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太子早已没了求生意识,可听了太监的话,想到了一手养大的幼弟,他又忍不住叹道:
“罢了,少不得再试这一次,至少也别辜负了那孩子对我的一番心意。”
他又接连喝了几日血色药汁,每次必有黑血呕出,伴随着痉挛腹痛,大小便失禁,不时有恶臭污物排出。
太子被这药草折腾得苦不堪言,半点尊严都无。
他也曾懊恼地质问董神医。“先生,这当真是治病良药吗?倒像是孤的催命符,不如不吃了吧。”
董神医和一众心腹又在一旁苦劝道:“九爷寻这株草实在不易,就算看在九爷面上,殿下也需得再坚持几日。”
“……”太子虽然难堪,到底还是坚持下来。
一直折腾到第十日,太子再喝那下那血红的药汁,居然没了异状。只是仍是伴随着轻微的腹泻。
经过几日折腾,太子觉得自己身体已然被掏空了,却也变得轻盈气爽起来。
他甚至能扶着贴身太监,站起来,颤巍巍地行走几步路了。
太子这才明白,那使人尴尬万分的药草果然是仙丹灵药,当真有起死回生的疗效。
董神医又给他诊脉,回道:“殿□□内余毒沉积,今已尽数排净。只是体虚得厉害,好生调整,日后定能恢复如常。”
得到如此消息,东宫上下无不欣喜若狂。
也有心腹立马就想飞鸽传书,给九爷送信。还有人想要跑去上报给皇上,却被太子及时拦了下来。
只见他一脸病容地坐在床榻之上,任由纱帐挡住他的脸,他倒隐身于帐后,轻声说道:
“此事先不用禀告父王了,至于小九那边……”
心腹连忙说道:“九爷若是知道殿下醒了,定会即刻返京。”
太子却又下令:“叫小九先暗耐下来,留在潞城,切莫轻举妄动。”
“这……”
太子叹了口气,又说道:“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等我死,自然不会有人对我下手。我这里最是安全不过,小九又远在潞城,正好可以避开纷争。就让老二老三老五老六老七,争个你死我活,又能如何?咱们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心腹又道:“只是这样一来,实在有损殿下威名?”
太子却摆手说道:“我已然死过一次,要那威名何用?倒不如我跟小九里应外合,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底下心腹听了太子有此一策,无不震惊。他病了这么久,躺了这么久,这些人早已忘了,能□□出九爷那样的殿下,当初又是何等满腹经华。
太子又问:“前几日,我病得迷糊了,隐约听到小九想去探望大长公主?”
董神医连忙回道:“九爷还想让带句话过去,说是让公主养好了身子,说不定就能见到她所思念之人了。”
太子想了想,又问道:“小九可还传来其他消息吗?”
“这,九爷只想让殿下养好病。”
但凡有不老实的奴才,直接就被九爷那阎王爷给下手处理了。也不知道九王哪来的那么多手段。
其实,从前东宫也有各方势力安排下来的棋子和不忠的奴才。
可惜,九爷虽然年少,手段实在让人心惊胆颤。
他在离开京城前,又惩治了一些奴才,甚至牵连到了一些官员。
此事也惊动了皇上。皇上把九王叫去,申斥一番。
偏偏九王脾气硬得很,直接怒道:“如今太子殿下久病在床,更该静养。若有宵小敢在这种时候动他分毫。不管是谁,他日我回京来,定要屠他满门,将他碎尸万段。”
皇上听了这话,气得半死,连忙喝令廷尉把九王拖下去打了板子。
可却也因此坐实了,九王残暴无脑。这些年到底是被太子养废了,养成了一只暴躁狂狗。如今太子病重,这才想办法把他调离京城,多半是保他一命。
想到太子已然没有几日可活,又有什么可争的?
这些年也不过是被皇上当成挡箭牌罢了?
