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看起来有点焦虑,急得团团转,但贺皇后始终没给她单独和自己或者安恬说话的机会。她在焦急之中挨到天黑,然后被请出宫门。
一出宫门,她积累了一整天的负|面心情彻底爆|发,她狠狠地扇了贺英磊一个耳光,尖声说道:“让她滚!让那个姓裴的贱|人给我滚!”
事实上贺英磊这一天里也想了很多。毕竟他面对的是随时可以要他脑袋的皇帝和皇后。虽然贺皇后是他的姑姑,大概不会无缘无故对他这个亲侄子痛下毒手,但皇帝……咦皇帝是他的岳父,如果皇帝把他砍了,公主不是要守寡了吗?
于是贺英磊从“震惊!我的岳母是我姑姑”,脑补到“皇帝为了自己女儿不守寡一定不会杀我”,正在庆幸终于捡回一条狗命,就被亲妈扇了一巴掌。
贺英磊:“……”姓裴的是谁我认识姓裴的人吗为什么让她滚要打我啊!
等等他亲爱的白妹妹好像叫裴梦白来着。
阿母你怎么能骂我的白妹妹!
贺英磊想反驳几句,但齐夫人扇完他巴掌,转身就往远处贺国公府的马车走去。宫门外不能打架,她扇完贺英磊巴掌,已经看到一群侍卫在旁边按着刀跃跃欲试了,她要是再动手,怕不是会被抓起来。
贺英磊跟进车里,车帘刚放下,他就顶着脸上的巴掌印,迫不及待地说道:“阿母,梦白妹妹不是贱|人。”
齐夫人气得直哆嗦:“她不是贱|人,那你就是贱|人!陛下赐婚的时候你怎么一句话不说?陛下又不是不讲道理,他先问了你阿父,你阿父又问过你陛下才赐婚的!”
贺英磊觉得委屈:“阿母不是说是公主想嫁我的,她既然主动要进贺家的门,我以后纳几个姬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齐夫人捂着胸口喘气:“混账东西!公主金枝玉叶,你就算纳妾,也要半年以后!哪有大婚当日就醉醺醺不给公主面子的?你这是逼着整个贺家给你陪葬!”
贺英磊仍然不服气:“是她非要嫁给我的!”
齐夫人差点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但一来两人都跪坐着,她要打人还得直起身子有点麻烦,二来贺英磊好歹是她亲生的,这么多年她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现在脸上带着被她打出来的手掌印,她看着也有点心疼。
“不管是她求着嫁给你还是你求着娶她,她是公主!”齐夫人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冲,努力给自己这个平时看上去很精明、但昨天晚上才发现是个棒槌的儿子把道理讲清楚,“她阿父是皇帝,只要她觉得你做的事情有伤天家的威风,她随时可以踹了你换一个驸马!”
大江朝的女人地位不低,女人有继承权,所以无论男女,都秉承着“不行就分”的思想。
过不下去,就和离呗,下一个更乖。
偶尔有一两个寡妇想守节,里正和族长还要来劝:
“你以为现在是前朝吗?你守一辈子也不会给你发牌坊的,你就是自讨苦吃。”
“现在不兴守节这说法了,谁家寡妇不嫁人,官府还要来找我们的麻烦,说我们压着寡妇不让再嫁,不利于大江朝人丁兴旺!”
民间女子为了“大江朝人丁兴旺”,都可以和离改嫁,天家就更不算事儿了。何况姬安恬是皇帝的女儿,而不是皇帝的老婆,宁安帝肯定不会拦着她换个驸马。
贺英磊仍然不太服气。他自始至终都坚信自己是个被无耻公主逼婚的无辜小少年,如果不是孝安公主横插一刀,他现在已经与真爱青梅裴梦白裴姑娘双宿双飞,姬安恬就是一个枉顾他人意愿强取豪夺的无耻小人,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
他偷偷看了齐夫人一眼:可是阿母的脸色好难看啊,感觉如果他说一个不字,阿母会马上再扇他两巴掌。他悄悄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嘶,好疼。有没有办法让阿母生一点点小气,然后只打他一巴掌?这样他的左脸和右脸上各有一个巴掌印,就对称了……
贺英磊陷入沉思。齐夫人见他终于不再没头没脑地反驳自己,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儿子还没有蠢到家,抢救一下还可以接着用。如果他再那样发疯,那她就得考虑扶持哪一个庶子上位了。
养废的儿子,还不如不要。
这对母子貌合神离的时候,安恬吃饭吃得正开心。已经身处皇宫,她当然不用再与民同乐——能在殿内坐着吃饭的人,没有一个能称之为“民”,所以这顿反很丰盛。
于是贺皇后看着她吃了一大碗鱼羹两碗汤饼三个蒸饼四盘炙羊肉。
贺皇后:“……”哥哥啊,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可以坑我?看看公主才嫁一天就饿成这个样子,你是想让皇帝把贺家抄了给大公主报仇吗?
