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更加希望女工们能齐聚在工厂里,这样她们就能从家中走出来透口气,也能共同学习知识了。
陈凤霞微笑:“没事的,会倒逼回头。她们做活挣钱多,比男人更多,为了挣更多的钱,男人就必须得承担更多的家务,好让她们有更多时间坐在一起讨论衣服的款式和花样。这样一来的话,她们生活的重心自然而然就发生偏移,关注点会集中在自己的事业上。而为了更好地做这份事业,她们也会慢慢地主动学习,像花色要怎么搭配,从厂里领针线布料的时候,说明就写在纸上。识字班的老师教的也是这些字,她们想搞清楚,除了问老师,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学字。
陈敏佳又开始犯愁:“她们年纪大了,现在开始写学会不会晚了,学不会啊。”
“个人吧,下了狠心就没有真学不会的东西。”
不说陈凤霞自己上辈子到五十岁才开始学使用智能手机,学如何打字;年纪更大的,她在报纸上看新闻,一位作家的母亲,到六七十岁才开始识字,完了人家还写书,记录自己的人生。没多华丽的描述,就平平淡淡地记载,可陈凤霞感觉她写得比好多作家都强多了,因为人家起码说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事。
嗐,上了年纪学习能力肯定比不上青少年时期,但不代表不能学学不会。
她安慰了几句孩子,抬手看表:“行吧,你们接着盯订单,多想想怎么宣传。别到时候价格提了上来,东西都卖不出去了。”
小姑娘们立刻紧张起来,小脑袋都凑到了一块琢磨着到底怎么想宣传文案。
“去学校的BBS下面打广告。”吴若兰十分笃定,“之前《大话西游》刚上映的时候口碑跟票房都一塌糊涂,是电影厂把片子送到北影,就是小燕子上的那个学校北影播放后,在学校里引起了轰动,然后好多人在BBS聊天室讨论,它就红了。还有人专门写论文研究它呢。咱们也可以这样,强调纯正的民族服饰。”
陈凤霞就是笑,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转头去正在筹备的服装厂了。
小型服装厂对选址跟设备的要求不高,有厂房有缝纫机就能开工。
格日乡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第一时间听说大城市来的女老板要办服装厂的事,立刻就把厂房收拾出来了。由此可见,当地政府只要存心想做事,他们的效率一点儿都不低。
选出的厂房以前是个仓库,专门用来贮存上交粮食的。后来粮站搬迁了,这边当过一段时间的杂物仓,再后来连杂物也少了,慢慢就空置了下来。
这回被选出来当厂房,乡政府主动安排人手休憩房屋,又额外开了窗户好扩大采光,好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光线。除此之外,分隔裁剪和缝纫车间,以及安排职工宿舍,都得紧锣密鼓地进行。
乡政府一开始不太想额外找职工宿舍,提议就在乡里和附近村寨找工人就好。到时候大家住在家中,早上过来上班,下班就自己回去。
陈凤霞却坚持,必须得有职工宿舍,因为订单多了的话得加班,走夜路不安全。
其实这是次要因素,真正的原因在于她就是要把那些还没嫁人,暂时还没家庭负累的姑娘聚集到一起。一来她们心灵手巧,学手艺的速度快,二来集中她们,可以方便安排文化知识学习。
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想要彻底改变一个地方的人的思想很难。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们就是火种。将来很大概率,她们会在几年后就嫁人生子,这是陈老板无力去改变的事实;可是受过教育,拥有自己思想的母亲又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的子女,让他们走出一条不同的人生路。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一个普通的女商人能做的。
她不是官方,她没有能力快捷而强硬地推行政策,让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她做不到辛亥革.命,她只能戊戌变法,在现有的基础上改良,小心翼翼地让她的计划推行下去。
她甚至不敢做出在当地人或者具体点讲是当地男人认为是“冒犯”的举动,因为一旦没有国家机器作为强有力的保证,这些人感觉自己的尊严和权益受到了损害,就会开始疯狂地反扑。他们甚至可以不在乎回归既往的贫困生活,只要他们还是绝对的权威。
那些不允许妻子进城打工的男人,不就是最现实的例子嘛。他们更需要的是绝对服从自己的奴隶。
想改变这一切,需要时间。
陈凤霞赶到厂房时,闵老师正在指挥工人卸货。他们从省城一家破产清算的服装厂买来了机器设备,现在得赶紧装好了,等工人到岗,原材料运过来,就要开始生产了。
看到陈凤霞过来,闵老师赶紧汇报工作:“今天应该能装完。招聘的通知,供销社传到各个村寨了。工资暂定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包吃住。老板,面试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陈凤霞摇头,相当狠心:“就让大雪小雪自己来,后面是工人给她们做衣服。要挑什么样的人,只能是她们说了算。对了,那几个没考上高中的初中毕业的女孩子都找到了吗?把她们也招进来。”
闵老师立刻追问:“结婚了也没关系吗?”
