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还有位熟人,是老年活动中心的苗姐。她哈哈大笑:“那我估计朱老板是不敢的。”
幸福到家虽然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依靠业务员的人脉来联系人买房了,但是人们的传统观念也不是一两年时间就能改变的。苗姐手上有工会的人脉,零零碎碎的中间人生意便没断过,所以往灯市口跑的次数自然不少。
正是因为常跑动,所以周强被他爹妈从网吧里拽出来一顿胖揍,在小区里鬼哭狼嚎地四处逃窜时,苗姐刚好瞧了个正着。
后面周强哭哭啼啼诉说自己委屈,周围的大人都当这小子胡说八道,随口编理来诓骗娘老子。天天去玩啊打游戏机叫做生意?呵,真当大家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是吃饱了撑的呢。
只苗姐在旁边听的入了神。
她儿子已经去了美国啊,她儿子在美国网购过东西,她知道这事完全可以实行。她只是没想到十几岁的小孩,家里连个电脑都没有,居然还能想到借助网吧做这种生意。
苗姐既然有胆子端着公家饭碗做中介生意,自然在挖掘商机方面不遗余力。她立刻有样学样,当起了网购主。先是自己在网上下单子替老年活动中心的老头老太太们买东西,然后便借着工会给职工发福利的机会,直接采购了大批山货跟丝巾之类转手卖。
山里出来的山货比商店便宜多了,深圳那边过来的丝巾饰品又要比商店卖的时髦多了;于是同样的预算下,即使她这边已经加过一回价,大家拿到手的福利也比往常要多要好。
上上下下都得了好处,苗姐这生意自然能长做长有下去。
所以她一高兴,就给自己给报了个驾校。就算儿子留学花钱跟流水一样,但只要她能长长久久地做生意有钱挣,那她终将有一天能够自己买上车。
等她退休了,儿子也毕业了,她的负担小了,就能痛痛快快地开着车子到处游山玩水了。
说来真悲催,女人忙碌一辈子,非得等到自己壮年走过,头发都夹杂银丝的时候,才能真正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苗姐都已经笑着自嘲了,陈老板跟吴老板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居然还一唱一和地打击她。
一个说:“哎哟,真松快了?这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孙女儿,小孩哪个带?”
另一个就呵呵:“呀,这外国的东西这么便宜?儿子毕业留在国外,买房子讨媳妇不要钱?就是回来,人家要在好地段买大房子,房价也厉害哦。见风涨,前两年我在上元还能小几万就能买到房子,现在你再去瞧瞧。更别说市中心了。”
呵呵,想的倒挺美。做女人的,多少是一辈人不曾安歇,做牛做马一生。等到老得动弹不得的那一天,大概才有可能坐下来歇歇。
这能歇吗?未必。谁家老黄牛累得再也耕不了田的时候,会真的被荣养到寿终正寝啊。起码陈老板和吴老板瞧见的都是直接杀了吃。
就是那肉老了,炖肉都不香。
卧槽,真是奉献了一辈子,被吸干了最后一滴血,完了还得让人嫌弃血臭肉酸。
苗姐忍无可忍:“够了啊,说的好像我要理他们一样。买房子讨老婆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饭,买不起就拉倒。至于带小孩,我……”
“我”到后面“我”不下去了。
她这个做婆婆的不带小孩谁来带?左不过还是儿媳妇。然后儿媳妇再重复她一生,生命就是如此循环。
苗姐都“哎“了一声:“被你们这么一讲,还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没完没了了。”
她想了想,又下了狠心,“不管,最多带两年,完了送托儿所。”
这样总行了吧,反正没她的事。
不想陈老板和吴老板集体摇头,又嗯说相声似的。
“哎哟,你家儿子媳妇从来不加班?这么好的工作,到哪里找啊。”
“我家小二子现在都是我阿爹阿妈接,完了还要在他们面前蹭晚饭。我和郑国强实在忙的时候,小二子还要睡一觉。”
苗姐叫她俩说绝望了,感觉人生到头都没希望。
不过是生了个小孩,她还挣不脱了?简直就是被绑架一辈子啊。
陈凤霞作了恶,很有当坏人的快感,就在边上哈哈大笑:“你以为呢,不然那什么叫儿女都是债。”
吴老板倒是真心实意地帮忙出主意:“你还得好好挣钱,这样起码你家孙子孙女儿上托儿所之后,可以请个保姆帮忙带小孩。”
苗姐叹了口气:“要是都跟十一的时候一样就好了。生意是真的好。”
她提前订了不少东西,直接摆在活动中心卖。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就没断过。稍微新奇点的东西都不愁销路。
吴老板直接呵呵:“哎哟,姐姐啊,你想的挺美的。我还巴不得天天都是黄金周呢。我的天啦,就没有哪里生意不好。大家都忙得脚跟打屁.股。可今年不过国庆五十周年嚒,才能给人放这么长时间的假期。以后怎么可能,估计起码得等十年。”
