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还没有零花钱,因为妈妈不让他买零食吃。但是每年他都能收到压岁钱,全都被他塞进了小猪储蓄罐里呢。
可惜姐姐帮不了他,因为三位小姐姐的零花钱全都拿出来买纱巾送给服装厂的工人了。
本来她们是想买文具送给这里的小学生的。可是发现上学的基本都是男孩,女孩还不到十分之一时,她们就气得不想再掏这个钱了。
难怪要有“春蕾计划”,就是希望工程,受帮助的也大部分是男孩啊。
后来她们就决定买纱巾送给女工当七夕节礼物,这是她们对她们的爱。七夕节其实是乞巧节,是女孩的节日呢,要有礼物的。
郑骁讨钱无门,只能悲伤地感叹:“什么时候我才能上小学啊?”
等到上小学,妈妈就会也给他零花钱了。
陈敏佳一言难尽地看着小表弟,给出了过来人中肯的建议:“小骁,好好珍惜你的幼儿园时光吧。”
人生苦从识字起,小学生的辛苦,不提也罢。你表姐我还有英语听力要练习。
蔚蔚小大人一般拍哥哥的胳膊,一本正经地强调:“放心,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哥哥你肯定会长大的。”
实在是正确至极的废话。
小胖子发出一声哀嚎,直接瘫倒在椅子上。要不是他人小腿短,就是一个标准的葛优瘫。
冯丹妮在旁边笑得已经直不起腰。太好玩了,人类幼崽。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人生孩子那么痛苦,后面还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就是因为小孩实在太有意思了。
没想到郑骁听见她的笑声,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转,立刻将主意打到了她头上。他跳下凳子,跑去抱冯阿姨的大腿,开始奶声奶气地撒娇借钱。他保证回到江海就还钱,他可以按照银行利率算利息。
啧,这一听就是商人家小孩说话的口吻。平常人借钱哪里想的到什么利息啊。
可是这回比电视上大明星还好看的冯阿姨也拒绝了他的请求,她给出的理由是她没钱,她的钱全都用去投资了。
投资什么?她要创业啊。
冯丹妮一本正经:“你看这里有这么多花花草草,它们对皮肤都很好。还有好多中药,是可以护肤的。阿姨要做中药护肤品牌,需要很多钱呢,现在没钱借给你。”
陈凤霞还是头回听说有这事,一时间分不清她在忽悠小朋友还是来真的,忍不住飙了句英文:“Nokidding”然后悲剧就来了,冯女士回答的话语当中除了“Thisisthetruestory,nokidding.”之外,剩下的内容,她连单词都捕捉不到。
还是方律师看她眼睛眨巴得快要眼皮痉挛,才哭笑不得地在旁边背书:“是的,丹妮现在对创造很感兴趣。”
她已经做了两年时尚买手,几乎把全球都飞了一遍。甚至现在她去香港铜锣湾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惊喜,那里有什么,她几乎如数家珍。这份工作带给她的满足感在逐步降低,她身体里的冒险因子蠢蠢欲动,她需要新的能量来唤醒她的激情。
刚好,她被这里的毒蚊子咬了之后,用了本地草药医生自制的药膏本来皮肤相当敏感的她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她对中药护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里如此美,完全可以变成大型的婚拍基地。”
太阳从东方升起,她沐浴在晨光中,整个人闪闪发亮,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光种油橄榄和玫瑰天竺葵太单调了,完全可以加入新的东西。我计划做一个花药谷,经营中药护肤,将本草自然的力量融入到护肤品中去。”
她双手往前伸,眼睛亮晶晶,“我相信,随着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护肤品与化妆品市场将大有可作为。”
众人目瞪口呆。
不过是临时起意的一趟出游,怎么还更改了她的人生规划了呢。她在丽影做的多好啊,上半年一个地中海风情展结束后,老板给她开了五万块的奖金。没错,整整五万块,就别说年终奖什么的了。
郑明明和陈敏佳全都将目光转移到吴若兰身上,后者一摊手,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她从来不窥探妈妈的隐私,除非后者主动说。
一片沉寂中,只有蔚蔚激动地喊起来:“好多香香!”
