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要怎么说服对方?跟人家讲她是重生的,知道灯市口那边的房价以后会暴涨吗?
那纯粹是没事给自己找事。
陈凤霞找不到话来回女儿,就只好硬着头皮:“我们家在灯市口买房,主要是考虑你跟弟弟的户口问题。市区的户口才能有更多的学校选择。”
郑明明疑惑:“那上元县的户口跟灯市口的户口差在哪里呢?不都属于江海吗?如果国家觉得农村不好,干嘛不让农村都消失呢?大家都变成城市。以后就没有农村了。”
陈凤霞愈发哑口无言。
好像应该不是这样,毕竟她重生前已经开始建设美丽乡村了。看样子国家也觉得全是城市不好,还得有农村。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妈妈不知道,妈妈不懂这些。”
郑明明倒没有失望,反而点点头,认真道:“那我自己找书看吧。”
书里头肯定有答案。
陈凤霞笑了,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温和:“好啊,我们明明看了,回头告诉妈妈。你帮妈妈进步。”
郑明明心中涌现出自豪,顿时觉得自己肩上承担着重要的责任。
她喜欢这种感觉,妈妈把她当成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了。
对,上次妈妈说了,他们是朋友。她也在为这个家做着贡献呢。
小姑娘声音热切:“那我去春英婶婶那边找书吧。”
春英婶婶家收废品,有好多书呢。其实小宇哥哥家的书也不少,不过小宇哥哥家太远了,坐车来回得两个小时呢。
陈凤霞点头:“好,找到了书,你告诉妈妈是怎么回事。渴不渴?妈给你倒杯水去。”
郑明明立刻点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的服侍。她正奋笔疾书在纸上作画呢。
妈妈设计卖房子的广告单,就负责提供思路,最后得由她画出来,然后再交给银行的叔叔来处理。
其实郑明明已经在电脑杂志上看到了,可以用计算机来做这样的广告单。但她家没有电脑,学习机也找不到这样的功能,她就只好暂且按耐下来,先手工操作。
啊,什么时候能买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呢?郑明明心神摇曳地想着。
她在少年宫上课的时候听老师说过,一台电脑得上万块呢。
小姑娘很快按捺住自己疯狂的想法。
天啦,上万块能盖一层楼了。她可不能跟妈妈要这种东西。太奢侈了,这不是冰淇淋。
再说冰淇淋妈妈也会做呀,用内酯豆腐做,特别好吃。妈妈还会自己做像内酯豆腐一样的豆腐,不用老卤,就用白醋,做出来的豆腐特别嫩。
陈凤霞还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她去倒水的时候顺带着接了个电话。
拿起电话机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答:“这边是老年活动中心,不好意思,现在我们已经下班了。”
没想到电话进那头的人笑了:“哦,凤霞是吧,我是老周。国强的战友,你跟她讲一下吧。她托我打听的事情我给问了,暂时没听说有招人的计划。”
陈凤霞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丈夫居然到现在还没放弃问人找工作的事。
她赶紧跟对方道谢:“麻烦你了,周大哥,真是让你费心了。”
电话那头的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还积极鼓励道:“也别着急,这种事情都是碰机会的。你也说今年吉林都开始打破身份限制,无论农民、工人还是社会待业青年都能考公务员了,咱们这边肯定也不会迟的,说不定这两年就推进了。”
陈凤霞脑袋瓜子轰的一声炸开了,声音都开始哆嗦:“周大哥,你说真的啊。”
那边的人笑呵呵的:“那当然了,咱们江海又不差,总不会干什么都慢半拍。”
陈凤霞挂了电话之后,整个人还晕乎乎的。农民能考公务员了,能端国家饭碗了。
嘿,终于放开身份限制了吗?
她眼睛直勾勾,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那儿是本摊开的书,会计书,从旧书摊子上淘过来的,花了一块钱。
郑国强这段时间都在认认真真地看书,旁边有张报纸,上面还粘着油渍。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现在报纸还是不少人包装食品的工具。
像油炸好的兰花豆跟花生米,才不能用塑料袋装着呢,一烫一个窟窿,当然是拿旧报纸包裹,到时候摸出来一路走一路吃都没问题。
至于沾上油墨怎么办?嘿,才管不了这许多呢。
陈凤霞跑过去看,果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新闻,说的是吉林省的农民,也不完全是农民,在镇政府做临时工的回乡青年考上了县里头的公务员。
正儿八经变成非农业户口,也就是城里人啦。
陈凤霞对这非农业户口没什么兴趣,她眼睛就盯着政府工作人员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
果然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啊。
太好了,这人也是高中毕业不要大学文凭。
没事,肯定有机会的。
她看报纸的眼神太过关注,连郑国强从厕所里头出来,走到她身旁,她都没有留意。
郑国强瞧见妻子正在看的东西,倒是脸色猛然变了,赶紧伸出手去抓。
陈凤霞一把摁住,拿眼睛瞪丈夫:“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藏什么藏。”
郑国强支支吾吾:“我看国家大事,关注新闻呢。”
陈凤霞冷笑:“这都几个月前的报纸了,新闻也变成旧闻了。看就看呗,我支持你考。堂堂正正,端上铁饭碗有什么不好?”
