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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恬听他们一唱一和地啰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发现安恬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不说话,才非常不满意地渐渐歇声。
张院长还要补几句以显示他做领导的威严:“小梁,你和小方都是在医院工作的,医者父母心,你对你男人都没有耐心,以后怎么对病人?你们护士长怎么放心把担子交给你?”
安恬翻了个白眼。
好在天黑了,她在黑暗里翻的这个白眼,张院长没看到。
这是什么屁话!
上辈子梁安恬挨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对姓方的说医者父母心?还护士长的担子。就你那个小卫生院,内外妇儿都没分开的,一共才几个护士,还护士长交担子呢,上面的人干的好好的,交担子也交不到她一个中专生头上。等论资排辈到她,她早被方健康打死了!
“张院长,大半夜的你跑我家门口就为了说这个?”安恬问道,“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你把我吵醒就为了跟我说要给我老公留面子?我哪里不给他面子了?你趴我床底下听到的?”
安恬从来没打算长久在卫生院干下去。这么个屁|股恨不得歪到方家沟去的东西,她多干几年怕恶心死。
张院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方健康从他背后跳出来:“梁安恬!你……”他要在心明眼亮的群众面前揭露这个暴力的女人!谁家女人可以打男人!
安恬一点没客气地打断他:“我怎么了?你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出去干嘛?你明天休息我又不休息,你还想不想过日子了?”
张院长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方健康鼻青脸肿地跑到他那里,说和梁安恬过不下去了,他看了也吓一跳。
等问道小方是被老婆打了,他顿时拍案而起:还有没有规矩了!婆娘居然敢对男人动手,真是岂有此理!这才拉着小方过来敲门。怎么梁安恬这么一说,他倒觉得自己不占理了呢?
“谁跟你说半夜睡不睡觉的事情了,我是说你打你男人的事——”张院长努力想把话题扯回来。
“我打他?”安恬上上下下看方健康,看得方健康浑身不自在。“谁看见了?他那么大个字,我,”安恬把袖子往上一拉,露出干柴似的两条细胳膊,“我这把骨头加起来还不到九十斤,我打得动她?”
一边说着,她忽然恍然大悟:“我说张院长怎么大半夜敲我们家的门,原来是给你的方医生打抱不平来了!”她回身闪进屋里,没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已经拎着一个袋子出来了,“报警!”她忿忿不平地说,“让警|察叔叔给我个清白!”她鄙夷地看着张院长,“当初我说方健康打我的时候,你说这是家务事不归你管,现在方健康放个屁你就大半夜来敲门——你眼里护士就是没有医生值钱是不是?怪不得护士长说你好几年没给她涨工资了,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安恬说话的声音没多大,但是方健康这房子的大门是铁门,她一边说一边折腾门上的锁,叮咣一阵乱响,半条街的邻居都出来看热闹了。
“你做什么,打扰别人休息吗?”张院长觉得面上无光,训斥道。
“你不半夜敲门我早睡着了!”安恬直接戳穿他。
“还不是因为你打你男人!”
“我们家务事你管得着吗?他说我打他你就信,我还说是你打的呢!”安恬一点也不客气。
一堆邻居看得新鲜,他们单知道方家这个小媳妇总挨男人的打,怎么今天反过来了?不过看她那副小胳膊小腿,真能打得过一米八的方医生?
“方医生看着那么大个字,居然打不过梁护士?”
“谁知道呢,有些人看着高高大大,其实啊……”
……
方健康现在有点后悔。他不应该翻墙出去就找张院长的。现在听着周围人这些话他就头大。他觉得今天这事儿再掰扯下去,说不定明天就有人传出来他和梁安恬结婚三年没孩子是因为他不行了。
但是后悔也不能马上跟别人说“我这不是被打的我是自己摔的”,至少张院长这里不能直接这么说。他刚才还跟张院长说梁安恬跟他动手呢,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改口,他的工作还要不要了?
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报警就报警!反正我没说谎!”他梗着脖子说。
安恬就等着这个呢,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往他脸上一摔:“不是报警吗,走啊,我跟你去!”
*
乡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见大晚上有人报警搞这个,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段时间上面有文件发下来,他们忙得要死。派出所一共才几个人,还要有人值班,他现在恨不得每天有四十八个小时用来干活,然后大半夜的来这么个人?
这大块头体重都有他老婆两个重了,要报警说老婆打他?