化妆品跟护肤品在她眼中就等同于两个字——香香。哇,香香好贵呢,上次她抠了奶奶一坨香香,奶奶心疼得早饭都吃不下啦。
冯丹妮乐不可支,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对,到时候给你用,小仙女用的香香。”
陈凤霞龇牙,然后下定了决心:“你好好看,我指望这边的摸……哦,玫瑰天竺葵的精油和纯露都给你当原材料呢。”
她现在不能在这边盯着,正儿八经把东西打造成品牌不容易,还不如有专门的化妆品公司接手。
哪知道冯丹妮立刻摆手:“短时间内你别指望我,我还要联系这边的中医药大学搞合作。听说他们有个校办厂想找人接手,我看能不能从这边入手。”
陈凤霞看了眼方律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如果冯丹妮要接手这边的工厂,那她岂不是得常住下来了。那今后她和方律师要怎么相处?吴若兰又怎么办?小姑娘才上初中呢。
唉,这事吧,真得从长计议。
外面响起了汽车鸣笛声。大家赶紧转头,是乡政府的面包车来了。一道过来的还有乡长和闵老师以及大雪小雪俩姐妹。
乡长过来跟陈凤霞握手,一再表示这么长时间怠慢了,都没好好招待贵客。
这回大概是为了表现诚意,他特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的,虽然还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好歹能让这些大城市过来的客人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陈凤霞立刻表示:“您太客气了。您这么日理万机还一天天陪着我们跑东跑西,实在太不容易了。倒是我们,这样叨扰你,太不好意思了。”
乡长端正颜色,表了态:“陈老板,我不说虚话。你说说看,对我们这边有什么要求,但凡我们能做到的,我们绝对不含糊。”
不等陈凤霞开腔,竖着耳朵听懂话的陈敏佳就抢先作答:“上学,九年义务教育要保证吧。现在厂里的都是文盲,好多事情要手把手教,太耽误工作了。”
郑明明也跟着一本正经地强调:“中国之所以能够变成世界工厂,除了政治环境稳定不动不动就发生动乱外,最重要的是我们有大批受过文化教育的工人。我舅妈在鸿安镇投资办厂,也是因为那里的工人识字,下达任务他们很快就能理解。这边不行,差远了。这样的话,是没有竞争力的。”
陈敏佳跟她一唱一和:“就是,本来我妈还打算在这里办个娃娃厂,专门生产民族娃娃呢。但是,听说女工都没几个人识字,我妈就觉得够呛。这回带人过去上班,我妈就打算先找老师教她们识字,后面才好上手做事。”
这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不识字出去做工的又不是没有,乡长还不至于被她们几个小丫头片子糊弄住。
陈凤霞叹了口气:“我也没什么要求,我也理解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就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们想着女娃娃将来结婚生孩子,成别人家的人了。可就算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也会成为人家的媳妇,孩子的母亲。一个家,妈妈如何基本上就能定下来这家的基调是怎样的。最起码的,国家给建学校了,不至于没地方让孩子上学。我说了,学校也可以从厂里领活计做,就是简单的活计,孩子给自己挣个窝窝头也行。不能再让小孩这样下去啊。你看,现在格日乡也上电视,也被宣传了。回头人家说这里的女娃娃都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您是乡长,您脸上能有光吗?”
乡长显出了尴尬的神色。他不敢打包票,只能承诺:“我一定想办法尽可能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算不简单的了。
毕竟如果不是为了拉人过来办厂,搞电商,女童失学在这里根本不叫问题。都不算问题,还解决个屁啊。
陈凤霞微微笑:“我等你的好消息。这里很美,我有不少朋友对这里感兴趣,我们都需要起码会认字的劳动者。”
乡长就是笑,没再说什么。
大雪和小雪这对双胞胎却对陈老板念念不舍。从陈老板说要给她俩成立专门的部门,给她们办厂子生产设计的衣服开始,她俩就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粉红色的云层,一切都是梦。
天啦,她们还没大学毕业呢,就能看着自己的设计作品走上街了。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这些天,她俩白天忙忙碌碌的还好,没空多想。等到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她们就激动地直打哆嗦,甚至要咬自己的手背来确定自己身处的不是梦境。
陈凤霞没有放任年轻姑娘宣泄自己的激动情绪,而是叮嘱她们:“你们也要学本地话,这样可以更好的汲取特色融入到你们的设计中去;而且,你们懂了,也不至于事事都指望从乡里招收的储备干部。她们都是本地人,是天然的联盟。一旦你们完全倚重她们,她们就会玩鬼。”
这跟人的道德水平没关系,是人都会想占便宜,只分敢和不敢而已。
一旦对方肆无忌惮,那厂子就要乱成一团了。