这也倒是,叫他们赶上了不过是运气好。
陈凤霞却神秘地眨眨眼:“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后面年年都这样,五一也有七天假期呢。”
哎哟,这人可真是敢想。
陈凤霞心道我怀揣重生剧本,有什么好不敢想的。
她一本正经道:“咱们都能看出来一个国庆七天假大家消费的欲望有旺盛,花钱跟流水一样。国家能看不到?有人买东西才有人生产,这不就是那个拉动内需刺激经济发展了嚒。这么好的事,哪个不愿意干啊。房交会都春秋各来一次,十一不够用,自然得上五一了。”
苗姐先被她说服了。
她好歹也是事业单位职工,想不关心时事,单位开会都要在你耳朵边上念叨个不停。拉动内需,刺激消费,的确是现在的重点工作。所以她在老年活动中心代销东西,领导才不啰嗦。
苗姐感慨:“我这边都要赶上供销社了,真是的服务到家。只差收购废品自己转到网上卖了。”
她当年短暂的下过一年乡,干的就是村里代销代购员的工作,还收购废品跟当地的农产品交给上级供销社呢。那个时候,嘿嘿,也是吃香的工作。
前排的车门打开了,教练跟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终于抽完了香烟,一左一右上了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随口接腔:“幸亏你没接着待下去,不然跟我一样下岗。供销社垮了哦。下了死命令,到明年底,全市供销社几万人哦,全部滚蛋。现金、经营权、租赁和债权抵补方式,转变广大干部职工的身份,变企业人为社会人。呸,尼玛的,不就是下岗嚒。”
驾驶座上的教练就笑:“要你早点出来开出租车你不听,来驾校也比你赖在供销社强啊。你又不是老娘儿们,天天在那打毛线就能消磨时间。你早出来两年都比现在好混。”
那男的不停摆手:“别说了,本来我还指望赖一赖,补偿能多点呢。结果,狗屁,好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小啰啰,汤都没的喝一口。”
想他也有开车的手艺,原本以为靠领导近一些,好歹额能被照顾到呢。结果领导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了,全市的供销社干部都身份社会化了。
苗姐就捂住嘴巴笑:“谁让你待在江海呢,江海经济发展多快,哪里还需要供销社。你要是在大山里,保准你还是香饽饽。”
她这回在网上下单的山货全部来自地方供销社。别说,虽然邮政包裹在路上的时间不短,但真是物美价廉。人家店里的东西也受欢迎,下单量蹭蹭往上涨。不愁销路还怕没钱吗?
那男人只不停地摇头:“一样的,都在改制都在甩包袱。全国都一样,村里的代购点都在盘货,各个市的供销社卖厂的卖厂,卖地的卖地,私人承包的私人承包,山里还不是那么回事嚒。再说山里更挣不到钱,人家早就想关门大吉了。”
陈凤霞颇为吃惊:“这是上面统一下达的命令吗?全部撤销?”
她印象中供销社的确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逐步消失在人们的视野范围内的。但她本以为这是个市场自然选择的结果,就像街上其他店开不下去逐渐倒闭了一样。她倒没想到是上级主动关停。
也是,挣不了钱还要养这么多人,钱从哪里出?及时止损也正常。
苗姐叹了口气:“那农民买东西就麻烦咯。其他东西还好讲,要是买到假农药假种子,那人家一年的收成都彻底完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凤霞突然间反应过来,此后差不多十年时间里,农村彻底沦为各种假冒伪劣商品的倾销地。
上辈子,她老家所在县的一所初中甚至发生过学校小卖部出售的2B铅笔是假货,导致整个初三上百号学生中考答题卡机器读写失败,完全零分的事故。当时好像闹得挺厉害,但后面还是不了了之了。
现在想想,这跟大面积地关停基层供销社应该有不小的关系。供销社商品的确落伍,不太受顾客欢迎;但是他们进货有统一的渠道,从正规厂家出来的东西,质量相应有保证。
等到供销社消失了,农民失去这个选择,铺天盖地的家伙自然就抢占了农村市场。
陈凤霞在心中叹气。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则双手一摊:“哎哟,还管得了这许多。他们总归有买东西的地方,我们自己职工都集体喝西北风了,泥菩萨管不了旁人的事,先自救吧。”
国企改制的一大特点就是卖卖卖,不卖哪来的钱。是三文不值两文的卖还是货真价实的卖,就看各自的能耐了。
唉,真是管不了许多,先好好练车吧。
隔了没几天,陈文斌主动找上门来跟陈凤霞说自己看重的那块地的事。
“原本是个大厂房,早几年前圈了好大一块地,说是厂子面积太小想要集体搬迁过去。结果,他们供销社全面改制,原先的厂子都在往外面卖,哪有钱再盖新厂房。”陈文斌笑嘻嘻的,“姐姐,怎么样,有兴趣一块儿拿这块地不?”