安恬将自己面前桌案上的美食一扫而空,扭头看贺皇后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
贺皇后:“……”你别过来啊,我会叫救命的!
然而准备对她(的菜)下手的人是皇帝的亲闺女,还是最受宠的那个,贺皇后最终还是含泪放弃自己的晚餐,主动将它们送给安恬。
贺皇后用帕子擦着眼泪道:“嘤,好惨啊。”
她的大宫女兰香姑姑,也就是安恬刚过来时看到在贺皇后旁边,和贺皇后一样金光闪闪的那位,同情地点头:“娘娘说的对!公主这一看就是饿得狠了,呜呜呜,公主好惨啊……”
贺皇后哀怨地看她:“兰姑姑……”
兰香姑姑感动地跪坐在贺皇后身边,握住她的手:“娘娘,您真是个好娘娘,您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让公主吃饱,您是真心疼爱公主的,陛下一定会很感动……”
贺皇后忍无可忍,一指头戳在兰香的脑门上:“知道我饿着肚子还不去传饭!让御膳房先送十个人的饭菜过来,我就不信她吃不饱!”
兰香落荒而逃。
翠芝翠竹在安恬身边伺候她,听到这边的声响,抬头看见兰香姑姑一溜烟跑出大殿,忍不住羡慕道:“公主,您看兰香姑姑老当益壮跑得多快呀?婢子们以后也要跑这么快!”
安恬:“?”她只希望御膳房做菜的速度能和兰香姑姑跑得一样快,这样她就不会饿到了。
在这个没有什么夜间娱乐活动、仅有的一些活动也不适合她这个新婚女子的年代,安恬吃饱喝足,在殿内遛了几圈,就准备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贺英磊造反,不会是因为公主饭量太大养不起吧?
一定不会的,国公府还是很有钱的,姬安恬的嫁妆也不少,才不会被吃穷呢。而且“被迫登基”怎么能叫造反呢?最多只能算黄袍加身不得不为之吧?
她翻了个身,隐约听到翠芝翠竹两个好没规矩的小宫女躺在殿门口的榻上嘀嘀咕咕。
“兰姑姑跑得好快,比公主还快!”
“胡说,公主最厉害了,公主比她快!”
“你才胡说,你见过公主跑吗?”
“你也胡说……”
安恬又翻了个身:明天就让这俩人去锻炼身体,一天没有兰香姑姑跑得快,就不让她们回来。这样的话,她们一定会感谢她。
还有,原剧情里面,贺英磊当皇帝当得那么被迫,那么无奈,那么痛苦,那么……
不如她勉为其难篡个位好了,她姓姬,她当了皇帝天下也是姓姬,到时候她告诉贺英磊,她是为了他,才被迫无奈痛苦地登上皇位,他一定很感动的。
然后任务就完成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每个人的烦心事都不同。
安恬想通了完成任务的方法,自然一夜好梦;但这一晚上,京中想着烦心事睡不着的人,有很多很多。
宁安帝失眠了。
他批改奏章批到很晚,累得手腕痛,想去椒房宫找贺皇后给他揉揉,被告知他家皇后去陪孝安公主了。他气势汹汹往安乐宫找安恬,想问问她为什么跟自己抢皇后,半路上遇到从御膳房传膳回来的兰叶,兰叶说公主把贺皇后的晚餐全吃了还在喊饿,她去御膳房催饭。
宁安帝悄悄来到安乐宫,往里面觑了一眼,看到安恬吃得开心的样子,忧心忡忡地回自己的未央宫去了。孝安是不是太能吃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若是以后一直这么能吃,贺国公家养得起吗?他要不要给贺国公涨点俸禄?或者逢年过节多给孝安一些赏赐让她吃个够?
回到未央宫,躺在御床上,宁安帝辗转反侧:他几个儿子,只有大儿子和孝安关系好些。但人都是会变的,若是以后传位给他,他会让孝安吃饱肚子吗?他从皇长子数到五子,发现他们一个比一个抠门,指望他们以后多给孝安赏赐,好像指不上。
他可怜的先后啊!他可怜的女儿啊!以后万一被饿死了怎么办?
贺皇后也失眠了。
她心里没有那么多事儿,只是……宁安帝让她陪伴安恬,安恬吃晚饭,她总不好撂筷子就走,于是安恬吃了多久,她就吃了多久。
然后,她撑到了,撑得一晚上没睡好。
贺国公、齐夫人、贺英磊也齐齐失眠了,当然,理由都不一样。贺国公为的是自己的前程,齐夫人为的是贺英磊,而贺英磊,当然是为他心心念念的裴梦白。
裴梦白也在失眠。
她本来可以不失眠的,但临睡前接到了一封信。新鲜出炉的驸马爷贺英磊给她的信。
裴梦白:“??”您是智障吗?
