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下去,放松警惕,让密探去见符诚。”
“是。”
陆旌疾步走向正殿,“解药研制地如何了?”
“颇为棘手,”吴川皱紧了眉,“属下过去催了几次,阁老他们卡在了一道程序上,说缺一味药材。暗医阁没进度,要不要召集外面的能人异士,前来为殿下解毒?”
“再等等,若是研制不出来,本王白养他们了。”
暗医阁集天下用毒解毒之大成者,外面的医师也未必比他们更胜一筹。
吴川就此打消刚才的念头,接着问道:“下毒的事太过恶劣,林淑妃和四皇子该当如何惩治?”
吴川心道这两人是最得圣上欢心的宫妃和皇子,殿下要动他们,不知圣上会不会出面调解。
但再调解又能调解到哪去,圣上多少得给自家主子面子。
毕竟那断情散是真真下到了去往徐州的整整一行人马身上。
光是闻字号的暗卫,就死一人,伤两人。
没想到陆旌却缓道:“由他们在京中折腾。”
“殿下的意思是?”
“去瑜洲,”陆旌扯开桌案上的一节卷轴,“对外散播些谣言,说瑜洲是解断情散、治疗毒伤的好去处。”
陆旌稍一提点,吴川便领会了。
眼下的形势,确实该去趟瑜洲,以解毒的法子过去,倒也不显得唐突。
“殿下要带王妃一并过去吗?”
陆旌颔首,“柔然使者离京之后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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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内,一身着金罗飞鸾曳地宫装的女人坐在方正的花几前,斯条慢理地修剪着硬朗的花枝。
地板上传来毫无章法的脚步声。
她放下剪刀,柳眉轻蹙,轻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果然,她话声落了以后,那步伐渐渐规矩起来。
不一会儿,屏风后绕进来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他喘了口气,低头行礼,“母妃安好。”
“坐。”
晋言叙坐下后,几乎是立刻开口,“母妃,您疯了,怎么敢往摄政王身上下毒?”
林淑妃平静问道:“叙儿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本宫的?”
晋言叙:“母妃,若这一招失手,摄政王没有死,我们定会落得穷途末路的境地。”
“他到底有没有中毒还是未知,不必现在就忧心。”
林淑妃喝了茶,又叹道:“叙儿,任何时候都不可如现在这般自乱阵脚,你该从容些。”
晋言叙问道:“母妃,那断情散从何处而来?”
“柔然。”
这后宫中,姜太后厌烦整日勾心斗角的众妃,只喜欢与各个府邸中心思少的年轻姑娘们相处,常在慈宁宫办小宴,不怎么掺和陛下的后宫。
后宫事务交由淑妃、德妃、贤妃三妃共同打理,虽然位分相同,但最受宠的,当属林淑妃,遇到什么不顺心的,就去碧霄宫找陛下评理。
是以明面上公允公正,实际上,却是她一家独大。
如今柔然使者携带一对公主王子前来京城,大有要和亲的意图。
柔然和回纥两国交战,正是寻找倚仗的关键期,既然选择了大晋,想要和亲,自然得讨好她。
良久,林淑妃缓缓开口,“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你是皇子,除了陛下,谁也动不得,把心放回肚子里。”
第57章
宫殿静寂无声, 晋言叙接过林淑妃递来的花茶,缓缓饮了下去。
他手指微颤,到现在还是没能完全接受母妃对陆旌下毒一事。
此事风险极高, 如未得逞,凭摄政王的手段, 可想而知将来的下场有多惨,怕是要千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虽说自己自始至终都没参与到其中来,但他和母妃本为一体, 母亲失势,他必受牵连。
这次, 连父皇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们母子二人。
晋言叙拢紧拳心,抵在唇边,轻轻叹了口气。
林淑妃看他一眼, 轻启红唇:“叙儿,本宫是怎么跟你说的,身为皇子就要有皇子的姿态, 什么畏惧顾虑,惊慌失措, 一丝一毫都不能有,注意你自己的行为。”
“母妃说的是。”
晋言叙挺了挺肩背, 坐得板正, “密探可打听到了摄政王的消息?”
他话刚落下, 外面就有人求见。
“让他进来。”
着软甲的人匆匆跨过门槛, 捂着手臂上的血,恭敬地跪在地上,嗓调略高,是个太监, “回淑妃娘娘,奴才见到了符公子。”
“符诚如何了?”
