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奇怪:“那你以为还要怎样?咱们也有咱们的优势。你可别忘了,国营厂的房管科活了多少年,处理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海了去。人家积攒起来的经验,你也得好好学习。”
郑国强抓起纸,郑重其事地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头,口中应道:“行,这回我过去肯定好好学。”
陈凤霞点头抬脚:“那我先给你把行李收拾起来吧。”
唉,平常不显,这一出门要用的东西就多了。
她还没进房间,她姑娘先从外头冲了进来。
郑明明今天又是上奥数辅导课,又是打乒乓球,进屋的时候额头上全是汗。
她却顾不上擦,只朝爸爸伸出手:“票,爸爸,话剧票呢?”
郑国强笑着掏口袋,拿出一沓子票在女儿面前摊开:“你到底要请多少同学看话剧啊?”
郑明明掰着手指头数:“有吴若兰,有王月容,有陈思贝,有邹鹏……”她一连串爆了七八个名字之后,又开始换手指头,“还有陈敏佳跟小英姐姐,嗯,妈妈,我可不可以邀请小宇哥哥啊?”
陈凤霞忽然听到她提起黄霄宇,不由得愣住:“你为什么要邀请小宇哥哥呀?”
“因为小宇哥哥也送了我生日礼物啊。”郑明明一本正经,“话剧是明天下午演出,小宇哥哥正好休息。”
陈凤霞下意识地看丈夫,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的问题。
眼下这个时候不是黄霄宇有没有空看话剧的问题,而是看他到底有没有心情。
陈凤霞言辞含糊:“小宇哥哥很忙的,高中课业负担重,他未必有空。”
郑明明却振振有词:“老师说了,要劳逸结合,既然放假就应该放松。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吧。”
说着,她就高高兴兴地跑去摁电话号码了。
陈凤霞看着女儿欢快的身影,心里隐隐约约地冒出个念头:“哎,你说咱们明明是不是要出风头?”
上辈子女儿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郑国强扑哧笑出声,意味深长地看妻子:“这得问你呀,要出风头也是跟你学的。”
陈凤霞瞪眼睛,鼻子里头哼哼:“对呀,坏的都是跟我学的。”
她竖起耳朵听动静,琢磨着女儿要是被拒绝了,她要怎么安慰孩子。
结果打电话的人兴高采烈:“那咱们说好了,明天中午吃过饭,我跟爸爸妈妈就坐车去你学校门口找你。嗯,中午一点钟咱们碰头。”
挂了电话,郑明明大声喊:“妈妈,我明天中午可不可以请同学一块儿来家里吃饭?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发,才不耽误时间。”
她女儿可真是大方。
陈凤霞话都到嘴边了,还是点头应下:“可以,来几个人?他们都喜欢吃什么呀?”
她一边听着女儿报菜名,一边在心里头嘀咕:黄大发都摔成那样了,黄霄宇还有心情跟他们一块儿看话剧,看样子胡月仙没跟儿子透露这事。
也对,有什么好讲的。反正小宇在高中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呢。没得让孩子跟着受这种窝囊气。
礼拜天中午,郑明明在同学跟朋友面前大大地长了回面子。因为她妈妈请大家吃牛排配意面了!
对,就是西餐厅里头才有卖的那种,还有黑胡椒酱跟番茄酱两种选择呢。对了,连奶油蘑菇浓汤也没有少。
郑明明也是头回吃上牛排,上次在肯德基里头她没有看到啊。但她相信妈妈做的牛排肯定和杂志上电视上说的一样好吃。
陈凤霞笑容满面地看着眉飞色舞的孩子,声音温和:“好吃吗?好吃的话,阿姨以后就经常做。”
她想的是要推出类似于街头牛排的廉价西餐。
现在西餐受欢迎,一般人的收入水平却没办法承担,搞个平价版的,应该受欢迎。
等到后头天热了,她还要再院子前头的街边摆。
现在国有企业改制,下岗职工越来越多,城市管理者对于摆摊的限制后面肯定得放松。不怕市容的过来拖车子。
不然这么多人一家老小要吃喝,你不给人家活路,人家不想活了,你也甭想活好。
王月荣声音最响亮:“好吃,真香!”旁边有同学嘲笑她:“王月荣,你怎么用筷子吃牛排?好丢脸啊,要用刀叉,就跟我一样。”
结果一本正经示范的同学自己切牛排的时候,直接翻了盘,连里头的意面都撒在了桌上。
一桌的人都哈哈大笑。
陈敏佳哭笑不得:“你错啦,要左叉右刀,这样切成小块。拿刀叉时,应该抓着这里,食指按在柄上,小指往上翘。”
她去西餐厅吃过饭,是干爹干妈带她去的。临去之前,妈妈特地在家里头让她练习了好久,就是为了保证到时候不丢脸。
一群小学生立刻现场跟着学,只可惜刀叉到他们手里头无比僵硬,很快,乒乒乓乓的声响中,盘子里头的煎鸡蛋也飞了出来。
陈凤霞赶紧过去帮忙,脸上带着笑:“没事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不打扰别人就行。”
她上辈子就一直不会用刀叉。明明带她去西餐厅吃饭,她怕丢了孩子的人,一直不愿意点牛排,宁可拿餐包泡蘑菇奶油汤。
一开始大女儿以为她真不爱吃牛排,就没管。
结果后来小骁跟未婚妻出去吃饭,打包了份牛排回来给她吃,她干得一干二净。
明明见到了,此后再带她吃西餐就直接问侍者要了筷子,让她拿筷子吃。
陈凤霞当时觉得太失礼了,会被人看不起。
大女儿却莫名其妙:“有几个外国人筷子用的溜啊。人家用刀叉吃饺子,不也自在的很吗?只要不打扰别人,用什么工具吃东西有什么关系呢?”