其实这些人在当地看来不是工人的好人选,娇气,不够吃苦耐劳。
“没关系。”陈凤霞认真道,“她们要按照主管的方向培养,要求和一线工人不一样。”
这当教练的也不需要上场亲自打比赛啊。
再说没她们的存在,文化课怎么进行,大雪小雪又要怎么和工人沟通?没上过学的本地女孩可是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
“她们的工资,暂时按照每个月一百五十块开。”
对比就很明显了,天天趴在缝纫机和案板上干活的人只能拿到一百二十,监工的却能发一百五,平白多了三十块呢。要知道,这里的人在地里辛苦一个月都未必能挣到三十块钱。
差别在哪里,差别在物以稀为贵。这里读书识字的女人太少了,所以才如此金贵。
闵老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还是点头答应:“行,我暑假结束前,一定把这里安排好。对了,老板,小春她爸妈让我给你捎句谢谢。他们已经收到从深圳寄过来的货了,生意还不错。下一批,他们准备从义乌进。连这次卖出去的钱一并投进去。”
陈凤霞笑道:“他们自己判断,这里的人想要什么,他们要比我清楚。我只收钱,我不插手。”
闵老师感慨了句:“没想到还真能办起来。”
陈凤霞哑然失笑:“有什么好不能想的,人家能摆杂货铺子,他们自然也可以。最多就是需要别人送货上门而已。对了,你妈妈考虑得怎么样了?要是没问题,我想临走前就把合同签了。”
荒地承包下来,挖蓄水池、平整土地、栽树种草都需要时间,没几个月的功夫,这些活根本完成不了。而陈老板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盯着,那她只能找个代理人。
找谁,自然是敢于第一个吃螃蟹,连电脑都没见过,就敢帮全村人带货的妇女主任——闵老师家的老太太啊。
第332章 你来做决定
闵老师做不了母亲的主,老太太的事情得自己拍板。
其实说是老太太,她年纪比陈凤霞也大不了几岁。当地女人结婚都早,十七八岁的姑娘就已经是孩子母亲的情况并不少见。
但这位年龄刚到不惑之年的女性站在以面容沧桑而著称的闵老师身旁,别人绝对不会把他们误认为是姐弟。
为什么?因为虽然她眼睛亮晶晶,看上去精精神神的,但她的头发,夹杂了银丝。
才进入联合国划分的中年人标准,她呈现出来的已经是老年人的面貌。
不过老太太也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是村寨少数会说普通话的女人,而且她还识字。对,她也没上过一天学。可是她年轻时,公社办过几期扫盲班。她自己跑去听课了,因为学习好,所以才被选为了妇女主任。
也正是因为这份底气,她才有胆量当联络员,给村里的人带各种他们想要的东西。如果不会写字记账的话,单凭脑袋瓜子记,万一发生疏漏怎么办?涉及到钱的事情,自然得记清爽。
但是现在,站在娘家村寨的开垦荒地上,给陈老板和王技术员充当临时翻译时,面对陈老板的聘书,老太太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肯应承。
当总代理,替这位从城里头来的大老板管理林场和草场,这个事情太大了,她做不来。
不过她倒是积极推荐了自己丈夫,她丈夫以前是生产队长。经常到处跑的,同各个村寨以及附近乡镇的人都熟悉,由他来做这个事,效率会更高。
陈凤霞没有一口应下,其实从她签合同承包这边的荒地之后,各个乡镇都给她推荐了人。
大家清楚一件事,她不可能长期在本地呆着,这里的活必须得有人替她看着,不然用不了多久,开垦好的荒地就会重新变成荒滩。
只是他们推荐的全都是男子,没有一个是女性。
而陈老板需要的却是女性管理者。
她不希望看到女人干活挣钱,当家做主的却还是男人。
只有女性管理者跟一家一户对接,家里出来说话的才有可能是女主人。否则她们就只能跟牛马一样埋头苦干,却没有发声,和外人打交道的机会。
陈凤霞笑容满面地看着闵母,表情真挚:“不行,张大姐,这个事情只能你来做。”
她伸手指乡政府的方向,认真道,“你看,厂里请的全是女娃娃来做工,我安排的主管也是年轻的女娃娃,你让她们怎么跟大老爷儿们天天打交道?有些话也只能我们女的自己说才方便。”
张大姐瞪大了眼睛,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惊讶地问:“这边也要管啊。”
陈凤霞笑容满面地点头:“那当然,这招工啊,联系各家各户的事,大雪跟小雪年纪轻,对这里又不熟悉,肯定做不赢。这些事情都得你多帮忙。再说了,来村里收东西,那些扎染刺绣鞋垫什么的,你去说要比大老爷儿们说的清爽得多。他们哪里能搞得这么仔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到时候,消息两头传的不对劲,白叫大家花费了时间精力,做出来的活却不满足需要,不也是大麻烦吗?”
