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双手一拍,笑着赞叹:“David不愧是David,论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交游广阔,还是David。”
设计师担心再被她拍马屁下去,自己会露怯,就赶紧挥挥手,装腔作势道:“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方主任看着他那拿捏的做派,直接摇摇头,十分怀疑:“他到底对蝶翅画知道多少啊?”
陈凤霞摊手,笑得意味深长:“过两天应该就是全才了。”
就David好面子的个性,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这方面的资料的。
方主任摇头:“陈老板嗳,你可真是人尽其用。来吧,刚好,你来掌掌眼,看哪些人适合留在梦巴黎。”
陈凤霞奇怪:“你又招新了?你自己决定好唻,我又不懂这些的。”
方主任表情微妙:“我就是难以取舍啊。”
为啥?因为来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从涌泉县特地要来的新人。山里郎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去深圳,这边可不得补充新鲜的血液。
可是输血这种事也不能多输啊,她就要二十五个人,一下子给她塞六十来号新人算怎么回事。
当然,县政府的态度还是相当柔软的,带队来的干部布哈同志一再强调这是为了方便用工老板挑选到最合适的人才。
“挑剩下的,没关系,我再带回去好了,就算是领人出来一趟长见识了。”
陈凤霞在心中直接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这帮子家伙,欺软怕硬,感觉上回送人自己的态度相当温和是吧。还都给安排了比起建筑工和流水线工人来讲,绝对挣钱多又轻省的活计。
她直接呵呵,朝方主任点点头:“嗯,就留二十五个,剩下的我带走。”
她害牙疼似的“嘶嘶”了两声,“刚好我那边养蝴蝶种地都需要人手,剩下的就下地干活去吧。”
哼,出来打工除非是因缘巧合,否则有几个没学历没背景的不是从最底层出卖劳动力做起。不去工地上搬砖,也得下地种庄稼去。
没想到好几个小伙子的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追问:“是在水上长稻子吗?太好了,我们能学怎么种吗?我们想回去就试着种。”
陈凤霞越听越糊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是来学习怎么在水上种水稻的?”
最初开口问的人高兴地点头:“是啊,花郎告诉我们有在水上长的稻子,他写信回家了,还拍了照片寄到了寨子里。我就想过来学怎么种大米。”
陈凤霞一阵眩晕,感觉羊驼驼风中凌乱。
涌泉县就有鱼塘水面种稻啊,王技术员在全县成规模的鱼塘都插好秧苗了。这些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跑到江海来学这个?
布哈同志茫然地摸摸头:“有吗?”
他不知道啊。
陈凤霞白眼都要翻上天了,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沟通的。县里的供销社都已经拍好了秧苗的照片,就等着云上农场上线,赶紧开始加入到第一波种植基地队伍中去。
陈老板皮笑肉不笑:“既然他们过来的目的是为了学种植水稻,那不如回去现场学吧。气候条件不同,在家学习效果应该更好。”
布哈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愈发小心翼翼地强调:“要不,让他们去工地上打工吧,这样也不错。”
先前开口的少年小声嘟囔:“我想学种东西。”
陈凤霞心念一动,开口问道:“你们有哪些人想要学习农业知识,关于种植和养殖的?”
少年们面面相觑,陆陆续续有十来个人举起手来。
陈凤霞当即点头:“OK,我试试看能不能给你们找份农科院的工作,那里有很多新项目,也许有适合你们家乡的,你们能在那里学到很多农业知识。”
江海经济相对发达,农科院农场想请农民干活也不容易。因为辛苦报酬也低,人家宁愿进厂打工。上次韩教授的研究生就抱怨人手严重不够。他们师兄弟连论文都得晚上挤出时间写,白天全在农场干活了。
现在,陈老板就给他们送农场工人去了。
嗯,满足你们想要学习的心。
第393章 盛夏的果实
县里的干部布哈亲自将人送进了农场,又再三再四地拜托人家帮忙照应这些小孩。
“好好管,让他们多学多做,不要让他们喝酒瞎胡闹。”
好话说了一箩筐,他又要给韩教授的研究生递烟。
研究生赶紧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
陈凤霞怕布哈热情过头,反而让研究生尴尬,就笑道:“他们是抱着想要好好学习,回去建设自己家乡的心过来的。麻烦你们多费心了。”
这批来的六十个人,方主任留下了三十个,剩下的全都被陈凤霞打包送来农场。其中一部分学习“水稻+”的种养殖技术,另一部分就是学如何养殖蝴蝶。
因为蝴蝶羽化之后存活时间短,所以为了保证婚礼和其他庆典活动蝴蝶的供应,养殖的人必须得学会如何控制蝴蝶的羽化,这样才能长做长有。
嗯,得快点让他们掌握技术赶紧养起来。夏天一过,金秋时节的婚礼跟各种庆典活动可是扎堆的。不赶紧把钱挣到手,那么多前期投资的成本要如何收回头?资本家要保持资本家的原则。
农场有集体宿舍,新人们留下干活,吃住就都在农场里。
人送到位了,布哈也该走了。
这个面色黧黑的中年干部有点不好意思,吭哧了半天才开口:“陈老板你是好人,把人交给你我放心。”
