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吐”字,她似乎真的有了反应,一阵一阵泛恶心,干呕的欲.望涌上来,立刻开始咳嗽。
傅承致给她拍着背,但还是停不下来。
“傅先生,好像不对,令嘉是不是哮喘犯了?”
连妙在旁看得着急,提醒完,眼泪也快跟着掉下来了,稀里哗啦把包里的东西倒地上,手忙脚乱找药。
好在自从上回在傅承致家犯过病后,连妙一直就随身把喷雾带着,赶紧从傅承致怀里把人接过来,按着喷了好几分钟,令嘉的咳嗽才稍微舒缓些,但胸腔起伏还是剧烈,气喘得很急。
傅承致给医生打完电话,这才腾出目光,落到令嘉指认的那中年男人身上。
“不是,我以为她说有哮喘是推辞来着。”
中年男人傻了眼,下意识摆手辩解,“不关我的事啊,人是制片带来的。”
“你他妈怎么往我身上泼脏水!”制片立刻反驳,“我正常带她出来吃顿饭,谁知道你这么灌。”
“你才是害人精,倒打一耙,你早说清楚、说清楚——”
说清楚她背后有人,谁还会这么往人炮口上撞。
制片更委屈,他压根不知道令嘉有什么后台。
这会儿又惊又惧终于想起来,这丫头能出道就演《1935》女主角,果然不是好惹的,官方说海选,他竟然信了!
两人当场撕破脸吵起来。
傅承致的耐性已经到了临界点,好在这时周伍也终于从楼下折返。
他重重一声把抱上来的白酒箱放在桌上,“傅先生,我买了酒店里最贵的,每瓶五百毫升,一共十二瓶。”
傅承致扫了一眼确认,终于慢条斯理开口。
“令嘉被灌成这样,你们也把这箱喝光,很公平吧?”
这是男人进包厢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语调带着居高临下的矜持低沉,语速缓慢,咬字听上去和大陆口音有些区别。
那投资商大着胆子开口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箱喝下去会死人的,我们大陆是法治社会,扫黑除恶,我跟你说,资本主义那套在我们这儿行不通……”
医生迟迟还没有赶到,傅承致却已经不想在这地方多呆一秒,回首唤保镖,“Philip.”
保镖立刻意会,将人制住,拧开瓶盖,捏住他的下颚往里灌。
转头,傅承致冲制片人摊手,“你瞧,舒服的解决方式他不喜欢,非要换粗暴的,你呢?也想要人喂吗?”
制片人完全腿软了,拿起一瓶来自己拧盖儿,
此时医疗团队终于赶到,总算把傅承致的注意力引开。
他抱着令嘉下了楼,连妙也跟着下去了,只留下两个保镖跟黑面神一样,继续堵门口监督。
制片人一边喝,一边不住地给陆起抛眼神求助。
陆起头大,硬着头皮小声唤周伍,“周伍,你帮忙说说,喝两瓶算了吧,电影还得拍呢,真闹出人命来也不好收场。”
“放心吧陆导。”周伍拍拍陆起的背。
“傅先生说他们撤资后的资金缺口他会补上,喝完就叫医生来现场洗胃,人命不至于,就给个小教训。毕竟你瞧瞧,我们家妹妹也差点都喝没命了。”
陆起半信半疑,又问,“这傅先生,他到底什么人?”