往后面一看,民警吸了口凉气——好家伙,这不是上半年刚报警说老公打她的那个女人吗?!当时他们把她老公批评教育了一通,后来也没有再收到过报警,想想有可能她男人已经改邪归正,现在看来,是她开始以暴制暴了?
小民警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种暗爽的感觉。
“我脸上的伤,她打的,用拖鞋打的!”方健康捂着脸说。
安恬撕开他的手,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就开始冷笑:“伤口里的土和草叶子还没洗干净呢,就跑出来胡吣了——我用拖鞋打你?你家里穿的拖鞋能又是草叶子又是土,你这说胡话的本事我真服。”
“你还踹了我一脚!”方健康撩起衣襟。他一进门就被安恬一脚踹到墙边,现在肚子还疼呢。
他这肚子一露出来,安恬笑都懒得笑了:“你让警|察叔叔看看,你这肚子比我大侄子肚子都白,踹你?”
安恬把外套一脱,反正她里面穿了背心,也不怕别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然后又把裤脚往上挽,一直挽到膝盖上面。
“你们都过来看看,我的大腿还没有他胳膊粗,我踹他?我踹得动吗?”
其实她也不是为了让别人看她的小胳膊小腿,这不主要是为了展示一下身上的伤痕吗?
淤青一片连着一片,有些地方紫得像要滴血。小民警都不忍心了:“方医生,你要不先去医院看看?我这也不是专业的,我也看不出你有没有被打啊!”
其实小民警想说的是长眼睛的都知道谁打谁,虽然之前的报警我们这里没有案底,但是我们都知道你们家里是你打你老婆而不是你老婆打你,你这大半夜的胡搅蛮缠还让不让我们工作了。
——但是他没敢。他怕明天有人投诉他。这碗饭他吃得挺高兴的,暂时还不想换地方。
方健康脸色涨红:“我没说谎!她就是打我了!”
安恬像安慰孩子一样敷衍他:“对对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行吗?好了我知道你工作压力大,但那不是咱们家里的私事吗?你拿着私事来占用民警同志的工作时间,你也太不懂事了!”
小民警都想给安恬点赞了。
方健康最终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安恬回家。
“你到底想怎么样!”等到所有人走了,方健康又想像往常一样动手,不过想到几小时前的经历有点肝儿颤,手就有点软,只能色厉内荏地问。
“我想做什么?”安恬阴阳怪气地问,“我想好好睡个觉,但是被你给吵醒了——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前能不能多动动脑子,家里的事情也往外面乱说,不怕别人笑话咱俩?我又没把你怎么着,你就又哭又闹的,谁家过日子不是磕磕绊绊的,偏你这么娇气。”
方健康:“……”他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安恬冷眼看着他。
这话他应该耳熟的。梁安恬报警无果回家之后,他不也是这么一通话甩过去的?现在回报他自己身上,就受不住了?
啧啧,双标的人类。
安恬没心情等他在那里忆苦思甜,抄起拖把,几下把人怼到已经堆满杂物的房间,把门一关,睡觉去了。
第二天要上白班,安恬一早起床,先拎着拖把把人抽起来:“起床,今天把这屋里东西都放回去,不放好你别想吃饭。”
方健康:“?”有没有搞错,你自己折腾出的乱七八糟,凭什么要我给你收拾?
他噌地一声站起来,想要用身高优势压制住安恬的气势:“你搞出来的乱子凭什么让我收拾?”
“我搞出来的?”安恬嗤之以鼻,把袖子挽起来给他看上面的伤口,“你就说这屋里的东西我搬得动哪个?往我身上泼脏水,你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方健康打人是打惯了的,这会儿刚起来,昨天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还没想起来,听到安恬还嘴,下意识地就把手抬起来。
安恬把他的手往旁边一推。
胳膊撞在墙上的时候,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安恬听着这个声音,决定今晚吃糖醋排骨,精排,带脆骨的那种,咔嚓咔嚓,味道绝对一流。
想着美味的时候,安恬的心情很好。如果这时候旁边没有那个号丧一样惨叫的男人,她的心情可能会更好。
“叫什么叫!”她没好气地训斥对方。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方健康的专业水平还是够用的,从自己折成诡异角度的手臂,迅速判断出自己骨折了。
“你自己就是医生,你自己治啊!”安恬理直气壮地说。
方健康:“……”救命,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三本毕业全科医生,他就没干过接骨头的活儿啊!