他有些不安地搓手,因为等不到陈凤霞的回应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陈老板倒不是要故意晾着他,而是她不愿意被发好人卡。说好了多少人就是多少人,不然她这边不好安排工作。还有就是,除了她开口要的以外,他们主动送出来的都是男青年。而大山中真正更需要主动走出来的恰恰是那些沉默的女孩。
“我这边需要更多的是绣娘,你看我手下的员工是不是女同志居多?下回我再要人的话,麻烦你们送女孩子出来。”
布哈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尴尬地嘟囔:“她们家里不愿意。”
陈凤霞奇怪:“怎么就不愿意了,不都好好的嚒。”
布哈为难道:“有拐子,有拐子去寨子里哄骗人,把人给拐走了。”
陈凤霞脑袋瓜子嗡了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是拐子?”
布哈点头,瞧着难受极了:“她们听不懂外面的话,人家把她们骗走了,她们想跑都跑不掉。”
陈凤霞一肚子火:“对,你们不让女娃娃上学,想把她们变成傻子好欺负。你们能欺负,旁人更加能欺负。人家晓得她们好骗,以后就盯着哄她们。这种事情永远杜绝不了。”
布哈垂着脑袋,就默默地受着,也不吭声。
陈凤霞愤愤道:“我要女绣娘,后面我要女同志,会说普通话识字的女同志我才要。不想被人哄又想出来见世面挣钱的,自己学。”
布哈没有回答她的要求,就闷闷地念了句:“我回去了,我回去带队去新疆采棉花。”
陈老板一拳打在棉花上,差点儿没活活怄死自己。是啊,多好,去采棉花,连话都不用和人说,只要低下腰埋头采棉花就好。
得,这些人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可是她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掌握话语权的人无意,他们心痛女子被拐卖不过是自己的私人财产被偷盗了,造成了他们的损失。被剥削被奴役的人已经习惯这一切,都忘记了要争取要反抗。
她一个外人能做什么?
陈凤霞没有送布哈去车站。她知道涌泉县的现状不能单纯怪在某一个人头上。但她还是愤怒,愤怒于情况都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他们还是原地踏步。做太平官的前提是,你要真能让一方太平。
也是,被拐走的女子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那就当她们从未出现过好了,依然天下太平。
陈凤霞拿出了资本家的做派,先是让绣娘们写信回家,强调她还想招人,但是必须得会说汉语还要会认字。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老板没耐心再等。如果她们还是没有进步的话,她就去别的地方招工。会刺绣的也不止这一处。
陈老板又动用自己是合作社投资人的身份,开始筛选雇佣山民的资质。家中有学龄期女娃却不上学的,一律不要他们干活。她要的合作社工人,家里的小孩必须得上学。
理由是,合作社项目是受到上面表扬的,要申请专项资金补助的。人家上级领导会派人下去审核,到时候一看义务教育都没搞,还给个屁的资金补助。
至于是什么专项资金,陈老板没说。对于山民而言,什么上面,什么领导,就已经足够了。再具体的事情,说了大家也理解不了。
反正,你晓得是很大的事很重要的事就好。大人物无需对小人物解释太多。
陈凤霞的电话打出去,冯丹妮答应帮她盯着这件事。
闵老师的母亲是本地人,本地人做事总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圈子框住。这家的大婶子来说两句好话,那家的大叔过来求求情,都不容易,那就松松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陈凤霞需要的不是马虎眼,她需要强制性地执行。既然该做这事的人着重点看的是稳定,不管是欣欣向荣还是一潭死水的稳定;那就让她来做这个阴阳怪气的恶人好了。
反正当老板的都没良心,做恶人反而能叫他们知道自己不好招惹。
陈凤霞叹气:“叫你费心了,给你添麻烦了。”
油橄榄种下去之后长到现在早就存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打理的地方。合作社的山民们主要任务就是扦插牡丹和摸摸香的枝条,扩大种植面积,以及采摘摸摸香叶子。
现在,她突然间要筛选雇工,是在给冯丹妮的事业添麻烦。万一引起山民的逆反心理,到时候他们集体闹事,无人肯来采摘,那就问题大了。
自古以来,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出奇的团结。
冯丹妮不以为意:“没事,你早该发火了。你就是太面瓜太好说话。当初他们这些乡政府是怎么答应你的?给办识字班,动员督促女孩子去上学。他们哪条做好了?做不好还想当没这回事吗?有什么好怕的。他们闹事不干活,那就找别人来干,全国各地都有农村富余劳动力。他们自己都安排不过来,要组织人去新疆采棉花呢。”
冯老板给陈老板打了气,后者心里才稍微顺畅了些。
虽然知道此事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她还是难受啊。
被拐走的女孩会经受什么样的命运?结果基本上无外乎两条,一个是被卖进色.情场所,一个是被卖给光棍。前者如果没有□□,根本生存不下去。后者是同根同枝,一个村一个乡都抱团,地方执法者也默认同样的事情不断发生。
其实就算她们会说普通话也识字又能怎样呢?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受害者从来就没断绝过啊。
陈凤霞只能甩甩头,告诉自己别再想下去。因为她无能为力,她想了只会更伤心。
郑明明听到了妈妈和冯阿姨打电话,小声问了句:“他们会不会恨家里的女儿啊?”