两人都是面上一凛,立刻保证:“我们一定好好学。”
陈凤霞笑道:“你们跟女工学,教女工说普通话和认字,是学的最快的方式。”
时针在一分一秒往前走,时候不早了,他们该出发了。不然到火车站误了车,麻烦可就大发了。
乡长亲自送陈凤霞等人上车,临给人关上面包车门的时候,他又问了句陈凤霞:“还有什么,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陈凤霞正色道:“要求谈不上,我就希望供销社能够再延续起码十年辉煌,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发光发热十年。”
十年后,智能手机要大行其道了吧。十年后,大家想要网购连电脑都不用开,直接在手机上下单就好。
那个时候的供销社,大概无法再像现在这样借助电子商务的东风。但是,十年的时间足够它完成直接的品牌打造,足够村寨的农业合作社发扬光大,足够让大家抵御风云变幻的市场风险,起码能吃饱大米白面了吧。
乡长面色肃然,只认真道:“旁的我不敢保证,我只能说,有我在一天,我们这里肯定会好好干。”
陈凤霞微微笑:“那我就等着油橄榄丰收的那一天。”
第334章 回江海
因为在涌泉县耽误了太长时间,暑假都已经过去大半,陈凤霞一行人不得不放弃克斯县的行程,转而东行。
要回去呢,三个姑娘得送去深圳拍电影。王月荣口中的大海说的就是深圳的海。
为啥要去深圳拍戏?因为这部戏的主要内容就是城里小孩和留守儿童的故事啊。夏天要结束的时候,孩子们坐上了去深圳的火车,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非常羡慕那些可以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小孩,却惊讶地发现这些小孩也没学上,天天在菜市场和城中村跑来跑去。
呃,夏天结束了,故事戛然而止。
陈凤霞觉得现在的电影真敢拍。估计票房是不指望了,儿童片还是一堆留守儿童的故事,上哪儿找票房去。这电影估计还是冲奖用的,这主题就挺符合冲奖要素。就是将来希望别有人追着王月荣喷,说她专门拍抹黑国家的片子去讨好西方世界来得奖。
唉,不美好的东西连记录下来都是罪过啊。
除了送孩子们去深圳拍电影,陈老板还得将从涌泉县挑选出来的工人带回江海。总共六十人,其中三十人是给高桂芳的两个厂准备的工人,剩下的三十人则要被陈凤霞带回梦巴黎。
后者当然不能在店面里工作,她们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根本没办法跟客人交流。
陈凤霞想来想去,还是将她们安排进了服装部的婚纱清洗组,专门负责婚纱清洗工作。
她打算将清洗组单独拉出来,也对外接单子。现在江海市的婚纱影楼未来越多,需要定期清洗的婚纱自然也日益增长。大部分影楼是一个礼拜清洗一回,这方面的服务需求不小。
如果好好做婚纱清洗业务,也能拓展一条收入来源。
陈敏佳看着这些坐拖拉机、坐货车、坐马车从各乡各村赶过来,脸上全是对山外世界懵懂的憧憬的女孩,突然间重重叹了口气:“我好想像瑙鲁一样在澳大利亚盖一座大厦,把所有的国民全都迁移进去,不用再回这里了。”
初中地理书上就有这个趣味小故事,靠卖鸟粪发财的岛国担心资源开采完之后,国家会无以为生,所以提前到别的国家盖好楼,到时候搬过去。
她觉得涌泉县就是那不适合人住的岛。那里的女人都应该离开,去大城市,过真正属于人的生活。
可惜她没能力啊,杜甫千百年前就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诗圣都没办法得到答案的难题,她又如何能解答。
陈凤霞暗道,就是能盖起高楼,人家澳大利亚也不要你啊。
事实上,她印象当中瑙鲁人最终也没搬进那栋大楼。因为政府财政紧张,那楼被抵押给澳大利亚换钱了。而且为了获得澳大利亚的经济援助,瑙鲁人还不得不同意后者在自家修建难民甄别中心。说白了,那就是个收容所,非法进入澳大利亚的难民人家也不想要,那就直接丢到瑙鲁去吧。
可这事具体是哪年发生的,陈凤霞搞不清楚,所以她相当识相地闭嘴,只任由小姑娘继续唏嘘下去。
然而大人宽容,小孩子之间却是要辩驳的。
郑明明就直接打消了表姐的痴心妄想:“你把这么多人都带回去了,你就是有地方给她们住,你让她们靠什么过日子?江海自己都有一堆下岗工人找不到工作呢。没工作,她们就是盲流,说不定哪天就被收容所抓走了。就跟在深圳一样,没那个边防证,武警就追着你跑。”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城市不欢迎她们的,城市会想方设法地驱逐她们。一直都这样啊。”
吴若兰冒了句:“没错,想想真不公平,那个时候城市青年上山下乡,不也获得了跟农民一样的生产资料也能够落户嚒。为什么反过来就不行了?”
方律师笑了起来:“那也是特殊时期官方引导的行为。城市没有充足的工作岗位,需要富余劳动力下乡自己找饭吃。其实在出产有限的情况下,农民也不欢迎跟自己抢饭吃的人。但是官方政策要求他们必须得接收,那即便有意见也只能忍着。”
陈敏佳头往车后椅上靠自言自语道:“现在换成农村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去城里找工作,就没有政策保护他们啦。哈,还是得离开,就算在城里过得再差,也比她们现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