安恬也没想让他一直躺着。她只是适当地拖延了一点时间,她觉得拖延得刚刚好——差不多是梁安恬被打断腿在地上挣扎,然后方健康在旁边说风凉话的那一段时间。
拖过这段时间之后,安恬慢吞吞地开门,去邻居家叫了辆三蹦子。
“咦,梁护士今天坐车上班呀?”开三蹦子的邻居赵叔奇怪地问道。
安恬看他一眼。
这家伙也没少看热闹来着。
“哦,不是我,小方早上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拿胳膊撞墙,把自己手撞断了,我自己送不过去,得找您帮忙。”
赵叔看着方健康的手,啧啧称奇:“方大夫,我听说过打架把手打折的,真没听说过自己撞墙撞折的——你说你一大早起来跟墙过不去干嘛?”
方健康疼得眼前发黑,却还是身残志坚地反驳:“我脑子又没坏我好端端撞什么墙?要不是这婆娘躲开,我能撞到墙吗?”
安恬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姓方的你有没有良心?我好心给你叫三蹦子,你倒往我身上泼脏水?你还想不想过日子?”
赵叔见多了方健康打婆娘,这方健康被婆娘打还是第一次,他惊得差点撞到树,结结巴巴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你少管闲事。”安恬说,“我们小两口吵架你管那么多干嘛,我又不会欠你的车费。”
赵叔不乐意了——他跑这一趟也就两块钱,两块钱够干嘛的,哪有听八卦来的快活?不过今天安恬连男人都打,赵叔就长了个心眼儿,没当面说什么。等把他们送进卫生院,他就把车往门外树荫底下一锁,然后跟进去,准备光明正大地听。
卫生院嘛,管得没那么严,里面人来人往的,他就听听,也不耽误事,谁敢管他?
这一进去,果然给他听到八卦了——
方健康要跟他老婆离婚!
这可奇了怪了,当初梁护士从结婚几个月就开始闹离婚,到现在闹了三年多,方健康死活不离,现在怎么就要离了?
他忍不住走近了,竖起耳朵听。
“……我受不了了!”方健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当然鉴于他的右手已经做了临时固定,他只有左手可以抓鼻涕和眼泪,顿时压力特别大。
“……哪有这样的女人?别人的老婆,哪一个像她这样?我让她给我送饭她泼我一脸,还跟我动手,还让我收拾东西,今天连手都给我打折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安恬安慰他:“谁家过日子没有磕磕绊绊的?一言不合就离婚,你这不是给张院长惹事儿吗?他辛辛苦苦培养你,还让你这个过两年就要取消的三本学历在这当大夫,过几年还要给你编制,你就搞这种事情给他添堵?”
方健康:“谁家的磕磕绊绊是把男人的手打断的?”
安恬继续安慰他:“你的手是你自己撞断的不是我打断的,再说我不是也摔断过腿?现在讲究男女平等,我可以断,你为什么不能断?”当初梁安恬被打断腿的时候,方健康为了“遮家丑”,不就说是她自己摔的?老婆可以摔断腿,老公为什么不可以撞断胳膊?
方健康:“??”这是什么胡搅蛮缠的说法!!
张院长也来了。他一大早听见隔壁又鬼哭狼嚎,也有点心烦。
这个小方以前不是挺懂事的?除了老婆不太懂事,也没给他添过什么麻烦。
今天一定要去好好跟他说说!亏他妈以前还看中小方,想让他做他妹夫。现在看看,还好没选这么个妹夫,就这种毛毛躁躁的人,怎么做他的接班人?
——如果安恬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劝他洗洗早点睡。那是卫生院不是他的私家诊所,再小也是国家的地盘,就算他有编制,谁当下一任院长那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张院长看着卫生院里面一片乱糟糟的景象,觉得头都痛了:“大早上的你们闹什么呢!”
在其他人愣神儿的时候,安恬的回答显得非常迅速:“没什么,方健康闹离婚呢。”
没等张院长反应过来,安恬非常顺畅地把刚才拿来挤兑方健康的话,又扯过来挤兑张院长:
“张院长,我是不想离婚的,毕竟您说过,谁家过日子都是打打闹闹磕磕绊绊的。”
“方健康他自己弄断了胳膊,非要扣在我头上,我也奇了怪呢,我以前不也一不小心自己摔断过腿,他方健康怎么就不能承认,他是一不小心自己弄断了胳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