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越听越糊涂,都不晓得到底谁占理了,最后就只能盯着徐律师的脸看,希冀通过对方的面色来判断案件走向。
她瞧徐律师看上去还算平静,就稍稍松了口气,拿出自己在夜校的课堂笔记琢磨。
作为会用电脑打字又被女儿盯着背单词的人,英语跟计算机课她不怕,还被老师表扬过。
只是一个数学,真是叫她头大如斗啊。
陈老板本来感觉自己一个买卖人,算账也不慢啊。可老师讲的内容,她愣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留的作业,她也一道题都瞧不明白。
郑国强给她辅导了一回,得出的结论是她基础太差,得重新拿起中学数学课本,听得她当晚就做起了噩梦。
第二天大女儿知道她的悲惨遭遇后,小棉袄同学不仅没有表达对妈妈的安慰,反而恍然大悟:“原来三毛跟席慕蓉都不是夸张,真有人会被考数学吓到做噩梦啊。”
陈凤霞不得不提醒女儿:“这话你以后千万别在外面尤其是在班上讲知道吗?”
这种行为叫做凡尔赛,很欠揍的。
现在,没东西可晒的陈凤霞又开始盯着数学笔记发呆。呆了几分钟之后,她果断地选择放弃,重新拿出英语单词默背。
这个好,不费脑子又有事情做,不用等的那么心焦。
中间休息的时候,邹母过来跟她打招呼,看她手上的笔记本,眼里掩饰不住的艳羡:“郑明明妈妈,你真好,真有干劲,还学习。”
陈凤霞就笑呵呵的:“不学不行啊,现在小孩的作业越来越难。她爸爸又老是出差开会的,我都怕明明问我个题目我答不上来。”
邹母就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容。
陈凤霞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法院是讲理的地方。钱又不是你借的,你跟孩子又没花一分,凭什么要你们还赌债啊。”
她话音刚落下,法庭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要宣判了。
陈凤霞赶紧坐直了身体,跟着又走上被告席的邹母一道,倾听法院的审判结果。在一长串的前缀之后,法官终于说到了正题:“被告梁艳红未能举证借款人邹德宝借款是用于赌博,而且存在于婚姻存续期间,属于夫妻共同债务。且邹德宝死亡后,被告梁艳红继承夫妻双方共同财产,……”
陈凤霞听不下去了,她心里头就两个字:我日!
要梁艳红来举证已经死了的丈夫借的钱是花在赌博上了,她上哪儿举证去?邹德宝就是没死,也没赌友出来证明跟他赌钱了啊。
人家疯了,人家自己往枪口上撞?这根本不可能。
被告席上的梁艳红也瘫了,整个人愣愣的,好像完全反应不过来。
法庭都宣布完审判结果,提醒大家离场的时候,还是陈凤霞上前去抓她的手,才把她拽起来。
“艳红你别着急,咱们上诉,这就是不讲道理。”
梁艳红突然间跳起来,直接冲到法官面前,伸手用力推攘对方:“他妈的,天底下的理都在你们这边是吧,你们想怎样就怎样!我早就要离婚,我日你妈的,你们说我们感情未破裂要调解。调解你麻痹!你他妈的躺在我床底上看出来的感情啊!我艹你祖宗十八代。老娘要离婚,你们从头拖到尾,就忙得不判案。你家诬赖我,你们从我身上诈钱倒是快的很。……”
她的动作太快,陈凤霞跟徐律师追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被法警摁倒在地上了。
狼狈不堪的法官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强调:“你们要讲道理啊,我们法院是看证据的。你们把证据拿出来我们自然就采纳……”
陈凤霞冒了句:“人家两口子还有没有感情,你们又是从哪儿看到的证据呢?”
如果当初不是拖着一直不给办离婚手续,梁艳红跟邹德宝离了婚,他就是在外面欠了一个亿,被人砍死了都跟他们母子俩没关系。
陈凤霞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想这些没意义,赶紧求饶:“警察同志,法官同志,她即使情绪太激动了。她不容易啊,她一个人拉扯个娃娃不容易。”
法官没管她容不容易,倒是没跟她再计较。法警松开梁艳红,大家赶紧围着她把她带出了法院,生怕她情绪一激动,直接殴打法官。
出了门,徐律师表示如果上诉的话,就从梁艳红已经在借款发生前就向法院起诉离婚,以及当初邹德宝偷家里的钱赌博被派出所带去调查过做文章。
不过他感觉胜诉的可能性不大,一般情况下,夫妻关系存在期间一方的借款都会被推断为夫妻共同债务。
梁艳红呆呆地站在原地,摇头喃喃自语:“不上诉,上个屁诉,结婚的时候怎么国家不考察我们的感情适不适合结婚,离婚还要他们拖着。狗日的,专门欺负我们,狗日的狗地方!”
