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水溅了出来,落在郑明明身上,后者叫冻得浑身打哆嗦,才意识到不对劲。
陈凤霞在旁边认真地强调:“个人用个人的毛巾,肥皂也用自己的,不要混着用,注意个人卫生。”
今天先把人安置下来。余佳怡已经约好了体检中心,明天要带她们去检查身体。不同地区的多发病传染病不同,要有问题早点治疗,也省得后面麻烦。
余佳怡做事相当细致,她不仅给女孩子们买了均码的T恤衫和宽松的裤子,而且还准备了不少内衣,都是新买的清洗干净了又在大太阳底下晒过一天的。
陈凤霞看到这些都惊讶,哎哟,人家没结婚的姑娘都比她这个当了妈的人细致。
余佳怡就笑:“我刚出来的时候,连内衣都不知道,闹了不少笑话。”
现在,同样的笑话她不希望这群小妹妹闹,因为真的很窘迫。
等大家洗刷干净换上新衣服,留在梦巴黎的人就交给余佳怡先带着在灯市口这边熟悉工作环境。剩下的,陈老板亲自带队,送去幸福里交到高桂芳手上。
高老板因为将手下大将阮成文给派出去了,所以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不得不工厂和店面两头跑。甚至连新员工她都没空自己过来接收,还得人帮忙。
陈敏佳抿了抿嘴唇,微微垂下脑袋。
郑明明推着她往前走:“快点快点啦,太阳都要下山了。”
待赶到幸福里,舅妈还得把她们带回上元县。幸亏她们这顿下午茶吃的实在,不然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呢。
陈凤霞也笑:“是啊,咱们早点过去,早点把人安顿下来也放心。”
这么多小姑娘呢,她将人带出来,可不就得肩上担着责任。
要去厂里上班的人又折回梦巴黎的职工宿舍,拿上暂时存放的行李,准备再跟着老板出发。可人多了,矛盾就容易产生。只这么件小事,就有人拌起嘴来。
为什么?大家的东西都放在一块儿,包袱差不多模样,带出门的东西也差不多,结果就是搞不清楚哪件才是自己的包袱了。
两个姑娘都说自己的包袱皮上绣了兰草,因为她们的名字在当地语言里就带有兰花的意思。两个姑娘都说包袱里有阿妈给她准备的衣服和袜子还有鞋垫。这样想家的时候,她就能拿出来看看。两个姑娘都说自己在火车上饼子没舍得吃完,想留着晚上吃。
陈凤霞看到那半块已经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饼子,下意识地就想扶额。
其实包袱里的东西少的可怜,属于小偷顺走了肯定都要大骂一声“晦气”的那种,要这些,有什么用?
可这已经是她们的全部财产,她们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切,所以是她们无上的宝藏。
陈敏佳在旁边皱眉:“所以你们得学会认字啊,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把你是哪个村的谁谁谁绣在包袱皮上,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道理是硬道理,但现在属于马后炮,于解决事情无益。
陈老板也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少个包袱,人多了,搞混了也不是稀奇事。她无意直接给人按上小偷的罪名,只快刀斩乱麻,自己掏腰包:“行了,你俩石头剪刀布吧,赢的人就是这包裹的主人。输的人,我给她买个小镜子买把梳子再重新买套衣服,好不好?”
不要小看这点儿小玩意,镜子跟漂亮的梳子对这些山里姑娘来说属于绝对的奢侈品。为什么?因为不是必需,不照镜子也能活,至于梳头用箅子就行。所以即使很便宜,家里也不会掏这笔额外的支出。它们甚至属于嫁妆的一部分,等到出嫁的时候,才能够被姑娘单独拥有。
充当翻译的姑娘都眼睛发亮,转达完老板的意思后,又跟两人说了句什么,陈凤霞怀疑她是想拿自己的包袱跟人换。
结果那两个姑娘立刻摇头,开始认真地石头剪刀布。
谢天谢地,这个游戏谁都会玩。
好不容易结束了包袱的纷争,大家要出发的时候,去楼上晾刚擦好的凉席的姑娘却跑下来一个,满脸茫然地拎着个包袱问是谁的。她以为是自己的,可回头准备打水把脏衣服泡起来时才发现床上已经放了个包袱。
咳咳,她拿错别人的行李了。
就很尴尬。
一场乌龙而已。
陈老板也毫不犹豫地收回自己承诺的镜子梳子和衣服,直接招呼人走:“快点吧,别误了公交车。”
等她们走到小区门口时,大部队刚好迎头撞见小赵带着客户往里面走。
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认真地强调:“我就是看到新闻里说你们诚信,所以才将房子委托给你们出租的。换成其他家,我宁可自己掏钱在报纸上打广告。”
小赵笑容可掬:“那您就没找错人,我们幸福到家不做一锤子买卖,我们是长做长有,大家都不能吃哑巴亏。”
她同陈凤霞打招呼,“老板,你回来啦?”
