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嘎吱一声响,两指宽的门缝里探出一道目光。
他背着身坐在台阶上,状若无意地投掷出两颗石子,奇准无比,一颗卡在门缝,关不得房门,另一颗混到了顾宜宁脚下。
她被石子绊倒,轻呼了一声,直往前栽。
陆旌将掌心置于腰侧,稳稳接住她的膝盖,不至于让她直接跪在冰凉冷硬的地面上。
然而刚一碰到小姑娘,胸口处的疼痛就汹涌来袭,仿佛涨潮水一般,一阵比一阵疼。
他悉数忍下,呼吸声放缓了许多。
身后,顾宜宁攀着他的肩,先发制人,“说吧,殿下的马车里究竟藏了几个姑娘,才故意又心虚地躲着我不让我看的?”
陆旌轻笑了下,净会血口喷人。
他有样学样,低声道:“几日不见,王妃投怀送抱的本事也越来越自然了。”
第55章
陆旌道:“几日不见, 王妃投怀送抱的本事也越来越自然了。”
眼前的姿势,确实像她主动扑过来一般,顾宜宁闻言, 打算挣脱开陆旌的桎梏。
刚轻微一动,男人的手臂便抬起了她的腿窝, 站起身来,往房间内走。
顾宜宁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嘴上却道:“我还没允许你进去。”
陆旌只当没听见, 自顾自地绕过屏风,把背上的人放在床沿上, 俯身撩开她的裙尾,“听周寒说,你不愿在府内养伤, 常出门乱跑。”
他语气无丝毫责怪的意思,好像只是在平直地陈述一件事情。
然而脚腕上的伤口处已结痂,渐渐长出新肉, 疤痕狰狞又恐怖,自己都看不下去, 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地展露在别人面前。
顾宜宁别过头,推开陆旌的手, 抱着双膝护住衣裙, 坚决不肯把伤口露出来, 小声道:“不好看, 别污了殿下的眼。”
陆旌手下动作一滞。
污了他的眼?
他心疼还来不及。
但到底舍不得凶她。
良久后,轻叹道:“你身上哪一处我没看过?”
顾宜宁耳根一烫,继续严防死守,“这不一样。”
陆旌:“就算有疤痕, 在本王眼里也是极美。”
“那也不准看。”
她生硬地移开话题,“殿下还没回答我,你马车上究竟藏了哪家的姑娘,为何专门避着我走小路?”
有没有藏姑娘是她瞎诌的,她只是想问陆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连自己都顾忌。
陆旌玩笑似的低声哄着,“没藏姑娘,倒是藏了个怪物,怕吓到你,才走的小路。”
这种话无非只能哄哄三岁小孩,他斟酌着言辞,在想要不要把中毒的事情说出来。
随即否定这种念头。
连他都拘束不得的人,得知自己中毒,没了压制,岂不是更无法无天。
陆旌摸摸她的头,“别多想,等过几日,把怪物拉出来给你看看。”
顾宜宁若有所思,也没难为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沐浴,睡觉。”
说完后便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生怕他再掀她裙子似的。
陆旌无折,小姑娘出乎意料的坚定,就只能趁着她睡着后再看一眼她脚腕上的伤。
没曾想夜深人静时,身边响起一阵悉悉索索。
他还没掀她裙角,自己便被扒了寝衣。
顾宜宁翻了个身,慢吞吞把头枕到他的肩上,轻声发问:“陆旌,你睡了吗?”