说到后面,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已经声嘶力竭。
陈凤霞不得不劝她:“声音小点儿,被再叫警察给摁了。”
“小个屁!”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情绪愤怒,“这狗法院专门帮坏人帮骗子,欺负我们老实人!”
她的身旁,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表情忧愁,试图劝说她:“好了,妈,别气坏身体。”
母女俩的遭遇跟梁艳红不相上下,都是碰上了渣男。
这位女儿大学时跟同学自由恋爱。男方毕业以后也是通过她家的关系留在江海,找到了份不错的工作。
老两口看女儿女婿住在女儿单位宿舍里太过于憋仄,就拿出了半辈子的积蓄给他们付了首付,在江海买了套房。贷款也是拿女儿公积金办的。
结果前两个月,她家老头走了,单位给了笔抚恤金。这位母亲想着早点还请贷款,省的女儿女婿生活压力大,就拿这抚恤金又掏光了积蓄,把房贷给还了。
没想到前脚这事才了,后脚男方就露出了真面目。他要离婚,理由是他是三代单传,他家必须得留香火。
实际上呢,他在外面早就有个勾搭上的了。
这女儿也硬气,不想委曲求全,直接同意签字离婚,懒得跟垃圾折腾。但是没想到男方垃圾人做垃圾事,不仅没有净身出户的想法,直接分割了夫妻共同财产,完了还要分这套房子。
“我跟我老头买给我女儿的房子,他一分钱没掏,凭什么要分房子啊。”头发花白的女子情绪激动,“你猜那个法官放什么屁?说我没证据证明这房子是单独赠予我女儿而不是他们夫妻双方的。我呸!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没我女儿,他跟我有关系。我还养不出这种畜生,要真是我的种,我早就掐死这畜生了!”
她情绪太过激烈,说着说着就捂住了胸口,身子要倒下去。
大家赶紧将她扶到旁边坐下,又给她舌头底下含了药。
老太太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就开始抹眼泪:“女的苦啊,摊上这种货色,法院专门帮这些畜生哦。这法官自己是男的,家里生的肯定也是儿子,就准备好了坑人家的姑娘哦。”
她女儿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嘴里念叨着:“妈,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长眼睛。”
陈凤霞一时间唏嘘,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对倒霉的母女。碰上中山狼,简直能要命。可爹妈给儿女东西,哪个还写张条子注明了是给自家孩子不是给媳妇女婿的。
要真这样,不是没把人家当自己人,成心制造小夫妻之间的矛盾嚒。
老太太就哭:“讲我是赠给夫妻双方的,说我对这个女婿很满意。我能哎外面讲他坏话嘛,我不让我女儿过日子啊。狗日的法官眼睛才是瞎的,不是蠢,他就是坏,他们就专门坑人家女儿。”
旁边冒出个声音,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满脸不忿:“行啦,别光讲我们男的,你们女的不也有坏的啊。我前妻欠了几十万的高利贷,法院还判我给她还钱呢。关我什么事啊,我连牌都不会打,我活了半辈子还要给人还赌债。我到哪儿找人说理去?欺负哪个,不管男女,欺负的都是好欺负的老实人!”
这句话算是说到另外两方受害者的心坎上了,大家的情绪愈发激动,看得陈凤霞在边上担忧不已,害怕他们脑袋一热,直接放火烧了法院。
她在旁边不敢走,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劝,就只好试图将他们带离法院门口。
要吵出去吵吧,省得法警出来把他们抓起来。
头发花白的女人情绪最激动:“和园公馆,我前前后后掏了三十万买下的房子,我女儿还得再出十五万给那个畜生。这是人判的案子,他这身皮是怎么穿上身的?他脑袋被门板夹了吧。”
陈凤霞一开始听着义愤填膺,等老太太再重复小区名字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和园公馆?你说的是不是集庆大街上的和园公馆?”
老人喘着粗气:“还能有哪个?三千块钱一平方的好房子啊,我指望他是个人,哪晓得是个畜生啊。他还要我们掏钱给他养小的啊,十五万,我们上哪儿找钱去!”