前头丈夫还一个劲儿的不乐意,连打电话问战友什么的,都是被自己给硬逼着的。
没想到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居然改主意了。
可真不容易。
这人到底是怎么想开的呢?
哦,她猛然反应过来,他是受刺激了。
黄大发嫌弃他是进江海打工的侉子,话里话外都沾沾自喜自己干部身份。
马兴元给他们家办贷款手续的时候,明里暗里都在强调原本按照他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办下来的,全是自己一手出力。
他什么身份,低人一等的身份呗。
没正式工作又不是城里人,打工的盲流可不就低人一等嘛。
郑国强嘴上不说,心里头不难受吗?
陈凤霞想告诉丈夫,这都是偏见,是他们愚昧狭隘。
可偏见就是这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你想当它不存在,整个社会偏偏就用偏见衡量着你。
你有什么办法?
郑国强只断口否认:“我不考,考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我问了他们的工资也就那样,一个月还不到1000块钱。有什么意思呀?我现在挣得比他们多。”
现在他们两口子一个月能挣大几千呢。别小看卖吃的,这才是闷声发大财,肉烂在锅里头。
陈凤霞瞪眼睛:“跟你怎么说不清楚呢?你穿上这身官皮意义仅仅就是那一个月几百块钱吗?有了这个身份,咱们娘们仨才不会受欺负,人家想找茬都得掂量。”
郑国强不理她,又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继续翻会计书,嘴里头嘟囔着:“也没得考。鬼知道猴年马月才招人啊,先挣钱再说吧。”
陈凤霞不知道该表扬丈夫有经济意识还是批评他没发展眼光,只态度强硬地强调:“那你也得先准备起来,这多少年都没摸书了,你搞得清楚人家考什么内容?”
不料郑国强脱口而出:“我怎么不知道?一科考马列主义、党史、公文写作,一科考行政能力测试。过了笔试再面试呗。”
陈凤霞惊呆了,立刻眉开眼笑:“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郑国强傲娇起来:“我白在大学听课了啊,我找人打听下不就清楚了。”
现在考公务员不是啥社会热门,考的人也基本上是大学生。
还有一些就是机关事业单位的临时工。只有考了试转了正,他们的收入才能跟正式工看齐。以前叫招干考试,现在就变成公务员,逢进必考。
什么同工同酬就甭指望啦。几十年后都没实现的事情,现在说了也白说。
陈凤霞兴冲冲的:“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就赶紧准备呗,到时候一举夺魁,也给你女儿打下基础。”
郑国强被她的语气给逗乐了:“嚯,你对我倒挺有信心啊。”
陈凤霞看着丈夫的目光充满了热情:“那当然,就凭你跟我生了两个聪明孩子,我就知道你这当爹的肯定不差。那会儿媒人上我家门,我相中你什么呀?我唯一相中的就是听说你高中生,上学的时候学问好。我就想着呀,将来孩子能沾这个光,不会是木瓜脑袋。”
她这通马屁拍的恰到好处,郑国强浑身都暖洋洋热烘烘起来,还开口赶人:“行啦,你别打扰我看书,我要学习啦,你们娘俩早点睡,明明还长个子呢。”
陈凤霞哼了一声:“我不知道啊,我比你心疼姑娘。”
说着,她就乐滋滋地回屋去了。
郑国强看着妻子嘴里头还哼着小曲,嘴里头切了一声,这人。
脸上的笑却怎么都止不住。
外人看不起他也没什么,狗眼看人低呗。
他老婆他孩子觉得他厉害,他就感觉自己好像的确蛮厉害。
就连面前的会计学书,瞧着似乎都不在话下了。
第52章 这么个畜生
陈凤霞对丈夫的压榨是没下限的。光卖吃的看书学习就完事了?推销房子他也得跟着动起来。
郑国强看着塞到自己手上的花花绿绿的广告单,眼睛都瞪圆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行,我可没能耐跟这帮老头老太太打交道。”
大概是母亲跟岳父母多年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他尤其不愿意和老年人多啰嗦,看到这些人就头痛。
陈凤霞斜眼看他:“谁指望你在活动中心卖房子了?这边是投资改善生活,我要你去推销刚需。”
郑国强愣住了,啥叫刚需?这又是什么新名词。
陈凤霞看他发呆就得意:“不明白了?像我们这种必须得在江海买房落下户口,一家人团聚,孩子也能在这边上学的,就叫刚需。”
真正迫切需要买房的是谁啊?