张大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那可不能。”
东西卖不出去,费的时间精力倒是其次。穷人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和力气。但浪费了人家的好布料好丝线,这帐可得怎么算?
陈凤霞笑容满面,主动伸手去抓对方跟枯树皮一样的手,言辞恳切:“所以,这里我就只能托付给张大姐你了。说个实在的,如果当初不是你和闵老师搞代购的事情,我也想不到跑这儿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继续下去,就是你,我认准你了。”
大雪小雪刚从村里出来,她们今天进山是为了给附近的村民分配任务。衣服还没开始做,但是衣服配的腰带可以先绣起来了。虽然腰带不如纯正的民族服装复杂,但手工绣也很花时间呢。这可是“空谷”系列服装最大的卖点。
陈凤霞伸手招呼她俩到面前,笑着将人推给张大姐看:“这两个姑娘,还有厂里那些女娃娃,我都托付给大姐你了。大雪小雪,你俩在这边要有什么犯难的地方,就找张大姐。”
张大姐到底是热心人,否则当初她也不会自己主动帮村里人带东西呢。毕竟比起大部分同乡,她家经济条件算不错的,倒是不差那点钱。
现在瞧见这两个水灵水秀的城里姑娘,她的心立刻热起来,当场便打起包票:“别怕,有事就打电话到朗乡邮局。那里工作的春晖就是我们村的,他每天都骑车回村里呢。”
大雪小雪心有灵犀,都不用互相看对方,便立刻开口喊干妈,要认下这门干亲,倒是让张大姐笑得合不拢嘴。
服装厂的事差不多算安排妥当了,这头种树种草的工作,张大姐还是想推荐自己男人:“我一个人也管不过来这些事。我们生产队以前也中国油橄榄的,他是种田能手,胸口绑过大红花,去县里领的奖呢。”
陈凤霞微笑,目光落在对方略有些焦灼的脸上:“那你来安排好了啊。你就是我在涌泉县的总代理。各个乡镇谁来负责种树种草的统筹工作,这些你说了算。我对这里的了解肯定比不上你。”
她伸手指着前面蹲在地上扦插摸摸香枝条的女人,轻描淡写般,“也不用负责的都是男同志。这些女同志做的也不少也不慢,干嘛非得要男同志带着才能干呢。我年轻当姑娘那会儿,我们公社还有铁娘子生产队呢。”
张大姐愣了下,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陈凤霞就笑:“大姐,你看你年轻的时候,这里也办扫盲班。现在同样可以做嘛。大家识字了,你安排工作也容易。天晴干活,下雨了天气不好或者不需要出工的时候,就学几个字。将来发工钱好歹也能签自己的名字,不用光摁手印。”
张大姐踌躇片刻,总算点了头:“好,那我就跟以前一样,安排个男生产队长再找个女生产队长。”
陈凤霞无所谓:“随便,你觉得怎样做效率高就怎么来。”
张大姐找娘家人商量选谁当村里荒地的负责人去了,陈凤霞就转过头问王技术员:“提炼精油的设备什么时候到位啊。”
附近没有厂生产现成设备。当初他们在农科基地看到的那一套是龚老师自己照着杂志上的照片设计的。
对,没错,就是一张照片,什么结构模型图纸都没有,人家就愣是自己琢磨出了关键,依葫芦画瓢来了一套,用的还挺好。
真学霸的世界就是如此逆天得可怕。
现在,涌泉县要大规模种植摸摸香了,那设备必须得大规模生产啊。不然怎么够用?
陈凤霞本来想直接从外地厂商订购设备的,结果之前给龚老师代加工的厂听说了这事,立刻找上门来,表示他们可以接了这活,保证东西跟龚老师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陈老板也犹豫,但她估计要是不给人喝汤,人家保不齐就能打翻你的肉碗,便同意了。实话实说,这个代加工的产品的确比她在外地找的厂商报价低不少。而且因为就近,这里的厂还包票说保修期三年。
哎,人生处处都有风险,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王技术员这些天虽然也戴帽子,但强烈的紫外线总是见缝插针,她比之前也黑了个色度。不过她全然不在乎,只安慰了句陈老板:“你也别太担心。周老板的厂虽然不大,但我们农科院想做个什么新设备基本上都找他,他家出来的活不错。”
陈凤霞叹气:“但愿吧,这么多,我都已经跟销售方签预售合同了。到时候东西出不来,打脸是小事,我还得赔人家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