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旌接过来后,并未有任何异色,一脸淡然地拢起她的乌发,动作有模有样,最后绑了个乱糟糟的发髻。
这边没有铜镜,顾宜宁抬手摸了摸,半天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天真地问:“好看吗?”
小姑娘不管如何打扮,不论何种模样,在他眼中都是极美最美的那个,因此陆旌毫不遮掩声音中的认真,颔首道:“好看。”
顾宜宁十分相信他说的话,眼眸弯起,惊喜道:“你居然还会梳头发,以后有空的时候再帮我梳一次。”
“好。”
走出门外,淮安看到她后愣了下,立刻低头行礼,“殿下,王妃。”
陆旌伸手帮她把绒帽带上。
顾宜宁眉眼灵动,小声地开玩笑:“你是在嫉妒别人欣赏我的美貌吗?”
男人依旧配合地点头。
从暖阁出来后,直接去了城郊。
深夜里,陆旌纵着马,带他家小姑娘穿过漆黑的林中路。
四周静地只听得见马蹄声和耳畔深深浅浅的呼吸,以及偶尔从树梢上掉下的雪堆砸地声。
顾宜宁好奇地问:“要带我去哪里?”
陆旌不告诉她,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第72章
不知过了多久, 马蹄终于在一处山庄门前停了下来。
陆旌怀中温热,顾宜宁掀起一直护着自己的衣袍,冷风袭来, 把刚才蓄起的困意消了个一干二净。
她轻启朱唇,念着牌匾上遒劲有力的四个烫金大字, “霁月山居。”
陆旌挥开袍角,小心将她抱下马,稳稳落地后, 牵着她的手往门内走。
这处居所风景极美,月夜清透, 处处雅致,四周空无一人,静谧地仿佛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一路穿过多座亭台楼榭, 最终走到一处石洞门前。
这石洞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则别有一番天地,两扇石门沉重的开合声落下, 阻隔了刺骨的寒风。
顾宜宁刚走进去时还没觉得不对劲,石廊越深, 脚下的绒毯就越松软,途径时两侧石壁上悬着的玉灯和夜明珠数不胜数。
她屈起指敲了敲玉壁, 又把珠子从承台上拿下来掂了掂重量, 惊叹道:“想不到殿下居然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陆旌步伐跟着慢下来。
小姑娘自幼娇生惯养, 做什么都极其讲究, 当初怕她嫌弃这石洞清素荒败,命人重金翻修了一遍,确保内里的装横能入得了她的眼。
没嫌弃是没嫌弃,反倒还稀罕上了。
陆旌还是头回见她这般财迷, 东摸摸西碰碰,好奇地不得了。
他还没说话,就听小姑娘一个人嘀嘀咕咕道:“这么多私房钱,都够养一整条街的小美人了。”
陆旌敲了下她额头,“又瞎说什么?”
顾宜宁识趣地闭上嘴。
陆旌缓道:“不是私房钱,账上都有,自己不认真看,又在我这里耍赖?”
原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小姑娘总能让人出乎意料地更没皮没脸,偏又一脸坦坦荡荡,“账上有?那便是我的钱了,你居然用我的钱去养别的女人?”
说完后,她还没什么底气地强调:“虽然那些钱里面有一半多都是你们陆家的,但你的就是我的,所以,都是我的。”
养别的女人?
陆旌险些气笑。
他家小姑娘伶牙俐齿,天天往他头上安些莫须有的罪名,半点不心虚。
他把人带进怀里,将白日里的威仪褪去,稍显温情道,“养你一个就够费心神了。”
顾宜宁矜傲地哦了声,“幸亏我不好糊弄,要不然……岂不是给了你红杏出墙的机会?”
顶着一团乱糟糟发髻的小姑娘说起话来一本正经,何其可爱。
陆旌忍不住地揉了揉她的头,揉地更乱了些。
曲径通向深处,迎入眼帘的是一座华美的内殿,顾宜宁最先注意到殿中央白雾缭绕的温池,仔细闻了下,鼻尖似乎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她上了两层台阶,跪在温池旁边,低头看向自己映在水光中的容貌。
顾宜宁满脸欢喜地过去,看见倒影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疯疯癫癫的姑娘是谁。
她捂了捂头发,看起来有些震惊,颤着声问:“陆旌,这就是你梳好的发髻?”
陆旌表现地颇为漠然,只是背后的手掌微拢了些,他淡声道,“在马背上颠簸一路,是有些松散。”
顾宜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路上颠簸导致的吗?”