她琢磨了好两天才恍然大悟,不就是自己跟丈夫这种从异乡漂泊到大城市的打工仔吗?
城市不是没有对他们敞开过怀抱。
在他们年轻,孩子年纪还小,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成家立业的时候,城市的房价也曾经朝他们露出过温情脉脉的笑脸。
一平方不到一千块钱的单价,你敢信?这就是城市对他们短暂的温柔。
等到房价起来的时候,他们这种苦哈哈的打工仔就在也不要肖想在城里安家落户了。门都镶了金,你别说去推,用手摸都怕给人摸坏了,自己赔不起。
可偏偏这时候的他们压根就没意识到哎城里买房的重要性跟迫切性,还跟上辈子的自己一样,想的是在城里挣了钱,回家风风光光地盖大楼房。
说到底,他们也没把自己当成城里人,缺乏迫切成为成为城里人的欲望。
于是机会就这样转瞬即逝,等到他们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追悔莫及。
陈凤霞感觉自己重生一回,也得拉拔一把跟自己相同处境的人。
当然,顺便把销售提成挣了,也没坏处。
郑国强立刻摇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以前工地上找人推销?哎哟,你想都不要想了。不可能的,谁会买啊。”
在城里头买房,那都是大老板有钱人才做的事。他们这种打工仔可不敢想。
陈凤霞直接眼白看他,没好气道:“两个月前,你也是这样想的,你现在不也在江海买了房,户口都转过来了嘛。
你想想看,这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平安喜乐四个字?
大人在城里打工,小孩在家给老人带着,那叫什么,叫留守儿童。
谁家的娃娃不希望跟父母待在一起?明明都这样懂事了。那时候她还在村上,我们每次回江海,她是不是都舍不得我们走?
我不晓得你舍不舍得?反正我是舍不得的。哪次我眼泪水不是往心里头淌啊。”
郑国强下意识地反驳妻子:“别讲的我跟没良心似的,我还不照样想嘛。你都掉眼泪了,我再哭,咱俩干脆抱头痛哭好了。”
陈凤霞一拍手,认真道:“这不就结了。要是大家都在城里有了房,大人小孩待一块儿,还愁这些烦心事嘛。妻儿团聚,小孩上学的问题也解决了,多好。”
郑国强还是犹豫:“可这一大笔钱,你要他们拿出来,差不多要不吃不喝八.九年功夫,也不容易啊。”
房子便宜不便宜,要看收入水平决定。
陈凤霞忍不住想戳丈夫的脑门子:“你还高中生呢,脑袋瓜子就不晓得转个弯啊。贷款,马兴元能帮我们贷款,为什么不能给大家都办下来贷款?就算一个月还五百块,只要两口子都打工挣钱,还怕还不起吗?捡垃圾卖也能挣钱的。”
郑国强又下意识地摇头:“怎么可能!马兴元哪里会给打小工的批贷款。这还不上怎么办,他们跟我们情况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凤霞冷笑,“在马兴元眼里,我们都一样,盲流!要不是指望我们买房,他会多看我们一眼?既然都是买房的,顾客是上帝,他又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呢。”
郑国强还是摇头:“你跟我讲这话没用,你问问马兴元自己肯不肯发这个贷款。他要是能发下来,我这边才好跟人掰扯。不然人家就是想买房子也买不起啊。”
五万块,老家能起三层楼了。
陈凤霞没好气:“你就不能跟马兴元说?他可是你高中同学。道理摊开了跟他说,他有什么好怕的,怕农民工不还房贷吗?
我的天啦,农民工在城里头连屁都不敢放大声。生怕叫大盖帽抓去蹲大牢。一个月几百块钱,就是卖血他们都会还。
要是不还,银行把钱收走了,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是谁?还是农民工。
放心吧,要是真贷款成功了,他们只会迫不及待提前把钱还清了,完全不会想钱只会越来越不值钱的道理。”
郑国强感觉妻子在内涵自己,因为他成天琢磨的也是赶紧挣钱还了债,好无债一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