那老太太也抬头,看了眼人,立刻疑惑:“这是你们老板?电视上不长这样啊。”
新闻里的人白白净净的,身材微丰,哪里是这样又黑又瘦的模样?都不富态了。
陈凤霞只好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天天跑工地看房子的进度,太阳太大了,人就晒黑了。”
唉,果然不晒太阳才是美白的第一要素。
老太太这才勉强接受,还夸了句她:“嗯,你这就是个做生意的样子。我跟你说啊,你可别跟那个房XX一样。缺德哦,拿单位的公租房卖给外地人,根本办不了手续。人家一家人一辈子的积蓄就这样砸进去了。卖房子的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陈凤霞欢迎热情的客人,但是现在她真没空,就赶紧呵呵:“那奶奶您到店里把要求都说清楚,我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满足你的需求。”
跟絮絮叨叨个不停的老人分了手,陈敏佳先替嬢嬢高兴:“看来真是金杯银杯不如口碑。好不好,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呢。”
郑明明却摇头:“那可未必,现在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买房卖房的啊,好与坏,多半是听人说的。可是他周围又有多少人有相应的经验,提出中肯的建议呢?还不是靠媒体说了算。所以大家才会想方设法打广告啊。起码听上去是块硬招牌。”
陈敏佳点头:“这倒也是。”
当初她们可是给嬢嬢当过水军呢。
突然间感觉好自豪,因为好像引领过舆论走向。
陈凤霞暗自好笑,开口招呼她们:“走走走,上车了。”
可等到大家上了车,众人的第一想法就是还不如不洗澡呢。车上人多拥挤,而且越来越拥挤。待过了十多个站点,好不容易到站下车的时候,郑明明就捂住胸口感慨了句:“我现在终于相信爸爸说的要从车窗里把人拽进去了。”
八十年代初,郑国强还在当兵的那会儿,交通更加不发达。火车上到处都是人。有一次他探亲结束回部队,就碰上过女学生实在没办法从车门挤上车,敲着窗户喊:“解放军叔叔帮帮我吧,求求你们了,我要赶不上开学了。”
然后,郑国强还真跟战友一块儿通过车窗将那女孩子给拽了进去。
用陈凤霞的话来说,谢天谢地,这姑娘应该身材比较瘦,然后又是能开窗户的绿皮火车;缺了哪一条,解放军叔叔也帮不上忙。
现在,公交车都有那味儿了。
胡月仙在公交站台接人,听到小姑娘的抱怨就笑:“那是你妈没挑准时候,非要今天凑热闹。”
陈凤霞刚点完人头,确保没人落在公交车上。闻声,她诧异地挑挑眉毛:“呀,这七夕节已经过完了啊。我怎么就瞎凑热闹了?”
“小丹,是小丹今天在幸福里开签售会,多少粉丝过来支持。你看看那边,门口围着的,全是人,还有下脚的地方吗?”
众人面面相觑,陈敏佳感慨万千:“小丹姐姐终于红了啊!”
她们可是目睹了玉女歌手徐雨丹这两年是如何孜孜不倦地努力,然后总差口气的悲剧。这才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呢,她就有这么多粉丝到现场支持她了?
“可不是嘛,她在网上的讨论度可高了。现在上演价格已经到了这个数。”
梦巴黎虽然给徐雨丹自由发展的权力,但毕竟她还在挂在他们公司名下的员工,所以具体情况,胡月仙这位老板还是心里有数的。
大家集体倒吸口凉气,陈敏佳更是感慨万千:“难怪这么多人想当明星,真的好赚钱啊。”
小丹姐姐的出场费都比王月荣的片酬高了。王月荣的国民度应该比小丹姐姐高啊。
难道,这就是明星和演员的区别?
大家没凑热闹,直接才从侧门进了幸福里。
陈凤霞把人领到高桂芳的店面前,高桂芳正直接忙成了个陀螺。看到大姑姐和孩子,她甚至都没空多寒暄,就忙着给客人拿货包装。
陈凤霞奇怪:“哎,露露和佳音呢?”