好的,她承认她曾经喜欢过贺国公家的那个儿子,但那时候她才几岁啊,她那时候对婚嫁的全部理解,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样地,俊朗郎君,庶女好逑——仅此而已!她发誓,她可从来没想过其他的,只是当时在场的小郎君里面,贺家公子最俊朗,她就多看了一眼。
她阿母和贺国公夫人是远亲,她和贺英磊算起来勉强有亲属关系,大概是出了不知道几服的表兄妹。贺国公封国公时,她阿母带她去国公府道贺,然后阿母与国公夫人论了论亲,她就多了一个俊朗的表哥。
如果当初她知道这个表哥脑子里面有这么多的水,她绝对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她一眼也不会看的!
那一次相识之后,两人一(见)见(色)钟(起)情(意),于是开始书信来往。反正本朝的民风开放,未婚小男女之间写封信、拉拉手什么的,不会有腐儒跳出来喊暂停。
然后她就听阿母说,贺公子去郊游,被大公主看中,贺国公对此也没什么异议,他们要议亲了。
裴梦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贺国公是皇后的亲哥,他儿子娶公主不是很般配吗?她和贺英磊又没什么感情,只是一面之缘一信之交。她只是有点可惜,以后如果公主管得严,她就少了个有才华的笔友了。
然而!
今天晚上!
她收到了贺驸马的信!
这封信大概经历了好一番曲折才送到她手上,看日期已经是几天前写的。信的内容让她这个未出阁的少女脸红心跳——
可惜,不是羞得,是气得。
她拿着信就找到阿父,把信往阿父桌案上一拍:“阿父,贺国公他儿子欺负到您头上来了,您想怎么办?”
裴父莫名其妙拿起信看了,也脸红起来。这封信的内容香艳至极,描述了贺英磊在梦中与女主人公相会的过程,贺英磊醒来之后还念念不忘,从此对女主人公相思入骨。
裴父老脸发烫:唉哟我滴阿母唷,这多不好意思,这种艳情文学哪里是他这个老头子看的,这看完了晚上还让不让他睡觉了?
然后他一抬头,看到自家小女儿像要吃了他的表情。
“这人要是写话本,准能发财。”裴父不好意思抢自家闺女的话本,恋恋不舍地将话本还回去。
裴梦白:“……”她就知道她阿父没有脑子!看阿父那满面羞红的样子,她都知道他老人家脑子里在想什么有颜色的肥料。
“阿父!”裴梦白吼道,“你看看这是谁写的,写给谁的!你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吗?”
裴父这才发现,闺女送来的东西外面还有个绢制的信封。
这么一看,他顿时拍案而起了。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本朝虽然不禁止小男女见面,也不禁止小男女看这种有点少儿不宜的话本,但是贺英磊他是已经大婚的人啊!
他虽然不介意自家闺女给自己找个小女婿,但是,贺英磊他是已经大婚的人啊!
如果贺英磊没大婚,裴父最多假惺惺地说一句“哎呀这是什么东西,伤风败俗闺女以后你离这种人远一点不要被带坏了。”
但是!贺英磊他已经和公主大婚了!看信上的日期,那时候他已经在准备和公主的婚典了,居然还给裴梦白写这种东西?他想干什么?他想让裴家的女儿给他做姬妾吗?
一个国公之子而已,就算是皇帝的儿子想让他女儿做妾,也得先让皇帝问过他的意思!
写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给一个小娘子,要不是他女儿意志坚定,说不定就被骗过去了!
裴父气鼓鼓地带着女儿去见夫人:“夫人,你亲戚家里的人欺负咱们女儿,你怎么办?”
裴夫人莫名其妙:“京城里哪有我家亲戚,有也是出了五服的。”
“就贺国公家那个儿子,他已经当驸马了,还给咱女儿写……算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自己看吧。”
裴夫人拿起信看完,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小子还颇有文采——如果不是写给咱闺女的,我说不定会劝他出话本。”
然后裴夫人将裴父赶出卧房,拉着闺女彻夜长谈。母女俩谈到天明,这才起身洗漱,每人灌了一杯浓茶之后,裴夫人命人给皇后递帖子,求入宫拜见皇后。与此同时,她指派裴父去皇帝那里哭惨。
“记住!不许说公主的不是,都是贺英磊的错!”
裴父纳闷:“你看我像傻子吗?陛下那样宠爱孝安公主,我怎么可能说公主的不是?”
母女两人同时叹气,为这个脑子不灵清但自我感觉良好的裴父默哀。
裴父官不大,没有贺国公大。但他是言官,权力不小。今日刚好大朝,散朝之后,他找内侍通传,说求见宁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