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没有郑国强从中穿针引线,上元县和幸福里网站肯定搭不上关系。可要是等到电商平台壮大之后,那就是前者主动寻求后者谈合作了。线上合作的单位多了,上元县的生意自然也不再扎眼。
她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人在家里照样生意做的不歇火。
陈文斌一开始还目瞪口呆,这人怎么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到后面,小陈总逐渐麻木,也开始打电话处理建筑公司的事。
目前他身体状况不佳,还不能天天跑工地,就只能听手下汇报了。
陈高氏出来到阳台上掐了回青蒜叶,听自己的儿女人手一个大哥大,谁都忙着做生意,顿时头痛。
她忍不住念了句坐在阳台上剥花生的老头:“你也不管管他们。”
陈大爹头都不抬:“我管什么?我怎么管?”
还没小学毕业的孙女儿他都管不了,何况是自己长大成年的儿子跟女儿。
陈凤霞可算挂断了电话,又翻出她的笔记本在上面划掉两件事,完了再写下两行。
陈文斌看她不打电话了,也没了继续电话监工的心思,就眼巴巴地凑过来没话找话:“姐姐,你说佳佳现在这样。哎哟,姐姐你不能不管啊。”
陈凤霞奇怪:“我怎么管,她又不是没爹没妈。”
陈文斌从来不把面皮当回事,相当混不吝:“我俩不是管不了嚒。我哪知道她人不大气性这么大,要闹成这样啊。”
陈凤霞冷笑:“这事儿你觉得你真无辜?陈文斌,你自己摸摸良心好好想想吧。别觉得没你的事,你还觉得从小到大阿爹阿妈没偏心过你呢。是真没吗?”
陈文斌眨巴两下眼睛,感觉这人扯得未免也太远了些。这又跟阿爹阿妈偏不偏心有什么关系?
阿爹阿妈可没亏待过高桂芳,对她比眼前这个女儿都好。
陈凤霞伸手招呼下楼来倒水喝的女儿:“明明,报纸来了,你拿上去看吧。”
她家每个月固定订报纸,这在整个灯市口都是少见的。这也让郑明明心中很是小得意。
听说有新报纸看,郑明明低落的心情高昂了些,她拿起报纸,嘴里“嗯”了声,就转身回楼上。
陈文斌看着外甥女儿离去的背影,愈发委屈,还告起状来:“你看,姐姐,他们现在一个两个的。明明都连舅舅也不喊了。”
陈凤霞直接将他拍旁边:“你歇歇好不好。明明当然跟佳佳亲,你以为呢。真是的。”
她没心思管陈文斌,就听着楼上的动静。
跟她猜测的一样,大女儿拿了报纸后,就同前两天一般,开始读报,什么破解千年虫,什么阿尔卑斯山发生雪崩。她一条条地往下念,中途还喝了回水,然后继续念新闻标题。
待到最后,她声音低下去,完全不出声,那就是在看报纸上的调查报道了。
这种报道多少都带着点咄咄怪事的意味,离奇曲折,令人惊讶。
比方说今天报纸上的两篇长篇报道,一条说的是某偏远地区修筑豪华坟墓,上工的农民坐的船翻了,无人生还。那坟墓的主人究竟是谁,村里却没人说得清楚。因为中间人也一并被淹死了。而这些打工的本村农民,到今天家里也没拿到一分工钱。
还有一篇更离奇,是说某地一女子再度怀孕,但她丈夫在他们生了前面的孩子之后就按照当地规定做了结扎。这回计生办拖人去打胎还要罚款,他气不过,怪当初的医生没给他扎干净,要找人算账。结果真相大白,这小孩不是他的。
郑明明看入了迷。她本来以为这就是个简单的红杏出墙。丈夫长期在外打工,留守妇女出轨的事情不少见。她还在杂志上看过深度调查文章,说这不能简单地斥责留守妇女道德沦丧,而是要更深层次地去关怀她们这个群体的身心需求。
人类有的欲望,她们都有。
压抑到了极点,只会爆发人伦悲剧。
可这位留守妇女的情况又不相同,她的情夫是她丈夫的表弟,但两人并没有保持长期关系,女方很快就不再理睬这位表弟。搞得表弟挺郁闷,感觉自己就是被人白睡了借种。
没错,女方出轨的原因竟然真的就是为了怀孕。她知道丈夫做了结扎,自己不可能怀上对方的小孩,他们也有孩子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这就要说到小夫妻的公婆了。因为多子多福的老传统,更因为没有孙子,公婆常常在儿媳妇面前念叨如果能再生一个就好之类的话。
某一次,婆婆还偷偷摸摸跟儿媳妇说,某地有户人家男的也是结扎了,但没扎干净,女的又怀孕了,跑到外地把孩子生下来,大胖小子一个。
在这样的环境长期影响下,这儿媳妇就主动找人去怀孕了。到这时候,怀孕成了重点,怀上谁的孩子,却反而不重要了一般。
郑明明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觉得这女人疯了,一时间又感觉隐约能够理解对方。
就像妈妈说自己小时候主动上交压岁钱一样,是,那不是妈妈开口要的,也不是发自自己真心,那为什么她还会这样做呢?因为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样做才对,这样做才能让爸妈高兴。
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用让对方更高兴的方式存在呢。
从来都不需要对方主动说出口。
她唏嘘感慨了一通,目光突然间瞥到报纸的日期,然后她的眼皮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今天的报纸。
妈妈为什么要把份旧报纸夹在今天的报纸里塞给她?