这可到了周伍的长项了,打开话匣子使劲儿吹,“那当然是个大人物,我也才跟令嘉小半年,具体的没那么清楚,不过我知道,绘真经济命脉都握在他手里,AM少东您认识吧,在令嘉面前都恭恭敬敬的,上回常玥抢了个女二号,上赶着来给令嘉道歉。我们妹妹平时就是太低调了,不知道人间险恶、不愿意搞特殊,她要是把今晚出来吃饭的事儿给家里一提,哪里还会出那么多幺蛾子。”
—
令嘉还不知道自己引起的轩然大波,指完人就完全意识模糊了。
饮酒会造成支气管收缩,像她喝了那么多,哮喘发作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令嘉自己并不大清楚这一点,毕竟她从未因饮酒而进过医院。
这是她记忆中,自从十几岁一次高烧后,哮喘发作最严重的一次。
眼前一片漆黑,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又往头上套了个塑料袋般喘不过气。
胸上像被压了块大石头,四肢冰冷发凉,昏睡中一个劲往脖子那儿挠,想要撕开口子喘气。
有一段时间,她整个胸腔都开始出现哮鸣音,卧室里的医生进进出出,仪器滴答作响。
整座宅子因为她忙成一团。
傅承致没料近两个月没见面,回到S市第一面,令嘉就是这样迎接他。
面容惨白,毫无活力躺在床上,只剩下急促而不规律的胸腔起伏。
他在房间内呆了几十分钟,说不上来哪里烦乱,也不忍再看,出门到阳台点了根烟。
傅承致自牛津毕业后就不太常抽烟了,据说是因为他毕业那年,一位有血缘关系的远房亲属死于肺癌,做过患癌几率的基因检测后,他从此就只有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才抽两根。当然,完全戒掉对拥有他这样惊人自制力的人来说也不是难事,但傅承致始终认为,要为自己保留一点正常人的爱好。
霍普看到他点烟,便完全解读出他糟糕的心情,跟到阳台劝慰。
“Sir,我想您不必担心,你的医疗团队拥有最好的医生,令嘉小姐会很快好起来。”
“我不是在为此担心。”
傅承致转身,手臂搭在阳台,眸光闪烁,对着黑夜吐出烟圈,“我是在想,我对令嘉的关注是不是超过了一开始我给自己界定的范畴。”
就像今晚,他从前再生气也不会用如此低级幼稚的方式解决问题。
傅承致完全有无数更妥当、更合适的办法出气,但在当下,怒火上涌时,唯有以暴制暴才能让他平静。
霍普:“但感情本身就不是一种可以被精准控制的心理和生理状态,既然您觉得她很可爱,又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呢?”
“很难讲。”傅承致认真思考了半分钟。“我不喜欢被感情影响,从而失去敏锐的判断。”
“你知道,人有时候交出自己的感情很容易变成弱点,或被挟持、或被反向利用,作为刺向你的利器。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不想再往下深入。”
“您觉得令嘉小姐是这样有攻击性的人吗?”
“倘若我爱她,她不爱我,这就已经具有足够有攻击性。”
“恕我直言,Sir,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觉得您像现在一样懦弱胆怯。”
“我分明是在评估,何来胆怯?”
“您现在不就是因为害怕失败,所以不愿意迈出第一步吗,或者您希望她先爱上你,但显然在您毫不付出的情况下,这种可能希望不大,毕竟她是您弟弟的前女友……”
“停下来。”
傅承致掐灭烟头,“我只让你答一句,可没让你说教。”
霍普一番打诨插科,至少让傅承致从烦恼中抽身了,他暂时不愿再去深思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剖析一直很透彻,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只对令嘉特殊。除去人和人之间莫名其妙的磁场相合,也因为令嘉具有他永远不会拥有的,种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她像个天真单纯的小孩子,傅承致不希望她被迫为这个世界改变。
这正是他今晚动怒的根本原因。
凌晨两点钟。
病房总算安静下来,医生们退开,吸着氧的令嘉呼吸终于趋于平缓。
她闭眼躺在雪白的枕头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像是睡着了。
傅承致找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佣人递上来的热毛巾,仔细给她擦拭身上的酒气。
神情认真,像是对待一件精美的瓷器。
第34章 chapter 34
令嘉其实睡得很不踏实, 躺在被子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头疼胃也疼,如影随形的窒息感让她无法深眠,又因为酒意而无法完全清醒, 只能翻来覆去,在冰火中忍受煎熬。
任谁站在床边都能感受到她并不舒服。
只有用热毛巾擦拭时能稍微安稳会儿。
佣人反反复复换了许多次毛巾,本想傅承致应该马上就会去休息, 未曾想他竟一直在令嘉床边坐下来。
擦拭身上时候, 傅承致便没再坚持亲自动手了。
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佣人便开始给令嘉褪衣服,解开内衣扣方便呼吸, 又换上宽松的睡衣。
换到一半, 他忽地听背后传来小声惊呼。
“怎么了?”