“是。”
他说地笃定,小姑娘将信将疑地被推进了温泉中。
顾宜宁脚尖试探着触了下水温,刚刚好,不一会儿就将全身浸了进去。
她浑身上下只着一身薄透的轻纱,被水打湿,显露出玲珑身段,隐约可窥见其里。
胸前的风光,比刚入府时更丰盈了些。
此时仰着头看他,水眸清润,眼睫弧度微弯,似盛着一捧春色,不断漾出勾人的涟漪,纯中带媚,比出水芙蓉更加艳绝惊众。
陆旌喉结一滚,沉声道:“药浴可让风寒好地更快些,在里面待上两刻钟。”
顾宜宁被水波包裹着全身,舒服极了,哪还记得和对方算乱绑发髻的账,敷衍地点了点头,叹道:“好暖和。”
陆旌笑了笑,绕过地砖上的奇珍异草,抬步走向上首的位子,随意翻看桌案上的古籍。
他靠着椅背,翻书的时候好像又成了众人眼中至高无上的摄政王,周身带着一层薄戾,轻易靠近不得。
但旁边放着的一盒点心实在有些突兀。
内殿除了他们再没其他的人,没有人知道,此时桌上的古籍根本是反着放的。
陆旌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又翻了一页,手指不时地叩一下桌边。
他听着那些被恣意撩起的水声,强忍着不掀起眼皮,成亲了还这般隐忍,确实有些难捱。
不一会儿,那声软软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不好意思,“陆旌,我饿了,这里有吃的吗?”
陆旌拿起旁边的点心盒子,心道,更折磨人的来了。
顾宜宁双手搭在池边,捧脸看着男人单膝抵地,坐在了她面前的池畔上。
这位不近人情的摄政王被她指使地十分习惯,她才刚说一句话,就什么都备好了。
顾宜宁看着递过来的梨花糕,一口一口咬完。
她不用动手,食下两块糕点后,已经饱腹。
陆旌为了能美色当前不受其扰,一时没控好脸色,显得过于冷漠了。
顾宜宁用湿答答的手扯了下他衣袖,“我让你喂食,你不高兴了吗?你以前不这样。”
他紧绷着的唇角微松,耐心道,“没有不高兴。”
“那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病了?”
陆旌顺势道:“有些头疼。”
顾宜宁紧张地问,“是因为我而染上了风寒吗?”
“除了头疼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要不要也进来泡一泡这药浴?”
小姑娘软声轻语,说话极多却并不烦人,听着耳边热切的关照,陆旌受用极了,唇角勾出一抹淡笑,只是多少含了些可惜之色。
“宜宁,我下去后,你就不能像现在泡地这般安生了。”
顾宜宁一下子就想到傍晚发生在暖阁的事,很自觉地沉默了下来,而后只字不提让他也下来这种话。
陆旌哑着声叹,“你还真是,识趣地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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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轩中,陆夫人没等到儿子儿媳过来用早膳,才知道他们两人大晚上悄悄跑了出去。
她笑着摇了摇头,收拾一番后去了太夫人的院中。
还没走进门,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太夫人夸道:“茯苓县主可真真是个妙人儿。”
年轻的女子娇笑着回,“我再为太夫人讲讲怎么在野外烤兔肉才能更好吃。”
“好,继续讲,老身就爱听这些稀奇古怪的。”
陆夫人被侍女迎进门,打断了屋内几人的谈话。
太夫人笑地更加慈和,“幺妹来了?快过来,母亲正听茯苓县主讲故事呢。”
卫茯苓及时福身行礼,“陆夫人。”
两人之前见过几面,陆夫人也朝她点了下头。
姜婵立刻把太夫人旁边的位置让出来,坐到了姜娴的左侧。
茯苓县主一身红装,站在房间中央讲述着兔肉的烤法,“其他步骤都能学会,就是第一步对于有些人来说是难上加难。”
姜婵问:“怎么个难法?”
茯苓县主微微一笑,“杀生,不忍杀掉兔子为自己充饥,若在野外走丢后,和这样的人相处最累了,没准她见兔子可爱,自己不吃的同时也不准别人吃呢。”
太夫人道:“这些世家姑娘们的确从未亲自杀过生,不如县主有勇有谋。”
卫茯苓谦虚道:“太夫人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在关键时刻,做人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影响其他人。”
姜婵瞥了眼姜娴,不怀好意道:“那些既矫情又事事儿的人麻烦最多了,是吧四妹妹?”