这种做贼心虚的语气,生怕别人听不出来她是要做亏心事。
陆旌到底没说话,呼吸平稳,任她误会着。
顾宜宁没听到回应,还是有些不放心,悄声从自己的被子里探出手,捏了捏男人的脸,随后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眼睛、唇角、喉结,都亲了个遍,连肩头,也咬出了个小小的牙印。
同床这么多次,她大致摸准了陆旌的偏好,知道怎么做,就能轻易撩拨起对方对她的念头。
然而不知道的是,此时陆旌正熬于烈火焚心之苦,心悸一阵一阵,疼地厉害,把她勾出来的情.欲烧地干干净净。
疼能忍,欲忍不掉。
但当疼是欲的数百倍时,那点零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也使得陆旌禁得住她的诱引,以继续装睡下去。
顾宜宁轻手轻脚地下床,燃起一支火烛,端着烛台放到床边,趴在男人身侧极近的位置,伸出手,一点一点剥离掉他身上那层薄薄的寝衣。
直到他整个上半身裸.露在眼前。
她拄着头,视线仔仔细细地从陆旌的喉结看到肌理分明的腰线处。
紧致的肌肉线条上,旧疤有很多,却没有一处是新伤。
她伸出手指,抚着那些陈年旧疤,忍不住地心疼,自己光是一处脚伤就疼成那样,陆旌在战场上受伤,连修养的时间都没有,还要在马背上颠簸作战。
极端恶劣艰苦的环境下,天寒地冻中,刀伤剑伤能愈合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宜宁凑近,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陆旌心口处的疤痕,仿佛能穿越时光,吹走他当年的疼痛。
随后将耳朵贴上去,感受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陆旌说马车里有怪物,才躲着她。
哄小孩一般,真当她那么好骗。
定是身上受了什么严重的伤,不想让她知晓而已。
可顾宜宁翻来翻去,也没发现他身上哪儿受伤,总不能是被银针伤到的吧,思及此,她拿过烛台,认真地在陆旌身上找起了针孔。
不辞辛苦地找了好一会儿,没找见。
她叹口气,蹙了蹙眉,丝毫没注意手中烛台上的蜡泪流到了陆旌的手臂上。
等看见时,已经滴了四五滴。
顾宜宁深吸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放下烛台,去抠男人手臂上的蜡滴。
她慌乱地往陆旌脸上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倏而对上。
陆旌没想到她突然看了过来,来不及阖眼,便被撞个现行。
他因为灼心之疼,完全没感受到身上的蜡滴,扫了眼小姑娘手中僵住的动作,眉尾一挑,“纵火谋杀亲夫?”
顾宜宁心虚,把凝固成型的蜡滴抠完后扬在了床幔外面,在对方压迫的目光下不自在地问:“疼……疼吗?”
“疼,”陆旌枕着手臂,气息不稳道:“很疼。”
顾宜宁愧疚感更深,“我让人拿冰块冰一冰。”
“不用冰块。”
“那怎么办?”
陆旌:“像刚才那样,呼一呼,吹一吹,就不疼了。”
她鼓起脸,攒了一大口气,轻缓地吹到对方手臂上。
这次陆旌感受到了,酥酥麻麻的,稍纵即逝。
他把人揽在怀里,“刚才在做什么?”
顾宜宁不知道陆旌什么时候醒的,老老实实地供出来,“检查殿下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
顾宜宁点了下头,还是觉得陆旌这床被子暖和,便往他那边凑了凑。
陆旌下意识道,“今晚不行。”
她好奇地问,“什么不行?”
随后渐渐反应过来,目光有意无意地往他下半身瞟,上半身没伤,总不能是在下半身。
两人对视,对方眼中的情绪一览无余。
陆旌看着她清明的眼神,想说些什么,又怕越描越黑,言简意赅道:“明晚。”
顾宜宁眨了眨眼,乖乖应答:“哦。”
但按推算,明天应该会来小日子,她立马补充,“再拖几天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体谅,陆旌忍不住地去解她衣带,“还是今晚。”
他不知收敛。
顾宜宁第二日醒来后,腿脚又是软的,看着脚腕上军中的纱布打结方式,用被子蒙住了头。
那样丑陋的疤痕,陆旌如此执着,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第56章
顾宜宁的脚伤大有愈合之势, 她已能下地走路,见陆卓仍尽心尽力地扮着女道士去灵水街算命,自己便提步跟了上去。
刚将摊位摆好, 街中就涌过去一队人马,马背上的男子们皆佩戴银白面具, 腰间缠有软剑,暗蓝色衣袍随风摆动,看起来威风凛凛。
他们拥护着中间华贵的马车, 一路向皇宫的方向奔去。
陆卓抱着手臂,在马车左侧挂着的灯笼上扫了一眼, 漫不经心道:“四皇子。”
顾宜宁看着那行人马的背影,不由得想起符诚,以及她二叔祖父被劫持的事。
陆旌去了躺徐州, 保她二叔祖父安然无恙,他那般雷厉风行的手段,定是逼着二叔祖父说出了家族的秘密, 想必父亲此时已经得知了白氏并非他生母的事实。
然而徐州没传来任何家书,父亲孝敬白氏这么多年, 一时无法接受现实,也在常理之中。
但让顾宜宁感到诧异的是, 林淑妃既然有能力劫持二叔祖父, 为何不将人直接杀了封口, 一了百了, 永无后患。
许是想引陆旌出面。
把陆旌引到千里之外的徐州,难不成是想加害于他?
