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噼里啪啦一大堆,都不等阿妈反应,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什么玩意头?她脸上贴着一个字叫贱吗!把她当成免费的老妈子使唤了,这一家老小想得倒挺美。
陈凤霞撂了电话,才发现李教练眼睛盯着自己看。
她知道自己着相了,看上去态度极为糟糕。
天底下的长辈都是一家的。
她只好叹口气,苦笑道:“教练,你也别说我了,龙生九子还九子各不同。这天底下的爹妈也不都是你这样的。你听到了没有?叫我回去,不是喊我拜年也不是问问我过的情况。
我弟弟一家人在家里头呢,就指望着我这个大姑子回娘家烧饭伺候他们。你说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这女儿再不值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吧?我宁可他们当我是泼出门的水,没我这号人!”李教练家里头只有个独养女儿,他搞不清楚大家庭的复杂,就挥挥手:“我不懂这些。”
他宁可跟小郑骁搭积木。
陈凤霞吁了口气,如果非要她跟人解释,她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屋子的隔音效果一般,郑国强在厨房里都听到妻子发火,这会儿过来关心了一句:“你要不要再说一声啊?”
“说个屁!”陈凤霞冷笑,“有什么好说的。我是外人,不掺和。”
其实挂了电话之后,她还是有点后悔的,毕竟过年的时候不回娘家,拜年说不过去。
前头两边好像也没什么大矛盾。阿爹还帮着国强要了安庄宅基地的钱。
可人就是这样。
旁边没人说话,自己情绪还会在膨胀犹豫,旁边人越是劝就越是得犟着,不然的话感觉自己下不了台。
陈凤霞正气吞山河呢,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还是陈文斌的大哥大,不过打电话的人已经换成了另一个长辈。
“凤霞,我是你三表舅。不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讲理啊,你年纪轻轻的,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欢迎我登你们家的门呢?……”
陈凤霞压根就没耐心听,心道,你还真是看得起你自己,你当你谁呢,登我们家门我家就蓬荜生辉呀。
也不掂量自己有几斤重,倚老卖老。
陈凤霞也不插话,等到对方口干舌燥的时候,才轻飘飘地冒了句:“三舅舅,我桂生表弟的腿还疼啊?这天冷了啊,可得好好保暖,不然以后麻烦哦。”
高桂生年纪比陈凤霞小了整整10岁。按道理来说,不至于这么小小年纪就得了老寒腿。
事实上他的腿出问题根子也不在这事儿上,而是被人打的。
为什么?因为奋斗是不想奋斗了呗。这小子在外头打工的时候就想走捷径,搭上了个富婆。
说实在的,天底下干这种事的红男绿女数不胜数,人各有志,没什么好说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搭上的富婆不该是老板娘啊。老板直接找人打断了他的腿,干脆利落的一塌糊涂。
完了,等到他养好伤,腿也就瘸了。
就这样,这人还感觉自己是一朵娇花,老幻想被富婆包养,不肯踏踏实实自己学门手艺,好好过日子。
更神奇的是,这种人居然也有女的愿意嫁。女方进门之后伺候公婆养小孩,男的还不领情,天天在外头鬼混。
陈凤霞都搞不清楚那个表弟媳妇究竟图什么。
也是,只要男人嘴上会花花,不管多垃圾的男人都能骗到老婆。
这两口子的孩子也子承父业。20来岁就想着走他爹的老路,好找个富婆包养。结果呢,大概是爹妈的智商都不够,他也跟不上。
他不仅没能找到长期饭碗,反而为了自我包装欠了一屁股网贷,大过年的家里头都被人泼红油漆。
真是每年都能给人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
现在,陈凤霞的那位表弟还在家里头,没脸见人;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当恶人,就丝毫不介意拿着人说事,刺一刺三舅舅的心。
自己家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堆呢,这老头到底哪儿来的脸管人家的屁事。
三舅舅被气得够呛,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凤霞扭头去外面洗菜,只招呼李教练:“再有电话过来,不用理会他们。”
李教练犯难:“你家长辈的电话真不接?”
陈凤霞挥挥手,满不在乎:“没事的,响两遍就不会再响了。现在大哥大的通讯费用太高了,我那个弟弟不在乎,我弟媳妇也会跟他拼命的。”
开玩笑,陈家又没装电话。一群老头老太太充长辈摆谱,还得用陈文斌的大哥大。
高桂芳会由着他们才怪。
她这个女儿陈凤霞讲话不值钱,就让值钱儿媳妇说去就是咯。
反正她不过是个外人。
毫无心理压力,就很坦然。
第102章 挣钱它真香
陈凤霞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了,郑国强却有些担忧:“你这真不打算回去过年了?”