郑骁玩积木玩累了,跑过来要求姐姐讲故事。
两个小的像复读机一样跟着念:“讲故事。”
郑明明眼睛珠子一转,立刻清了下嗓子:“行,我念报纸上的故事给你们听吧。”
这故事里既没有勇敢的王子也没有漂亮的公主,显然不能吸引小孩的注意力。三个小的听了没一会儿,又要跑下楼去看动画片《舒克贝塔》了。
郑明明却跟没发现他们的离开似的,还在一字一句念报纸上的文章。到最后,躺在床上的人听她嗓子发哑,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他们下去了。”
郑明明只简单的“嗯”了声,继续若无其事往下念:“我是读给你听的。”
陈敏佳心头憋闷,却不想将火撒在表妹头上。表妹跟她一样,始终被瞒在鼓里头。
她浑身提不起劲,说话声音都懒洋洋:“没事,我听歌就好。我不无聊。”
“歌里不会告诉你这哥故事说的道理啊。”
陈敏佳没精神,声音还是有气无力:“什么道理?”
郑明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是有的时候有些事没人逼我们,我们去做的时候,却也并非发自我们本心。那个事情,你妈肯定不对,但她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原因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陈敏佳咬嘴唇:“不要说,我不想听关于她的任何事。”
郑明明立刻举手投降,她还真不敢刺激陈敏佳。
她本来想和陈敏佳讲,她感觉舅妈离婚后反而跟重新活过来一样。所以,这段婚姻里,舅妈的处境也许并非外人看到的那么舒心。
啊,住在城里,家里有钟点工打扫卫生,她不用上班,丈夫还不在外面勾三搭四,多幸福。
书上不是说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嚒。
唉,既然陈敏佳不想听舅妈的名字,那她还是换一个切入点吧。
“你记不记得前年我们还上四年级的时候,春天,我们一块儿去看的那场话剧。那里面的女演员嫁了有钱人,可她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却渐渐丧失了社会价值。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意义,所以即便辛苦,即使要请三个保姆帮忙,她还是想方设法重返舞台。我想,也许其他的家庭主妇也有同样的困境。”
郑明明不敢提舅妈,就含混地用“她”来代替:“她可能有也一样恐慌,所以她要想办法证明自己被需要。就像那些其实知道自己被骗,还是会买保健品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想要这样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被需要,证明自己值得人关怀。哎,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就觉得做错事的人可能没有表面上我们看到的那样罪无可恕。这样的结果是由方方面面造成的,如果将怨气只发泄在她一个人身上,也许不公平。”
陈敏佳沉默地看着表妹,没有吭声。
郑明明忽而叹气,自言自语一般:“有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好多事情我们都感觉像天塌下来似的。但大人们却似乎完全不当回事。”
就如眼下的状况,舅妈出轨,舅舅跟舅妈离婚。舅舅又找了个女朋友,两人分手,舅舅同舅妈又打算复婚了。
过往种种,他们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唯一深陷在痛苦中难以自拔的人,从头到尾,仿佛只有陈敏佳一个。
可叹的是,此事似乎又跟陈敏佳无关。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当事人。
郑明明又叹了口气,眼睛看着表姐:“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太小,关注到的人太少,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天崩地裂。等到我们长大了,看到的世界更大了,也许眼下我们的全世界不过是小骁和蔚蔚他们手中的积木,丢在旁边,我们也不会多在意。”
变成大人,大概就若无其事了吧。
因为生活有更多的重点,所以再大的事情的影响也会有限。
就像一滴墨汁能够染黑一杯水,却对整个池塘无能为力。人生只要够长,再大的痛苦也会如同墨汁一般被稀释。
最终,好像从来不存在。
第292章 没事偷着乐
晚上郑国强下班前往家里打过电话,所以进门刚好赶上晚饭摆桌。
他瞧见小舅子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因为刀口还时不时作痛,小舅子连沙发都不敢坐,就怕身体一下陷进去,直接疼到他怀疑人生。
郑国强正琢磨着要不要说两句话安慰下小舅子。这人接二连三遭遇身心打击,说倒霉,估计有生之年的倒霉事都叫他年前年后赶一块碰上了。
不等郑国强琢磨好开场白,厨房门从里面拉开,露出高桂芳的脸。
她打了声招呼:“姐夫。”,然后朝楼梯方向喊,“吃饭了。”
陈凤霞走出书房,手上还抓着大哥大,显然刚电话完毕。她也重复了一遍:“下来吃饭了。”
她再抬头,想要喊第二声时,嘴巴张成了O字型。现在春晚还没推魔术师,否则在场的所有人估计都会冒一句:“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三个小豆丁是最积极的,一马当先直冲在前。最小的小三儿凭借自己的力量下楼梯还艰难,他就屁.股向楼下,一点点地往下挪。
太阳晒多了,饭菜吃得也多。曾经弱不禁风的小崽崽,现在也是小肉球一只,小肥屁.股撅上天,甚是可爱。
然而楼下的大人们却谁都没再他一晃一晃的小屁.股上多看几眼,因为大家的视线全都落在了走出房间的人身上。
跟在三个小的身后出来的,是两个大的。
两个!