各方势力权衡利弊之后,果然不再往东宫塞人。
他们也怕太子薨了,九王回京。若当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定会如疯狗一样,死咬着他们不放。
后来,虽说九爷离开了京城,可整个东宫却都被他掌握在手里,护得死死的。
哪个奴才也不敢自找不自在,都对太子殿下十分忠心。
太子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反而笑道:“罢了,把我如今大好的消息,赶紧给小九送过去,也省得他等得心焦。”
密使领命而去。
太子又对董神医说道:“董先生,你亲自去给大长公主问脉,看她如今贵体如何?若还有一线生机,便说小九那句话。”
众人得令,纷纷离去。
太子又在贴身太监的伺候下,缓缓地躺在干净松软的床上。
这些时日,连他自己都觉得会死,却没想到,还能有这番机遇。
小九那孩子又一次把他救了回来。
想起小九不大点的时候,满脸委屈巴巴,跟一头小兽似的。偏偏又生得那般玉雪可爱。
太子不禁感叹,不知什么时候,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突然就变强了,强大到足以保护他了。
为了这株药草,那孩子怕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吧。
当初,发现相伴多年的太子妃,投毒暗害于他,太子本已心灰意冷。
也曾想过,既然所有人都想让他去死,他死了又有何妨?
偏偏十三岁的小九冲到他面前,把他救了下来,同时也下狠手,处理了太子妃。
后来,小九又为了保护他,彻底坏了名声。却也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到了如今,那孩子十七了。
上京竟没有一个名门淑女,想嫁他作王妃。那些朝臣也绝口不提小九的婚事,背地里都喊他疯狗王爷。
就连父王,仿佛也忘记了小九这个儿子。
太子在生死间徘徊时,想到孤身一人的小九,总是不得安心。于是,便又不想死去了。若是他死了,小九要怎么办?
没想到苦苦挣扎着,竟然当真有了转机。
如今他既然托了小九的福,侥幸活了下来,那么属于他的东西,自然要全部都要拿回来。暗害他的人,必须尝其恶果。
除此之外,他还想给小九也找个知冷知热,发自内心会疼惜他的妻子。
不然,那孩子一辈子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就像一把开了刃,染了血的刀子。
岂不是太可怜了?
…
那董神医坐着马车,一路来到灵隐寺,上了帖子。
这才被年轻僧人,一路带到后山之上,大长公主的居所。
又经人通报,这才得以见到了大长公主。
却不想,庆国最尊贵的公主此时却一身灰色僧袍,端坐于蒲团之上,拨弄着念珠,口中喃喃诵经。
说明来意之后,一心想给丈夫女儿积功德的大长公主,也无意为难他。
到底让他请了脉。
董神医细细诊治,便发现公主早已万念俱灰,了无生机,身体也亏损得厉害。
况且,她早年多次上战场,身体也受了不少暗伤。如今备受折磨,却没有用药缓解疼痛。
这般苦修,董神医都觉得实在太惨了。若这样下去,恐怕公主也就几个月的寿命了。
病到这种程度,已然药石罔顾。若再有一株仙草,大长公主说不定还能有救。
只是九爷寻了多年,也只找到那么一株,如今又去哪里再寻它。
董神医终是想起了太子的交代,一咬牙便又说道:“殿下,九王爷有句话要在下转达。”
大长公主淡淡地看向他,此时她脸色灰白,已然有了颓败之色。眼角眉梢早已细纹丛生,唯有那双杏眼星眸,还隐隐记载着她年轻时是何等绝代风华。只可惜,如今却像两眼枯井,再也漾不起半点波澜。
她似乎对董神医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也没有言语。
董神医吞了吞口水,又说道:“九王爷说,让您养好了身子,说不定就能见到您所思念之人。”
却不想听了这话,原本如枯木一般的大长公主,突然站起身来,上前提起了董神医的领子,哑着嗓子低吼道:
“那小儿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此时大长公主那眼亮得惊人,通身气势也十分骇人。
董神医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长公主一甩手,便把他推了出去。
董神医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长公主冷笑道:“不妨回去告诉你主子,若当真有了线索,便来跟我谈条件。若是想诓骗我老人家,明日就让他兄长在梦里归西。”
董神医连忙退了出去,只是到了佛堂外面,仍能听见里面那砸东西的声响,以及老嬷嬷的苦劝声:
“主子,万一九王爷那边当真有了消息,岂不是件天大的好事?你可要养好身子,这才能见到您的宝贝外孙。”
过了一会儿,才听大长公主嘶哑着嗓子说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宝贝?我此生所珍视之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了,独留我一人,不过是惩罚罢了。”
刘嬷嬷又连忙说道:“你这话说的。小主子保不准很快就回来了。
奴才还记得,咱们小主子生得雪团一般,十分玉雪可爱,那眉毛鼻子眼睛,都跟您一模一样。她初见您时,便只愿意同您亲近。
奴才们想去抱她,小主子就哭闹不止。非得您亲自去抱,小主子才会展颜一笑。她那么亲近您,若是知道您如今这样不珍惜自己身子。将来若是见了面,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呢?”