陈凤霞的眼皮子跳了两下,追问了句:“供销社?”
陈文斌点头:“是啊,供销社的棉花加工厂。当时他们拿地是真便宜,简直就是白送。现在坐地起价,心黑的很,涨了三倍!但我看位置还行,旁边有高速公路,我得到的消息,这边后面还会建个长途汽车站。”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这块地的优势,极力撺掇陈凤霞跟他合伙吃下:“怎么样,姐姐?黄泥塘那块地咱俩不是搞得不错嚒。这回还是按照老规矩来好咯。”
说实在的,正是因为黄泥塘的地开发得顺风顺水,他才感觉自己一定得拉着陈凤霞一块儿。
嚯嚯,那块地可是从天鸿房地产公司手上拿下来的。同样是接手他家的项目,和园公馆的第三任开发商肠子都要悔青了。现在,开发了大半的小区套在手上,压根就没人肯接盘了。
他感觉自己应该将黄泥塘项目的成功模式复制下去,才能保证避开无所不在的邪门事件,从而确保开发顺利。
陈文斌说了半天,嘴皮子都快干了,却始终不见陈凤霞给半点儿反应,不由得气恼:“哎哎哎,姐,我跟你讲话呢。你倒是给个准啊。这十月份快结束了啊,人家今年年底前就要把这块地卖了好付职工的卖断工资。公历年,不是农历年。你要是再犹豫的话,煮熟的的鸭子可就飞了。”
陈凤霞没关心这块地,反而追问陈文斌:“那乡镇级别的供销社的地你会买吗?”
陈文斌被她吓了一跳,毫不犹豫地摇头:“我疯了,我买那个干什么?乡镇的房子又不值钱。”
陈凤霞却抬头看他:“那你说,没人买的话,那些供销社要怎么处理?”
陈文斌不耐烦地挥手:“这我哪晓得,应该会给私人承包吧。嘿,上元大街上的那家不就这样嚒。当供销社的时候半死不活,人家租了当超市,生意立刻就风生水起。可见决定生意好坏的应该不是风水。”
陈凤霞又问了句:“是不是全国的乡镇供销社都这样?”
陈文斌奇怪:“你这不废话嚒。乡镇一级的供销社卖房子卖地都卖不出价钱来,除了租给人家开店还能怎样?”
陈凤霞直接站起了身,随口打发陈文斌:“行,滨江那块地是吧,我回头看过了再给你准话。对了,要多少钱?”
“咱俩还是对半开,你掏一百二十万差不多了。”
陈凤霞突然间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你又拿什么抵押贷这么多钱?”
不是她低估陈文斌的资产,而是这人手上没什么流动资金是真的。他的钱基本上都套在开发项目里面了。
跟他合伙拿地,她总怕这人到时候资金链断了,彻底烂尾。
陈文斌就嘻嘻笑:“你怕什么啊,反正我能弄到这一百二十万。你就说你要不要这块地吧。你要不感兴趣的话,我直接找旁人了。”
陈凤霞挥手:“好了好了,回头看过了再跟你说。”
她现在真没心思敷衍这人,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供销社”三个字上。
大量的供销社站点要被撤销了,这些都是现成的销售网点啊。既然乡镇一级的供销社乏人问津,那能不能跟网站展开全面合作呢?将所有的供销社都变成代购和销售点。
对,是全部,深入到农村基层的各个网点;而不是零星的,被他们挑出来当示范的网点。
这是现成的网络,她应该趁这个机会完完全全地利用起来。
第348章 被碾压的重生者
自古以来,做任何事都是从上到下易,由下至上难。
就说七月初网站搞72小时网络生存实验的事吧,因为电子商务部的主动加入,弄了模拟电子支付,所以后加入“妙妙在线”和“吃什么”的用户都疯狂对此表示感兴趣,还有人满世界地询问要如何兑换电子货币,好在网上直接使用。
后来知道不行,大家就好悲伤。还有人愤怒地询问,既然不存在的东西,为什么能够在生存实验中使用?
咳咳,因为有电子商务部的加入啊,有老大在后面背书,那自然就成了。
搁在和基层供销社合作这事上,同样也如此。
要是网站一家家地跑供销社,且不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些基层政府根本不办人事,恨不得有个人踏上他们的地盘,他们就要敲骨吸髓,连骨头渣丢不给人剩下;就是对方也有意图,但拘泥于国企身份,很多事情还得一层层地往上汇报,再等待领导一次次开会做决定。鉴于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的特色,一件事拖个几年没结果都正常。等领导的批示下来,估计连黄花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