“符公子说,娘娘日后定会高枕无忧。摄政王确实中了断情散,曾严刑逼问过他解药的药方,看样子,中毒颇深,怕是时日不多。”
原以为会得一声夸奖,没想要那优雅喝茶的女人瞬间沉下脸色,“胡说八道!”
内侍立刻将额头贴在地板上,“娘娘息怒。”
林淑妃将茶盏拍到桌上,“摄政王昨日还回了王府,他既然中毒已深入骨髓,还能当没事人一样去见顾宜宁?就不怕死在美人裙下!”
“奴才只是……只是将符公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当日符诚在长街上以颜慕谦为诱饵设下圈套时,明明已经挑起了陆旌的怒火。
然而顾宜宁摔了一跤,脚腕带伤。
倒是把陆旌的火气摔下去不少。
听说摄政王中途还特意折回来一趟,专门看她脚上的伤势,心爱的姑娘眼泪一掉,楚楚可怜地拽一拽衣袖,再冷硬的心肠都遭受不住。
他若心绪平缓下来,到了徐州,断情散的作用可就大打折扣了。
或许不会让他死地那么快,但终究会死。
林淑妃要的是陆旌伤势的真实状态,不是故意夸大其词,她警告道:“下次去见符诚,告诉他,让他看不出来的别乱说,以后只准说真话。”
两国和亲,是件大事,陛下定然得从碧霄宫回到皇宫。
她缠着陛下在京城待多长时间,取决于陆旌的伤势。
有陛下护着,陆旌起码不会对他们下狠手。
内侍对林淑妃生怵,咽了咽口水,道:“奴才遵命。”
林淑妃喃道:“摄政王的伤势到底如何,恐怕得需要柔然的人亲自去试探一番。”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晋言叙似乎还沉浸在陆旌的阴影中,他心中后怕,“母妃,若摄政王真因断情散而亡,他那些部下,应当会为他报仇的吧?”
“担心这个做什么?上翎军群龙无首,定会自行崩解,陆家的小公子,独来独往,还不成气候。”
晋言叙张了张口。
当年玉舫案过后,陆将军死于战场,北疆战线被攻破,敌军入关,北方大片的土地一度被周边众国瓜分吞噬。
那种情况确实混乱。
可他想说的是,在那样艰苦的境地中,上翎军虽狼狈不堪,苟延残喘,却仍旧在脚下的国土上死死抵抗着。
几年之后的上翎军,于陆旌引领下,宛若新生,似凤凰涅槃般,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中,守在边境上,坚如磐石,巍然不动。
比以前,更强大牢固,更能让臣民安心定志。
却也更让他,心惊胆战。
他一个皇子,陆旌现在就不大瞧得起他,若将来挤下太子,承了皇位,上翎军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他明白母妃的苦心,叹了口气,终究没说话。
只是越想越愤怒,连平西王都对他颇为尊敬,陆旌凭什么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然而他对太子似乎也没多热情,对其他皇子也是如此,晋言叙这才勉强平息怒火。
蔑视皇权的人,注定活不长久,还是死了的好。
希望他死能死地安生些,别给他们母子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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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殿里,吴川如实禀报:“殿下,林淑妃心有疑惑,不太相信您身上的伤势,怕是要派人过来打探。”
陆旌已被心口处时而骤烈时而隐匿的疼痛磨地失了耐性,脸色难看道:“派了谁?”
“柔然使者。”
按规矩来说,这柔然使者来京,须得去拜见圣上,然而圣上长居碧霄宫,顾相被派去了徐州治水。
使者只能来景元殿拜访。
这是个不错的由头。
若放在寻常时间,主子不一定有心情接见,现在中了断情散,估计更没心情。
但林淑妃生性多疑,偏不信主子中毒,吴川叹了口气,“殿下,这柔然使者,您见还是不见?”
陆旌语气略有不耐,“让他们进来。”
“属下这就去安排。”
巍峨的宫殿前,一位身穿胡服的中年男子仰起头,感受了下迎面而来的微风。
京城中的风,是比他们国家柔和。
使者乌孙身后跟着一队侍卫,踩着石阶向上走,他将要见到传说中颠覆了众多国家王权兵权的晋国摄政王,心情除忐忑之外,也隐隐藏着激动。
他们柔然,比其他国家要识眼色地多,从来没有跟这位摄政王正面交锋过。
乌孙长吁一口气,迈过了正殿的门槛。
他低着脑袋,没敢抬头去看主位上男人的脸色。
一系列冗杂的拜礼过后,才稍稍瞥了一眼,只觉他冷若冰霜,气势凛然。
确为玉面煞神。
乌孙收回视线,将手搭于胸前,俯身道:“我们柔然女子一舞值千金,想必殿下未曾领略过其中的风情,今日让她们献上一曲酒中欢如何?”