陈敏佳下床了,出房门了,朝楼下走来了。
郑国强下意识转头看他老婆。神了,陈凤霞同志现在比心理医生都牛掰。
陈老板震惊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丈夫。她懵圈当中呢,她就指望女儿把那新闻报道读给侄女儿听,多少能让孩子有点触动。等晚上她拉几个小孩洗澡,她再琢磨着要如何缓缓地劝。
她发誓,她刚才在书房都在起草谈话稿了。虽然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几句话来。
可她真没想到女儿超额完成任务,就好比跑接力赛,她这边才递出棒子,明明就带着棒子跑完了全程。
她都好奇明明到底跟佳佳说了什么。
也许谈话内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敏佳终于肯下楼了。
高桂芳的眼睛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地喊了声:“佳佳。”
陈文斌也忘了自己的刀口要小心呵护,慌不迭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哎哟叫唤,一边表情热切:“佳佳,我跟你妈已经约好了,明天就去领证。”
真不是他要拖拖拉拉,实在是1999年结婚不比二十多年后方便,男女双方除了身份证跟户口本之外,还需要携带单身证明。他原本以为是居委会开证明,后来才知道单位也能出具。
他跟高桂芳有公司的有公司,有厂的有厂,这事本来也不难。可他们晓得是时间有点晚,人家民政局先下班了,所以这事只能再往后挪挪,明天再说。
陈文斌急着跟女儿邀功,陈敏佳却毫无反应,就自顾自进旁边的卫生间洗手,然后去厨房帮忙拿碗筷。
高桂芳和前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说实在的,夫妻走到这份上,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可就想生物有繁衍后代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父母对孩子的重视也是与生俱来。
一桩不为,为着孩子,就算彼此间有再多的龃龉,也能咬咬牙忍下去。
可惜父母自以为是的牺牲,孩子根本不领情。上了饭桌,陈敏佳依旧当父母不存在,只埋头吃饭。
高桂芳一开始还想给女人夹菜。除了洋山芋炖老鹅之外,她今天还做了椒盐虾,也是佳佳最喜欢吃的。她剥好了虾壳将虾仁送到女儿碗中时,陈敏佳无声地挪开了饭碗。
陈凤霞赶紧朝弟媳妇使眼色,开口打圆场:“别别别,我最怕人家给我夹菜。桂芳你自己吃,对了,国强,被单厂的事情,县里今天怎么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妈妈一提起被单厂,饭桌上所有大人的肩膀都松弛了下来。
原因无他,那是他们的世界。比起跟猜不透心思的小孩打交道,显然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更加自在。
郑国强咽下嘴里的汤,立刻作答:“可以,桂芳你明天把材料准备好,直接到县政府来。到时候我带你过去。需要的东西我列张单子给你,这些东西都好说。重点是得先把前面拖欠工人的工资给发了。我们今天核算了下,差不多得拿出二十万出来。”
陈文斌难得主动,还问了句高桂芳:“你手上方便不?不方便的话,我这边差不多能拿十万。”
这钱是他要回来的工程款。
本来年底讨账是最不容易的,平常拿肉包子喂街上野狗玩,茅台灌到开水瓶里喝的主,但凡碰上乙方上门要工程款,立刻就穷得过不下日子了。
但是今年小陈总情况特殊啊。尤其是在犯罪嫌疑人没锁定的那几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商场上遭遇了毒手。不知道是为了撇清干系还是怕他叫人推着轮椅上门讨债,所有跟他有业务往来的单位都充分体现出了对伤残人士的关爱,掏钱掏的那叫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