因为家里的女儿没上学,所以他们丧失了做工挣钱的机会。他们不会认为责任在自己,而是会想,如果没有你,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人都会轻易原谅自己的过错,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旁人啊。
陈凤霞愣了下,伸手摸女儿的头,没有给孩子幻想的空间:“会,当然会。但是与此同时,也会有人选择送孩子去学校。在合作社打工一个月,他们就能赚到小孩子的学费。他们已经赚了这么长时间的工钱了,舍不得轻易放弃的。”
人不被逼到一定程度,就会下意识地遵从制定规则的人提出的要求。
郑明明忧心忡忡:“可我听说他们很抱团的。”
就像山里郎在江海演出的时候,虽然是外来户,旁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因为得罪他们一个,就相当于得罪所有人,他们会不由分说,无条件地站在同伴这一边。
陈凤霞笑了:“可是现在他们还在山里啊。蛋糕就那么一块,所有人过来分的话只会每个人都吃不饱。所以必须得内部竞争,通过末位淘汰的方式来筛选出有资格吃蛋糕的人。”
谁是那个有资格吃蛋糕的,标准不还是捧出蛋糕的人制定的嚒。
郑明明困惑地询问:“那,这算不算资本的力量呢?”
陈凤霞点头:“当然算。资本掌握了话语权,那么资本想要什么,人们自然就会变成什么样。”
初中生喃喃自语:“好像有点可怕。”
陈凤霞笑了起来:“不管是资本还是其他什么力量,只要足够壮大,就能够左右人的思想乃至整个社会。你忽视的地方,就是人家发力的方向。”
郑明明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书房里传来陈敏佳的惊呼:“明明,快过来看啊。天啦,他们怎么想的出来。”
母女俩对视一眼,赶紧往书房跑。
陈敏佳和吴若兰都兴奋地指着电脑屏幕喊:“看看看,快看这个。”
屏幕上是张放大的图片,小小的水坑上漂浮着竹筏,插在缝隙中的秧苗已经挺直了腰杆,显然已经存活。不过水面种稻对陈敏佳和吴若兰而言早就不是稀奇事,即便是种在面积狭小的鱼窝子里也不足以让她们大呼小叫。真正挑动他们情绪的是支撑在浮床上面的东西。
那云雾一般缥缈的,瞧着有点儿像大棚塑料薄膜的,是蚊帐!
对,就是旧蚊帐,上面还有补丁呢!
花郎高兴地跟网友们描述这个蚊帐的来历。原来去年他姐姐到江海打工挣到钱之后,就跟其他姐妹一道请淼淼在网上下单,给家里买了新蚊帐。山下蚊子多哩,晚上睡觉的时候用蚊帐最有效果。
现在,他阿嬷试着在家里的鱼窝子里种水稻,刚好浮床的大小和蚊帐差不多。阿嬷想蚊帐能够挡住蚊子,那也能挡住其他小虫,叫它们吃不到稻子啊。所以阿嬷就将旧蚊帐也撑在浮床上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给稻子打农药,也不怕毒死水洼里养的鱼了。
陈凤霞目瞪口呆,这,劳动人民的创造力与智慧实在惊人。就算蚊帐与浮床之间有空隙,那起码也能挡住一半以上的飞虫,像稻飞虱、稻纵卷叶螟这些,就基本不用农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