不等乌孙把话说完,他身后那群随从已经褪下了外面那身男装,露出姣好的身躯和艳丽大胆的衣着服饰。
陆旌兴致全无,还当是怎么试探他,又是这种俗气至顶的法子。
乌孙见陆旌没反对,抚着胡须露出得意之情,天底下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想必摄政王也不例外。
林淑妃非要让他想些精细的法子,说什么摄政王从不沉浸女色,对歌姬舞姬弃之如履,无论多美的女子,都视而不见。
依他之见,那都是中原的美人不够打动人心罢了。
看看他们柔然的姑娘,纤腰,肥臀,玉臂,细腿,这妖精似的目光,简直能把男人的魂给勾出来。
就不信摄政王能躲得过似水般的温柔乡。
乌孙拍拍手,柔然女子们站做一排,片刻后,胡琴声音渐起。
腰肢扭动,白花花的手腕翻出柔软的姿势,一阵奇异的香在大殿中散开。
这药不如断情散一般没有味道,让人一闻就能察觉出不对劲。
陆旌手肘撑在桌案上,运功闭了气息,驱散着周身劣质难闻的香气。
这一刻,他格外想念小姑娘身上绕着的沁人心脾的兰香。
他目光穿过殿中央的舞女们,落在外面低霭霭的乌云上,那些舞姿,总让他想起那日夜晚,顾宜宁在月下蹁跹起舞的模样。
无论是衣裙颜色,还是发髻样式,她唇上的口脂,耳侧的朱玉,手腕的琉璃,腰间的环佩,小姑娘一瞥一笑,一勾手一回眸,音容样貌,都记得清清楚楚。
褪不了颜色似的,永远鲜活灵动。
忽而心脏处又涌起一阵疼痛。
他轻笑了下,倒是不用自断经脉装作吐血的模样了,光是想想他家小姑娘,就能助他完成这一表演。
最后一节音弦落下,陆旌放任体内毒火四处乱转,他脸色苍白,压着胸口吐出一口暗血。
乌孙瞪大眼睛,定定地望着这一场面。
令诸国闻风丧胆的北疆传奇,中的是他柔然的断情散,将死于柔然之手。
柔然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乌孙几乎喜极而泣。
陆旌掀眼望向殿中央的男子,抬手一挥,宫殿梁上的铜筑豹头里,顷刻间便射出数十支暗箭,稳稳穿透那些舞姬的身体。
刚才还舞来舞去的姬子们,没来得及用武器护身,便死于利箭之下。
大殿里,血腥味浓重。
乌孙慌张跪下,眼中惊愕快要溢出来。
即是做戏,就该做全套。
陆旌擦掉唇边血迹,沉声道:“柔然费心培养的暗卫,且比不上本王殿里的豹头。”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他柔然已经损失了国内最为精密的一批女探,原本还想将她们安插于大晋的王孙贵族家里传递情报,这下全没影了。
乌孙心疼地紧,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这摄政王,怎就如此冷心冷情,不知怜香惜玉!
真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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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殿前,侍卫抬着白布遮掩着的尸体从眼前走过,顾宜宁一时有些迈不动脚步。
吴川看了她一眼,适当安抚:“这些都是柔然及众国在国境安插的暗线,名为绮罗刹,对我朝子民使出的手段残忍程度难以想象,什么扒皮抽筋,凌迟烹煮都不在话下,罄竹难书,也是死有余辜,若放任她们离去,只会危及更多无辜的人,王妃不必怜惜。”
顾宜宁收回视线,点了下头。
吴川不放心,又道:“殿下对老弱妇孺一向宽容,罪不至死皆不杀,这绮罗刹着实恶贯满盈、罪孽深重,就算是告慰无辜的亡灵,他也不能手软,您别怕他,也别怪他。”
她轻应了一声,之前在画本子上看过那些旧事,战乱时期甚至做过屠城等不人道的事情,确实残忍。
“她们是如何进来的?”
吴川愣了下,总不能说是殿下故意放进来的,他道:“是……是跟随柔然使者一起进来的。”
“可曾伤到殿下?”
“不曾。”
顾宜宁走了两步,又回头,“下次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你们之前拦我的时候千防万防,怎么能轻易让别的女子进来?”
“属下一定告诫守门的侍卫,严格执行王妃下的命令,绝不许旁的女子靠近殿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