说罢,她又跪在长公主身边,连忙说道:“主子,就当是为了见小主子,招来太医,进些药吧。”
大长公主半响没有言语,只是拨弄着手中的念珠。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那孩子当真还活着?”
刘嬷嬷又说道:“九王虽然被叫作疯狗,可他却不敢随便诓骗您。如今既然他传来消息,定然是找到了线索。”
大长公主点头道:“罢了,你叫胡太医来看我。”
“是。”
…
另一边,董神医坐着马车,回到东宫,这才发现脊背都湿了。
又连忙把此事回报给了太子。同时也说了大长公主的病情。
“大长公主沉疾已深,若想治愈,恐怕还须得仙草。只可惜仙草难得,大长公主就算全力医治,恐怕也只得拖上两三年。”
太子便让密使,把这些消息也都给九王传过去。
两个密使一前一后,相差一日离开京城,也是先后脚到的潞城。
原本厉琰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
生怕泄露了消息,受了别人阻击。或是那柱仙草送到,实际上却根本就没有效用。
这般焦躁的煎熬之下,他索性便亲力亲为,带领士兵一起训练。
直折腾得全军苦不堪言,却偏又无人敢抗议。
九王给他们的待遇一向是最好的,军饷也是按月发。
况且,九王爷金尊玉贵,都能坚持下来。他们这些泥胎土狗,若是再叫苦,反倒有些不一样了。
就在众人都被整怕的时候,第一个密使总算到了军营。
厉琰知道太子如今已经痊愈,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甚至想要直接返京看望兄长。
却又被秘使拦了下来,告知了太子的安排。
厉琰一贯知道他兄长心怀天下,满腹经纶。这般安排,倒也是最合适不过的。
只是,他仍是忍不住叹道:“只可惜,不能亲自回去看他。罢了,就按兄长安排行事。”
不经意间,他又想起了山上那只时而霸道撒野,时而又乖巧可爱,一心喜欢种菜的山猫儿。
这次亏得陈宁宁愿意献出仙草,这才能及时救下兄长性命。
陈宁宁不肯要五百两黄金,非说算是报了他的恩。可那又算什么恩情?
厉琰从一开始,便没安好心,只想着把那傻姑娘当成一枚棋子。就连她生死都不曾看在眼里。只想利用她,抓住大长公主。
如今,厉琰心里却产生了犹豫。
陈宁宁不管怎么说,也救了兄长的性命,也算于他有恩。
往后,他还能像摆布棋子一般,任意摆布那傻姑娘吗?
就在这时,第二位密使也到了。
又对厉琰汇报了董神医试探大长公主之事。还带来了大长公主那边的回应,以及她如今的身体状况。
恐怕也就两三年的性命了。除非还能找到另一株仙草。
厉琰忍不住回忆起,年少时关于大长公主那些记忆。
如今英国公的殷家军驻扎在潞城,守护的是大庆南边国界。
守在北边国界的,便是大长公主的霍家军。
当初霍小将军身中埋伏,失踪后,便是大长公主披盔戴甲,替夫上了战场,最终击退梁国,守住庆国万里江山。
后来,霍小将军虽然救了回来,却也身受重伤。
拖了两三年,到底还是去了。
大长公主万念俱灰,本来只想留在京中,抚养独生女儿长大成人,再为她寻一门满意的亲事。
只可惜,北方战乱又起,朝中无良将可用。
大长公主不得不再次披盔戴甲,再次上战场。
偏她在军事方面有着不世之才华,屡次击退敌军,甚至为庆国带来了大笔岁贡。
大长公主也因此深得陛下器重,可她却从不贪恋权势。一旦北疆稳定,她定要回到京城养育女儿明珠郡主。
可怜明珠郡主在战场上出生,天生身体孱弱,差点养不活。
就连皇上皇后也对明珠君主偏爱有佳,甚至一度把公主留在宫中教养。
只可惜,没有母亲在身边,又被有心人地教唆,明珠郡主看了一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移了性情。
又因缘巧合,在白马寺偶遇了面如冠玉的镇远侯世子。
自此一见魏郎误终身,郡主便常与那魏轩私会。
等到大长公主班师回京,已然晚了。
她女儿哭哭啼啼,非魏郎不嫁。甚至几次寻死腻活。
大长公主巾帼英雄,自然看出魏轩不值得托付,分明是使得阴招,让她女儿入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