陈凤霞一听,感觉大女儿不愧是教授,说的还挺有道理。于是她就理直气壮,有筷子在手,什么东西吃不溜啊。
现在,郑明明听妈妈一说,立刻上筷子。折腾了这半天肉都要冷了,那就不香了。
陈敏佳急得不行:“不能这样,明明,太丢脸了,会被人笑话的。”
郑明明莫名其妙:“我在我自己家里头,有谁笑我?”
陈敏佳一愣,更加焦急地强调:“可你要是在外头吃呢?你不会用餐礼仪的话,会被人笑话的。我们就应该现在好好学习。”
郑明明疑惑:“如果在外头餐厅吃,我可以让他们切好了给我端上来呀。上次你在餐厅过生日,舅妈不是让他们把鸡汤端下去,肉都拆散了重新端上来的吗?”
不然那一只整鸡,大家吃起来多不方便啊。
陈敏佳哑口无言,只能急得跺脚:“反正就是不行,西餐要讲究用餐礼仪,要特别讲究。你说是不是啊?吴若兰。”
结果她一抬头,差点儿没被表妹的同学气晕过去。吴若兰更绝,直接端起盘子往嘴里头扫意面。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她妈妈开那么高档的车子,她居然表现的这么粗鲁。
陈凤霞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大家动作快点啊。再不吃的话,咱们赶不上车就看不了话剧了。”
用餐礼仪显然比不上话剧精彩。企图伪装淑女绅士的小孩们立刻放弃跟刀叉作战,直接拿着筷子开吃。
牛排比较大,一口咬不下,但却丝毫不影响这群小孩的发挥。毕竟更大的鸡腿他们也啃过。
甚至还有人直接上了手。
陈敏佳已经要疯了,筷子是她接受的极限。怎么还有人粗鲁到动手呢?
一顿优雅的西餐,就这样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看着侄女儿快要哭的表情,陈凤霞到底顾忌小孩子的心情:“对不住,是我没考虑好。下次给你们做的话,我给你们切好了端上来啊。”
吴若兰却无所谓:“没关系,用手吃怎么了?我妈妈有朋友就直接用手抓饭,他们连筷子都不用。”
哇,餐桌上的小学生们集体表示惊讶。
王月荣更是同情不已:“你妈妈的朋友是非洲人吗?他们好穷啊,连筷子都没有。”
嗯,上次学校组织他们看《牧马人》上,那个男的家里头就只有一双筷子,他给了他老婆吃饭,只能自己折树枝当筷子了。
陈敏佳无语,感觉面前的这个同学实在是没长脑子。
看看吴若兰妈妈的样子就知道啊,她的朋友肯定很有钱。
吴若兰也默默地瞅了眼王月荣,难得有耐心解释:“这是他们当地的风俗,叫做手抓饭。”
陈凤霞看他们吃的差不多了,又开口招呼:“好了,大家擦擦嘴,洗洗手。上个厕所收拾一下,我们就要去坐车了。”
一群小学生立刻排排队,认认真真地完成各个流程。
郑国强从头看到尾都没有插嘴,就一门心思照应他们家小二子吃意面跟奶油蘑菇汤。反正也没谁会计较托儿所小朋友的用餐礼仪。
这会儿他才打发小二子,跟着大女儿去洗手,笑着调侃妻子:“哟,没瞧出来,当初你们校长看走个眼了,居然没让你留校当老师。”
瞧瞧这一板一眼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陈凤霞一点儿也不害臊,居然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还真没猜错,当初我们老师是想留我当幼儿园老师的。可惜我们家正好被割资本主义尾巴,影响不好,我就从名单上叫刷下去了。”
郑国强惊讶:“你们家不三代贫民吗?哪儿来的资本主义尾巴?”