“甭说了,一个说今天是跟男友认识一周年的纪念日,必须得好好庆祝,无论如何都要请假;另外一个讲她男朋友生病了,她得过去照顾。”高桂芳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全都给我关键时刻撂挑子,这不存心捣乱吗?一点儿也不知道珍惜工作。也不看看满大街的下岗工人找不到活。”
呵,自觉年轻漂亮大把的好工作等着啊。
行,老板我就找更年轻的过来。
陈凤霞看她现在也没空管这些新员工,索性甩头走人:“行,我带人先去我那边坐着,回头你忙完了你过来带人走。明天别忘了,余佳怡约好了,得带她们去体检。”
高桂芳就觉得这位大姑姐奇怪,还带人体检。现在除了公家单位不差钱无所谓,谁给你体检啊。那大几百上千块花出去,看着都叫人心疼。
不过她也不当面说,只点头:“行,明天体检完了我先带她们熟悉下环境,后天再教上工。”
只要郑明明和陈敏佳,不用说了,肯定留在店里帮忙啊。谁让高老板已经忙到飞起。
陈凤霞到了梦巴黎也没干别的,除了跟大家打招呼外,就是教这三十个姑娘写自己的名字。说起来难度挺大,但实际上因为她们的重名率相当高,所以真正要写在纸上的名字倒是只有十来个。
店里的人都忙到飞起,大家一会儿跑来一个人,放下一袋子水果或者饼干之类的吃食又迅速跑回去干活。
陈老板也不说他们擅自脱岗,就让大家一边吃一边看,然后再上手学习抓笔写字。
结果她刚写好一个“阿依莫”,就有女孩子拿出自己的包袱里的针线,开始认真地穿针引线。
陈凤霞本以为她是想缝补衣服,没想到那姑娘已经开始飞针走线,将这三个字绣在了包袱皮上。
当老板的人满头雾水,这就是在做标记了?可刚才问谁叫阿依莫的时候,这姑娘没举手啊。
还是会说普通话的女孩朝她喊了一句,那面黄肌瘦身材瘦弱的女孩才低下头,像是犯了错误一样,模样可怜极了。
充当翻译外加联络员的女孩赶紧替她解释:“她以为这是新的花样子,她是她们寨子刺绣手最巧的,看到花样就能直接绣起来。”
陈凤霞笑了,夸了句:“真厉害,那就把名字绣上去吧。你叫什么?阿秋夏?哦,是这样写的。”
这下所有的女孩都拿出了自己的针线包,比起木棍一样的笔,针线才是她们更熟悉的东西。
她们的手真巧啊,也不用打样,看着纸上的字,就能复制到包袱皮上。有手艺没那么精湛的姑娘也不怕,因为她的伙伴们会教她怎么绣。从现在开始,她们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陈凤霞没打扰小姑娘们,她起身去外面给她们拿茶水。
刚到大厅,她就听到了外面咆哮的声音:“你们在开玩笑?机器绣,我这是高级手工定制礼服,你懂什么叫高级手工定制吗?我给我机器绣花,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陈凤霞瞧见这位来自台湾的礼服设计师大兄弟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就想笑。简直就是马景涛本涛,行走的咆哮帝,就是没人家长得帅而已。
说来也奇怪,他的那些礼服在陈老板看来贵的离谱也没哪儿有什么特殊,平常都看不到人掏钱买。她都以为他坚持不了几个月就要退租走人,结果人家愣是生存到了现在,反而打出了知名度。
看样子,走奢侈品路线就不能热闹。
外面打电话的人终于结束了通话,陈凤霞担心他会二度咆哮,还主动和人打了声招呼:“David,怎么了?消消气,别着急。”
结果陈老板惹火上身,设计师同志立刻开始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你们大陆人就是不讲诚信,说好的手工绣,现在跟我说找不到绣娘,要改成机器绣花。我要机器做什么?机器绣花,亏你们能想的出来。”
陈凤霞感觉自己可真是无妄之灾,其实电话那头刚才挨骂的人也冤枉。江海本来就是全国经济发达的地区。十几二十多年前,大家靠手工绣品创外汇也就算了。现在,干点啥不好,谁愿意埋头刺绣啊,又不能靠这个发财,还累死个人。
David还要大骂,突然间上前,趴在窗户上,激动地喊:“嘿,你不是不自己做婚纱吗?你是要做龙凤喜服?你找了这么多绣娘!”
原来有已经绣好了自己名字的姑娘百无聊赖,随手绣起了墙角的花。
其实还没成形,但是内行看门道,David自己不会绣花不代表他不懂行。
他立刻双眼放光地盯着陈凤霞:“陈老板,你的绣娘先借给我吧,工资你来开。”
呵,真是用时钟无艳,这会儿卑鄙的大陆人又成了可以合作的伙伴了。
第336章 换一种活法
所以陈老板相当有骨气地拒绝了?
怎么可能!
有专业技能为什么不让她们去发挥,这是老天爷送到面前的金饭碗,何必弃而不用,非得去抢瓷碗呢。
说个不好听的,想找洗衣工,满大街的下岗女工都比她们合适。起码人家沟通无障碍,也会写字啊。
她们的必杀技就是她们的绣活,从小融入骨血,会走路就知道站在旁边看的刺绣技巧。
陈老板唯一要跟设计师谈的就是工作时间和薪酬标准。
绣活伤眼睛呢,多少老绣娘都舍不得让孩子干这个,多少刺绣大师的子孙也不愿意接这个班。成年累月地刺绣,这谁吃得消。眼睛跟颈椎都要坏掉哩。
所以,指望人从早忙到晚,通宵达旦地给你干活是不可能。八小时工作制,咱们都得好好遵守。哦,你说梦巴黎做不到,嘿,那我工资开得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