陈凤霞奇怪:“你打算给你舅舅拜年还是要伺候你老娘?”
郑国强立刻拉下了脸:“你说什么鬼话,我跟他们没关系。”
陈凤霞点头,两手一摊,学着电视上外国人的样子耸肩膀:“那不就结了。忙着呢,挣钱!”她说到做到。大年初一没回娘家,大年初二也没回去。
一直到大年初五零点一过,外头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街上的铺面开始迎财神,准备重新开张新年生意的时候,她才一屁股坐下来,一五一十地点账。
这整整五天的功夫,郑家人可是一分钟没歇。从早上睁开眼忙到晚上闭眼睛,走路都是一路小跑,说话也是连喊带叫,不然忙不过来呀。
家里头的库存集体清空了,稻子壳都全都化为了灰炭。陈凤霞甚至感觉两口大铁锅都薄了一层。
亏得没做小炒,不然锅底都要被铲破了。
喊哑的喉咙,结出盐霜的汗水,都化成了面前的这堆人民币。
有纸钞,也有硬币。有大面额的五十一百二十十块,也有小面额的五块两块一块甚至五毛一角,就像是现在市面上通行货币的小型展览会。
郑明明帮着妈妈一块儿点钞票,她负责点的是硬币。
小姑娘认真地将不同面额的硬币分门别类地划拨开来,然后一五一十地清点数字。
郑国强手上的是纸币,一块两块五块的十块的二十的都有,也是一张张的码放整齐。
这几天,家里头的营业款都是揣在一个大包里,谁都没顾上管。包被塞满了之后就往里头再压一压,接着装钱。
大家甚至连将钱转移到柜子里头的时间都没有。
钞票的量实在太多了,搞得郑国强平生头一回对点钱这种事情充满了畏惧的情绪。
天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点完?
内心发出同样感触的人,还有陈凤霞,点到后面她的手都在发抖了,只恨自家没有点钞机。
她也算是挣过钱的人了。直觉告诉她,这几天生意就没有断过,营业额绝对不会少。
可是她真没料到这么多呀。
红色的绿色的钞票在这堆钱当中算是相对比较少的,可是一张张的挑拣出来之后,居然也有厚厚的一沓子。
她从头到尾清点了一遍,屋子里头就只响起呼呼的喘气声,半天都不听她说一句话。
郑国强点完了手上的小面额纸钞,也头昏眼花。
每当这些钱的金额达到100之后,他就用个小小的牛皮筋扎一下,算是记数。
扎到后面他已经彻底麻木,因为这种扎好的一摞钱积攒得越来越多,简直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外面的天居然已经亮堂堂。
有人在院子门口喊:“有没有面条啊,给我来碗面条吧。”
有鸡汤面,但他们本来没打算卖,是自家吃的。
不过人家已经登门了,那就给人一碗吧。
那人看到有鸡腿,立刻要求也来两只。
郑国强麻木地收了5块钱,又麻木地跟人家说新年好。全凭直觉送走的客人,才两只脚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又回到屋里头。
陈凤霞双眼也直勾勾的,居然还能说出囫囵话:“不是有店开门了吗?”
大年初五迎财神,大家就应该开始做生意了啊。
郑国强感觉自己冷静又理智,这个时候竟然能够声音平静地回答妻子的问题:“开的也是大店,小吃铺子没几家开的。”
这很正常。
国营饭店的春节假期还没结束,摆小吃摊的基本上都是外来打工人员。人家一年到头不着家,好不容易碰上春节,当然得好好休息几天。
没看到医院旁边的那家饺子馆,过了腊八节就放假回哈尔滨了,完全不在乎年节年后生意最好的时候。
嗯,所以即使正月初五来了,大家能够选择吃饭的地方仍然很少。
郑明明还在清点硬币,每点完一摞子,她就在纸上做个记号。
这会儿,她抬起头问爸爸妈妈:“那今天还做生意吗?”
真想做啊,好舍不得!
陈凤霞的心在咆哮。
难怪人家说过年是餐饮业发大财的时候,无论大饭店还是小饭馆,那钱就跟流水似的,哗哗地往你屋里头灌,你想挡着都挡不住。
无论平常多节俭的人,到了过年的时候都要大方一回,好好犒劳自己。
光是手上的大面额钞票,她这儿已经数出了2万块。
陈凤霞抬头问丈夫:“你那边多少?”