“令嘉小姐身上很多淤青, 怎么会摔得这么厉害……”
傅承致回头。
入眼便是令嘉的睡衣下露出的平坦小腹和纤细的腰肢。
她的皮肤很软很白,被热毛巾擦拭后留下短暂蒸腾的红晕,只有腰右侧那儿新浮上来一大块儿刺眼的淤青。
可能刚刚才在哪儿撞的, 或许就在他上楼之前。
其他腿上散布的旧伤,就很容易猜了,她在拍的电影是芭蕾舞主题, 显然是练习动作时在舞蹈室木地板上摔的。
令嘉无论对待什么事情,常常有种近乎笨拙的努力。
“要上点儿药吗?”佣人向雇主请示, “或者,我这就去客房请医生。”
傅承致摇头,“不必吵醒他们了,把药箱拿过来。”
药是消肿化瘀的,揉上去或许是疼得厉害, 令嘉开始往床中心躲。
她边躲还小声啜泣起来, 只给傅承致留下一个后脑勺。
傅承致面无表情拉着她的被子又把人扯回床沿, 压低声威胁,“安静点,不许动。”
也不知道令嘉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傅承致说完这句,她倒真是委委屈屈抱着被角不挪了,就是哭声也大起来。
“爸爸我冷,我疼。”
好像别的话都不会了,只知道重复这两句。
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发根,打湿了鬓发,沾了一两缕在鼻尖,眼看又要开始咳嗽,傅承致赶紧帮她把头发拨开,别到耳根,在背脊给她轻拍了两下顺气。
“别哭了。”
令嘉倒真停了一会儿。
但只要他的掌心一从背上移开,就又开始哼哼。
傅承致无奈至极,只得又把手搭上去再拍两下,这一拍便没能停下来,因为只要他一停下,令嘉就不管不顾闭眼哭。
一哭就容易呼吸急促,呼吸一急促就要咳嗽。
傅承致现在已经有了经验,知道令嘉一咳嗽就停不下来,刚刚平复的身体又得犯病。
要不是她已经病成这样,他倒真想怀疑令嘉是故意要折腾自己。
换作从前,任何人告诉他,他会在谁的病床前像哄孩子一样拍背安抚她一整晚,傅承致绝对冷笑以对。
他对自己的孩子都不见有这样的耐性。
人很容易对倾注太多关心的事物投入感情,哪怕是只宠物。
再精明的决策者,也很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中避开沉没成本效应,正如他对令嘉,付出越来越多的精力后,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的比重也逐步上涨。
傅承致有意识想要控制这一点,但偏偏,就像此刻,花了一整晚时间,他却并不觉得累和负担。
相反,和令嘉所有共渡的时间都令他觉得放松平静。
也许是因为两个月没见面的缘故,给了他无限大的耐性,也可能因为令嘉确实挺招人疼。
少女柔软卷曲的黑发在枕头散开,脸庞稚嫩,浓密的眼睫轻垂,鼻尖挺翘,像橱窗里放大版的洋娃娃,苍白的唇色又添几分楚楚可怜,天然会激发雄性保护欲。
傅承致的好心情保持到他发现令嘉枕头下一堆东西的时候。
本是想给她换个矮些的枕头,哪里料到令嘉枕头底下藏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除了大沓债权文件还有她的笔记,包括……
一把水果刀。
男人的面色立刻便黑下来了。
这把水果刀的用途非常清晰,显然是用来防身的,防的就是他。
其实这堆东西起初每天清晨都会被打扫房间的佣人摆回桌上,后来大抵是发现令嘉每晚都要拿回枕头底下枕着睡才有安全感,佣人再换床单时候,干脆也不再搬来搬去动她东西。
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傅承致身边的安全排查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万万没料令嘉每天枕着水果刀在隔壁虎视眈眈。
他直接把水果刀反手扔进了垃圾桶。
还觉得不够,又扬声唤来屋外的佣人,把垃圾收出去扔了,慎重叮嘱,“把家里刀都收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
令嘉直到凌晨六点左右才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中醒来。
床头两侧的柜子上都放了医疗仪器,她半梦半醒间一直以为自己身处医院,定睛再看才发现,这是在自己的卧室。
不仅如此,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男人的胳膊,像是小时候抱着她床头的小跳蛙玩偶一样。
是傅承致的手——
令嘉脑袋嗡嗡嗡空白了半瞬,她咽了口唾沫。
男人就坐在她床头边的椅子上,身形半侧,头微微低着,那属于她的视线之外,不知道他在睡觉还是在做其他。
令嘉轻手轻脚放开,悄无声息翻身,打算装作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入睡。
没料她刚刚重新定下身型,身后便传来发问,“醒了?舒服点了吗?”
被抓个正着,令嘉羞窘到简直想钻进地缝里。
但她只一低头,立刻又发现了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睡衣,噌地拥着被子坐起来。
语无伦次指着自己睡衣,“我,我衣服……”
“佣人换的。”
令嘉松了一大口气。
她隐约记得昨晚的事,傅承致在电梯里突然出现了,把她带了回来。不管他人怎么坏,这回是实打实救了她一次。
“谢谢你,傅先生。”
她低头,想问问他昨晚是不是没睡,但犹豫了两秒,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题,万一傅承致答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