“我上初中的时候得了痰(注:即化脓性骨髓炎),要抓药吃。我阿爹就去城里拖板车好给我挣药费。这下好了,大队干部抓到把柄了,非得说我们家搞资本主义。拖走了板车还不算,又扒我们家粮仓,连口粮都一颗没剩。哎哟,那一年我们家全靠胡萝卜过去的,我脸天天蜡黄。”
郑国强骂了一句:“缺德冒烟了,我看你们大队干部就是眼热,存心的吧。”
陈凤霞认真地点头:“可不是吗?这当官的是坏起来,真能把人往死里逼。别说破家县令,灭门知府了;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手上稍微有点权,就能把人折腾得掉层皮。”
她看着丈夫,相当严肃地告诫,“你可别干这事。”
郑国强哭笑不得:“你当我什么人啊?我什么时候这么缺德了?但凡你不逼我升官发财,我保准安安生生,绝对不叫人戳脊梁骨。”
陈凤霞直接挥手:“我就没指望你发财,要挣钱我不会自己上啊。”
好歹她也是重生人士,这不天然自带金手指吗?
唉,可惜家里头没什么闲钱。不然的话,趁着丈夫去深圳的机会,应该让他弄套房子的。反正现在也没限购政策。
可惜一来说服丈夫投资房产不是简单事,二来买了房子,他们两口子人在江海也没办法打理。搞不好又要闹成新闻上说的那样,房子被人家占用了几十年,房主才想起来有这桩事。
陈凤霞怀揣着不能趁机挣大钱的遗憾,下定了决心,要抓紧时间好好挣小钱。最起码的,金钱湖的别墅得弄一套吧。
那边环境是实打实的好,别说退休了,平常当成度假别墅去松快松快,也是件美事。
第123章 爱在心中口难开
孩子们洗好了手,又自觉地排成队,跟着大人出发去坐车。
结果小孩的事情永远多。到了公交车站,又有孩子表示自己渴了,郑明明妈妈给大家凉好的水,他忘了喝。
邹鹏积极主动:“去我家喝水吧,我家就在这边。”
陈凤霞赶紧强调:“那好,大家一块儿过来。忘了上厕所的赶紧上厕所,没喝水的也喝点水,公交车差不多要开一个小时呢。”
小学生们立刻生出了郊游的欢喜,集体奔向邹鹏家的鸭蛋铺。
大中午的,正是饭点,邹母却顾不上吃午饭。
饭碗被她摆在边上,显然扒了没两口,里头全是白米饭,还有两块咸萝卜干外加磨的红辣椒。
陈凤霞看了就想皱眉头,她知道这人想省钱,可也不能这样啊。这别说荤腥,油星都看不到,甚至连绿色蔬菜都没有。
讲个不好听的,随便捡点菜叶子熬碗粥,都要比她吃的有营养。
郑国强却没留心人家的饭碗,直眼睛瞪得滴溜圆,听邹鹏妈妈推销房产:“我跟你讲,一定要买房的。趁着眼下有机会必须得买。你想想看啊,国家在干嘛?严打!
现在是打击那些坑蒙拐骗偷的,后面肯定就是对盲流下手了。咱们这样的,又没个固定单位,要再落不下户口,人家说你是盲流,你就是盲流。”
旁边卖佐料的摊主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啊,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邹母瞪眼冷笑:“谁管你这许多?到时候指标一下,人家要完成任务,说你是你就是。我好歹还算江海人,了不起回乡下。你恐怕就要被抓起来,遣送回老家了。”
郑国强听得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人可真够能扯的。从去年起搞专项严打,可没说要驱赶农民工啊。
结果邹母跟佐料摊主争辩盲流的定义时,居然指着郑国强道:“我跟你讲你是不信的,你问问公安同志,咱们这样的算不算盲流?”
郑国强哑火了,盲流的意思就是盲目流入城市的人口。
可什么叫做盲目流入呢?
前头几次打击盲流,背景有五六十年代在农村养不活自己的农民进城找工作;有七十年代末知青在没有定下工作岗位就大规模返城;还有就是八十年代中后期价格闯关失败,经济发展受阻,各大国营单位陷入困顿,大城市都不让农民工进城。
这个标准实在太模糊了,非得划定的话,平时更加趋向于城市固有人口对外来人口的敌意。
郑国强没办法说农民工不是盲流,毕竟人家的户口不在江海。
他一哑口无言,邹母就得意洋洋,一本正经地告诫自己的同行:“没骗你吧?趁早买房。太阳湖那边的房子5万块,我去看过了,真是好。人家那个小区环境,我过去都没买房,人家还给我发了毛巾跟香皂,我这几个月洗澡的香皂都省了。”
郑国强就听着她噼里啪啦一通推销,等到小孩们喝完水,上完厕所出来,卖佐料的摊主已经决定明天就过去看看。
今儿礼拜天,生意太好,她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