这对母子不忙着去打压太子一派的势力,招惹陆旌做什么。
顾宜宁敛下眼眸,心不在焉地翻了页桌上的画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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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景元殿的暗牢里,传来纷乱的脚步,这处阴暗潮湿的地方,阴风阵阵,火焰晃动,天窗泄下几束光,投射到蓬头垢面的男子身上。
符诚衣衫破烂不堪,上面的血鞭印痕混乱繁多,被绑在支柱上,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眼高位上那个神色寡淡的男人。
一眼看过去,脸色突变,骇然大惊,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密密麻麻的恐惧。
他看到的是,活着的陆旌。
符诚闭眼又睁眼,耿着脖子盯了好一会儿,越看下去,越绝望,只能认命地接受眼前的事实,眼底,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渐渐灭掉。
肢体摆动间,发出铁索的撞击声,他先是苦笑,而后仰天大笑,笑地眼泪都淌了下来,今后,非死即伤,怕是一辈子都得困在这铜墙铁壁的地牢之中。
似是笑够了,符诚忍不住哽咽着道:“到底遭了什么仇什么怨,最后竟落得这么个下场,就因为……就因为我姓符吗?”
“我一个尚书的儿子,沦为宫妃的走狗,成了家族的废棋,党争的牺牲品,腿废了,命,也要快没了!”
那些个伤春悲秋感慨良多的话听着格外乱耳烦心。
陆旌靠在椅背上,眸光深沉地看着他,语气压着几分淡淡的不耐:“先是颜慕谦、再是断情散,后面还有什么?”
符诚脸上布满了绝望之色,后面还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呢?
有什么都要不了陆旌的命。
林淑妃筹谋了那么多时日的谋划,终究是功亏一篑。
她想什么不好,偏要对陆旌起杀心。
陆旌是她想杀就杀得了的人吗?
那个疯女人。
真是异想天开,自己做梦也就算了,还非要逼着他来效命。
符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恨恨道:“敢问殿下,去徐州一趟,可发生了什么变故?”
陆旌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运功压制着体内的毒火。
吴川平静问道:“断情散可有解药?”
符诚愣了一下,惊喜不已,“解药?解药?他真的中了断情散!对不对?摄政王中了断情散!”
符诚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林淑妃那疯女人还是有几分能耐的,确确实实把断情散下到了陆旌身上。
她昔日侃侃而谈的模样似在眼前。
她说,无论是上翎军还是景元殿,都无懈可击,几乎找不到弱点,要想动摄政王,只能从“情”这个字眼上下功夫。
陆旌的软肋无非就是顾宜宁。
然谁敢在陆旌健好无损时对顾宜宁下手?就算有这种想法,也打不过她身边那群高手如云的暗卫。
林淑妃对摄政王府的监视不可谓不严密,她心思细腻,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很快发现对顾宜宁来说,颜慕谦似乎与其他人格外不同。
而摄政王对这位地位低微的画师态度也很微妙。
真看到颜慕谦的画像时,林淑妃轻怔了一下,而后缓缓展露笑颜,她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顾宜宁不喜欢陆旌,对颜慕谦那般好,是因为就喜欢这种玉面书生类型的男子。
林笙是,颜慕谦也是。
那日符诚在街上以颜慕谦诱顾宜宁入局,不为别的,只为挑起陆旌的怒气。
陆旌怒了,一切都好说。
因为之后还有徐州的断情散在等着他。
那断情散,可是大有门道。
情也分正反,爱恨痴嗔,皆算得上动情。
陆旌因顾宜宁而大动肝火,情绪波动极高,越是负面情绪,断情散发挥的毒力就越强悍霸道。
普通人可当场暴毙而亡。
就算陆旌未死,也得丢半条命,接着再吐血十次以内,便可经断人亡。
林淑妃如意算盘打得极好,铁了心地想要陆旌的命。
符诚定定地看着眼前闭目养神的陆旌,也没看出来这位摄政王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不乏得意,“断情散的解药,至今未有人研制出来,殿下不如早早地安排一下身后事,恐怕不等几日,便可风光大葬了。”
陆旌掀开眼,视线冷冷地扫过去。
符诚差点就要跪下,然而身上铁索繁重,勒住了他的膝盖,才不至于表露出没出息的模样。
陆旌踏出幽深漆黑的暗牢,眼前黑云压顶,呼啸而过的冷风甚为凛冽。
再过半月,瑜洲城该下雪了,小姑娘去了之后定会欢喜。
他压住心口的疼,轻咳了一声。
吴川躬身道:“殿下,景元殿外,有林淑妃的密探,一直想与符诚取得接应。现在符诚已经得知您中了断情散,他可通过密探把消息传到林淑妃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