姜娴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论娇气,天底下谁能娇地过咱们府上住着的摄政王妃?说是借住,全家上下就差把她当祖宗供着了,一点风吹草动就让我们提心吊胆的。”
顾宜宁在的时候姜婵会讨好她,不在的话,巴不得她受人非议,“是啊,听说她昨天头有些晕,又是叫大夫,又是让人去把陆表哥请回来,陆表哥只得放下厚厚的折子回来看她,深夜还不知疲惫地带她去山中找名医诊治。”
姜娴接腔,“定是装柔弱惹表哥怜惜的,我看她呀,就是那等在关键时刻,说兔子可爱不让别人吃肉的人,太不识大局了,这样的人哪配叫摄政王妃,分明就是红颜祸水。”
卫茯苓低头抿唇笑着,复而抬头,惊讶地问:“摄政王妃当真如你们口中所说?”
“你是不知道,她一个丞相之女,从小到大被惯坏了,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自私自利,从不为别人着想,在表哥面前作天作地,装成柔弱可欺的模样,在别人面前飞扬跋扈,刁钻刻薄,你可千万别同她亲近。”
卫茯苓又道,“若真是红颜祸水,上翎军的各位领将们能容得下殿下身边有这样的女人存在吗?恐怕会……让殿下不得军心啊。”
高位上太夫人神情狠狠一顿,感概良多,“历朝历代多少位高权重之人迎难而上,一路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得了天下江山,操纵着万万人的命数,好不威风,最终却败在了美人身上。”
几人还想再说些顾宜宁的坏话,陆夫人终是听不下去了,语气带着微怒,“够了,宜宁是你们表嫂,我的儿媳,旌儿明媒正娶的王妃,她的身份不容外人在私下非议,以后休要说这些胡话。”
她从未动过气。
生气的同时还有失望,姜家的小辈们,背后竟然都如此不知礼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太夫人也诧异地看了过去。
卫茯苓有眼色地告退,“太夫人,茯苓改日再来看您。”
太夫人道:“唉,茯苓县主定要常来玩,陪老身多说说话,这国公府可没人拦着你。”
“茯苓遵命。”
第73章
顾宜宁在霁月山居住了整整三日, 每天都在温泉池中泡半个时辰的药浴。
她觉得舒适,没起丝毫疑心。
房檐上雪层消融,时不时淌下来一两滴冰水。
陆旌站在堂前负手而立, 脸上神色寡淡,视线落在不远处白雾缭绕的雪山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的老大夫慢步走来,看着眼前有些冷漠孤寂的背影,弯腰道:“殿下不必忧心, 想必在药膳和药浴的共同加持下,王妃的身子很快就能养好, 到时候为王府添一两个小殿下,应该也不成问题。”
闻言,男人的脸色无端沉了下来。
添一两个小殿下。
这是一件他从来没有肖想过的事。
成亲前, 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她娶回家,无暇顾及其他。
成亲时,那次宫验, 验出了小姑娘的寒疾,便更未动过这种心思。
此生有她一人已足矣, 孩子什么的,很是碍事。
但从开始到现在, 小姑娘也从未开口提及孩子, 他命人在背后偷摸着治病, 却不曾想过, 她究竟稀不稀罕。
陆旌坐回位子,按了按额角,淡声问:“王妃还未回来?”
“应该快了。”
此时顾宜宁正在山脚下的霁月城游玩,对路旁的冰雕爱不释手, 想伸手去摸,后面的人立刻阻止,“王妃不可,殿下吩咐过,不能让王妃受凉。”
顾宜宁只好收回手,复而抱住怀中的手炉,“真是无趣。”
很快,一黑衣人纵马而来,手中呈着一封书信,下马行礼道:“王妃,这是从相府寄来的,请您过目。”
她站在路旁,打开信封上下扫了一遍,信是顾汉平写的,问她顾霍两家大婚,回不回京城参礼。
自然是不回去。
哥哥的婚事,让她烦心极了。
顾宜宁将纸张折起来,走进旁边的茶馆,命人借了套笔墨纸砚,给父亲写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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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传到京城的时候,顾汉平正在进宫的路上。
他站在石阶上,眼皮跳了两下,一步步走向乌云笼罩之下巍峨的金銮殿。
笑容可掬的内侍将他迎进殿内,“丞相,陛下等您许久了,快进来吧。”
顾汉平颔首,将官帽摘下来,放在了门口处的桌几上,对着屏风后的人恭敬行礼,“不知今日陛下昭臣前来所为何事?”
病弱的皇帝穿了身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他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撑着桌子道:“这朝堂中,就数丞相棋艺最好,过来陪朕过个手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