修之手。
陆娉婷却近百年都未踏出陆家半步,以至于宋芷昔这种年轻的修士都未听过陆家大小姐的名讳。
第122章 ①②②:明目张胆 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 宋芷昔仍准时抵达极乐宫。
极乐宫的方位与极乐城恰好相反,一个位于城西,一个位于城东。
走下飞舟, 首先映入宋芷昔眼帘的是与下九州极乐城有着九分相似的石雕大门。
入门以后是一大片浩如烟海的垂枝樱林,就连每棵树的栽种位置相隔间距都让宋芷昔感到无比熟悉。
宋芷昔不禁挑了挑眉, 与巫启对视一眼,继续往深处走。
又走了近百米,宋芷昔与巫启的视野赫然开朗。
这次闯入宋芷昔视线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湖泊, 湖两畔鳞次栉比的的吊脚竹楼仿佛是直接从极乐城粘贴复制来的。
宋芷昔看得啧啧称奇,这极乐宫简直是上下九州两个极乐城的结合体。
若问宋芷昔是否生气?
答案毋庸置疑。
可宋芷昔早已过了那个冲动的年纪, 她与巫启并肩而行,不急不缓走到与陆娉婷约好的地点。
那是一间位于极乐宫最高点的凉亭,在这里能够俯瞰整座极乐宫, 将“美景”尽收眼底。
偶有山风掠过,吹散一片氤氲雾气。
宋芷昔低头拂去一瓣落在她肩头的樱花,陆娉婷的声音便在这时传来:“宋城主觉得我这极乐宫如何?”
她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傲气, 落入宋芷昔耳朵里,更像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宋芷昔又不傻, 当然知道陆娉婷就是故意在气自己。
她捻起一枚捏成樱花形状的点心放入口中,不急不缓地点评着:“入宫的那片樱花林不错, 吊脚竹楼也学得有模有样。”
说到此处, 她徒然一顿, 似笑非笑望着陆娉婷:“可陆宫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画虎不成反类犬。”
陆娉婷面上无波亦无澜, 她一派淡然地道:“我只听过青出于蓝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这还真真是不要脸到一定的境界了。
宋芷昔气极反笑:“你若真觉什么都照搬极乐城就能赢,那我也没办法,我只是好奇, 我与你之间究竟有什么仇?何须这般隔应我?”
陆娉婷扯了扯嘴角:“也不是什么大仇,不过是宋城主当年的无心之举,害我痛失家主之位罢了。”
宋芷昔:???
对不起,面对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她是真没法保持淡定了,她颇有些暴躁地怼了回去:“关我屁事!你自己不行就怪天怪地怪空气,你这么牛逼,咋不上天去呢?”
陆娉婷神色不变,她眼中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的确与你无关,可我这人呐,生来就爱迁怒于人。”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才落,她目光徒然一凛:“况且,我从不觉我不如你。”
宋芷昔白眼都要翻破天际:“我认都不认识你,你在这里比个毛线?”
陆娉婷目光灼灼:“我认识你就够了。”
“随你便。”宋芷昔说完就起身,她是一秒都不想再看到这个蛇精病了。
眼看宋芷昔都已走出凉亭,陆娉婷忽然又补了句:“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马侬如今在我这里。”
“哦。”宋芷昔一脸淡漠地回头:“还是那句老话,关我屁事。”
宋芷昔与巫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烂漫山花间。
陆娉婷一点一点敛去笑意,低头望着自己手中传讯玉符:“原以为你在她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地位……”
她点到即止,不再赘叙。
传讯玉符那头的马侬面色阴沉,陆娉婷却又一点一点扬起了唇。
又隔许久,传讯玉符那头终于传来马侬的声音:“接下来又该如何?是继续隔应她还是好好开店呢?我的大小姐?”
陆娉婷并未接话,她转身眺望远方,目光再度落至宋芷昔身上。
彼时的宋芷昔恰好走至山脚处,迎面走来一华服公子。
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陆娉婷那不学无术的未婚夫王二公子。
王二公子虽称不上俊美,倒也算是生得人模人样。
几乎就在宋芷昔出现的那一刹,他那双眼睛就已黏在了宋芷昔身上。
宋芷昔正在气头上,尚未发觉此事,巫启微微侧身,不动声色挡去王二公子那黏腻的目光。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陆娉婷再一次弯起了唇。
直至宋芷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王二公子方才意犹未尽地回头,继续向山上走。
约莫半盏茶工夫后,王二公子才出现在凉亭里,他手中折扇摇得“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