郑国强声音含混,猛吸了一口气才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陈凤霞有点儿失望,3000啊。
哎哟,面额少就是不一样,这都堆成山了,才3000块。
郑国强瞪眼睛:“你自己不会估量啊?。”
这么多,桌子上全是钞票,3000是说不过去的。
陈凤霞声音发抖:“再加一个零?”
郑国强脑袋像有千斤重,点头的时候感觉脖子都要断了。
郑明明奇怪地看爸爸,为什么她感觉爸爸好像要哭了一样。
应该没有赔本啊。
小姑娘想要挠头,又想起来老师说的钱币上的细菌最多,就只能强行按耐住。
她不知道爸爸妈妈到底点了多少钱,可光她点出来的硬币就已经有7000多块钱了呀。
好重的呢,她感觉比弟弟都重多了。她完全挪不动,就在地上点的。
哦,难道是因为家里投入的本金更多,两边一抵消反而亏本了吗?
是啊,家里头的大冰柜就没有空过。
爸爸一趟趟的往肉联厂跑,每次都说把人家的东西搬空了,可每次又都卖得一干二净,然后再一次往仓库的方向去。
到后面家里实在太忙了,爸爸都已经来不及去肉联厂,就打电话喊伯伯送过来。
那个伯伯还嘲笑他们为了挣钱,连年都不要过了。
妈妈说这是为了在过年的时候不要叫人上门讨债。
郑明明非常惊讶,原来银行也会跑到人家里头去讨债吗?她还以为只有黄世仁才会派穆仁智去讨杨白劳的在呢。
郑国强的嘴巴发出了呜呜的声响,他的喉咙上下滚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流淌出来,却又找不到出口。
他掏出了笔记本,开始用笔算净利润。
人工投入这些在他们不算什么,他们的净利润就是花了多少钱买原料。这是唯一的支出。
到最后,落在纸上的数据让可怜的老郑同志眼花缭乱,张口就是一句:“操,可以再起一栋楼了。”
陈凤霞也看了一眼,没错,要不是灯市口的别墅已经卖完了。她家完全可以再来一套。
她吸气再呼气,斜着眼睛看丈夫:“怎么样?上原县的房子能买吧。这回我不要你贷款了。”
郑国强咬咬牙,一颗心突突直跳,终于点头开了口:“买!”不管了,管那许多做什么,房子多了又怎么样,他高兴他痛快。
人家买车子买大哥大买金戒指,穿金戴银的,就为了衣锦还乡。
他们家陈凤霞也没个别的爱好,不就是喜欢买房吗?要不是上赌桌赌,有什么好说道的?
这钱就相当于额外白捡的。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能挣这许多钱。
没有好好过年,孩子们连烟花爆竹都没有放上几挂,因为太忙了顾不上。
听起来真可怜。
但这又怎么样呢?往年他过了30多趟年,每回都忙得跟陀螺似的,又是走亲访友,又是接待亲朋。
可哪有一回像今年这样痛快呀。
你没钱你过得不如意,你是所有人眼中的失败者,过年就是你最害怕的时刻。
每个人都可以自以为是地教训指责你,美名其曰,这是关心,这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的头越垂越低,你的背越弓越厉害。
你的姿态越谦卑,人家的嘲笑声音越大。谁都能对你指手画脚。
今年不一样,今年他们就留在城里踏踏实实地挣钱,嗓子哑了,人累瘫了,两只眼睛都直勾勾的了,可是钱也踏踏实实到手了。
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吗?
郑明明没有等到爸爸妈妈的回答,就又问了一遍妈妈:“我们今天还回不回去呀?”
其实无论回去还是不回去,她都没什么感觉。爸爸说她遗传了妈妈,也是钻进钱眼里头的妞。过年不就那样吗,她又不喜欢放鞭炮,哪里有挣钱好玩啊?
陈凤霞愣了下。
本来她是想回去的,可是现在她又好舍不得。这种挣钱良机,上哪儿找去。
她正迟疑的时候,目光看到了丈夫,又是心中一软。
她回不回娘家无所谓,讲个不好听的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两家人到底早就是两家人了。
可是丈夫不一样啊,丈夫虽然跟婆家已经断绝了往来,但他有个老爹还在他家祖坟葬者。
按照规矩,正月里头无论如何都应该上坟的。
郑国强却起了执拗的心思,直接摆手:“也不差这几天了,等忙罢了再说。”
本来就是的嘛。这都正月初五了,那还不如索性做到正月十五呢。
反正只要不出正月,意思到了就行。至于被人戳脊梁骨什么的,哎哟,他大年初一过去上坟,想要找话说的人也要戳他脊梁骨。
管他呢!用那句古诗来讲就是:干卿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