陈凤霞下意识冒了句:“那还不如让他掏十五万,你们另外再买呢。”
为什么?因为和园公馆是江海市出了名的烂尾楼鬼楼啊。
这楼在漫长的二十多年里前后换了四位开发商,个个都结局惨淡。
第一任开发商应该就是现在这一位,被情妇的丈夫砍死了。
第二位开发商视察大楼的时候,莫名其妙就从楼上摔了下去,变成了植物人。
第三位开发商老婆席卷财产跟人私奔,他的资金链也断了。
第四位开发商据说以前身体很好,结果刚接手这个项目,就查出了肝癌,从发现到死亡不过三个月。
后面,后面就没人再敢碰这个项目了。市政府出面好几趟都没用。不说封建迷信,就说它反复抵押再抵押,那复杂的债权关系也没人敢动啊。
嗯,房子留给男的养小三吧,反正一样烂。
第208章 不一样也无妨
陈凤霞直接劝这对母女赶紧拿钱买房及时止损。
说个不好听的,就算这房子不烂尾,她们掏了钱买下了全部产权,以后渣男就不闹腾了吗?换了锁人家都能撬门进去,然后打了110,警察还劝你一日夫妻百日恩。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对厚颜无耻的人更宽容。
就好比爹妈更纵容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样,反正另一个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闹事。那么为了家庭的平安,就委屈你吧。吃亏是福嘛。
母女俩接了名片走了。虽然憋屈,可是生活中这种惹不起躲得起的场面总是难免,能怎么办呢。
只是陈凤霞能劝萍水相逢的倒霉母女,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梁艳红。
七万块啊,放眼全国,能够一把拿出这么多钱的人家能达到百分之一不?
她一分钱没见着,现在就全成了她的责任。
陈凤霞琢磨着要如何安慰对方,梁艳红先开了口:“凤霞,我麻烦你个事儿。”
陈凤霞赶紧点头:“你说吧。”
梁艳红抹了把脸,用力地喘气:“麻烦你帮我把菜市场的铺子转掉吧。我也没其他钱了。”
陈凤霞吃了一惊,赶紧劝她:“你也别这样着急,跟他们家好好谈,实在不行分期付款。铺子转出去,你跟鹏鹏怎么过日子?”
梁艳红摇头,眼里头带着恨意:“卖掉吧,我管不了许多了。再不卖掉,我都想一把火烧了。我日他妈的!”
陈凤霞赶紧拍她的后背给人顺气,安抚道:“哎,就当被狗咬了口吧。你也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你还年轻,总有机会的。”
梁艳红就一个劲儿摇头,死活不再开口。
她们坐徐律师的车到大街上,下车分开前,梁艳红又强调了一遍:“凤霞,你帮我卖掉铺子吧。要快。”
徐律师也说了句:“分期还恐怕不太现实,对方态度很强硬,也追得紧。”
陈凤霞还是不想放弃:“要不,就用铺子跟银行贷款先还了人家钱。……”
她话还没说完,梁艳红突然大叫:“凤霞!请你给我卖掉!”
那激烈的语气,让陈凤霞都分不清楚到底是请求还是命令了。
她看梁艳红身体不住打哆嗦的痛苦模样,到底还是点了头:“也好,刚好你也缓缓。你这一天天的,都要熬成.人干了。”
梁艳红突兀地笑了,面上满是萧索:“有个屁用,人家嘴巴一张,你累死了都没用。”
陈凤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好叹着气,轻轻握住她的手:“艳红,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至于什么时候好,她也不知道啊。
陈凤霞回了公司,瞧见阳光下“幸福到家”的牌匾,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胡月仙从窗户瞧见了她人,立刻转出来焦急地追问:“怎么样?”
陈凤霞摇摇头,苦笑道:“法院说没证据讲那钱是邹德宝借了去赌钱的,鹏鹏他妈还得还。”
胡月仙气得跺脚:“怎么能这样,这个畜生,死了都害人。他又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承认自己拿去赌了。”
小赵刚好送客人出来,闻声摇头:“他自己承认也不行。我有个大学同学的表姐,男人就是赌鬼,两人都离婚了,男的在法庭上也承认钱被他拿去赌了。结果法院说他没证据证明是去赌了,女方就还得还钱。”
余佳怡跟着过来听消息,闻声差点儿没晕过去,忍不住感慨:“这也太可怕了吧。”
陈凤霞点头,又说了自己在法院碰上的另外两个案子,最后叹气:“难怪说至亲至疏夫妻呢。这爹妈没义务给儿女还债,兄弟姐妹也不用替彼此还钱。就是夫妻,好像绑起来就成了一辈子一样。想要及时止损都难。”
小赵突然间转过头看自己的客户:“所以说,女孩子一定要自己婚前就把房买好了。马上都要二十一世纪了,全指望男的买房的想法早就过时了。你看她要是婚前就买了房,还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吗?”
陈凤霞默默地看了眼手下的得力干将,很想提醒这姑娘,即便婚前买了房也不能保证房子的全部产权啊。婚后房产增值部分同样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要切割的。
唉,算了,现在讨论这个也没什么意思。
她只压不住心中的担忧,梁艳红卖了铺子还了债,后面跟邹鹏要怎么过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