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他。
好几次话都到我嘴边了,我又吞了回来。我有点苦恼,这样的询问算什么,显得我很阴暗。
“姐姐,你看这一束怎么样?”
“可以。”
“这就帮你包装,喜欢什么样的包装纸呢?这边可以挑选。”
伊芙琳将我引进花店内,我随着她走入,然后看到了挂在收银台后墙上的相框。并不大,一个圆形的框,里面是科林和她的合照,看着像是孩童时拍的。
干活很麻利的少女很快将我指定的包装纸给抽出来打理,从她手里接过漂亮的一捧百合花,在我嘴里百转千回的话还是落了出来。
“艾德里安,他还好吗。”
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缓了几秒,伊芙琳露出笑容,“姐姐说得是科林吧,他很好哦,昨天还联络了,说是遇见了比魔兽还可恶的山贼呢。可能要半年才能走出我们国家也说不定,哈哈。”
“那你,有想他吗?”
“当然很想啦,不过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等他。科林说好了和我一起回来开花店呢!”
我看到伊芙琳脸上幸福与期待的笑容,她很坚定,没有一丝的忧郁与彷徨,似乎从未想过前线的科林会出事,或者回来以后会不要她。在她构建美好的未来时,他一直都在。
从花店出来,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但绝不是难过。些微的苦涩不足以说明什么,我真诚地祝愿科林与伊芙琳。
此后我也会经过花店,偶尔买花,但并未主动与伊芙琳交谈什么了,花店是她和家里人共同打理。她在镇上一直不缺人追求,只是大家知道她与科林两情相悦,血气方刚的少年们自知比不过出征的勇者,也就按下了心思。
岁月荏苒,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三年,我二十一岁了。这一年二十六岁的哥哥蒙多结婚,他娶了一位随和温吞的女人。成了家,蒙多就与妻子搬出去,自己在另一块小地皮上修建了房子。
大哥结婚了,爸妈可能就想着催我找对象,但他们深知我的情况,虽然颇有怨言,也没多说什么。最小的妹妹希里亚今年十八岁,追求她的人很多,她特别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所以家里人都不担心她,反而对我比较愁,爸爸认为我在感情这件事上像头驴,妈妈总是会护着我。
这天才刚起来,我准备走去3号街开店,我继承了家里的裁缝店,因为我是兄妹当中最擅长裁缝这一块的。
才把铺面打开,就听到卖报的报童大街小巷地跑,广播也适时地响起,说是勇者科林·艾德里安凯旋。
这三年一直断断续续地听到前线传来的消息,但凯旋是第一次,他带领队伍打赢了魔王!我当即打开了店里的小电视,还叫住报童买了两份报纸。
我一边激动地守着新闻播报,一边颤抖着双手去翻阅关于他的报道。
消息上面只有他打了胜仗,并且拒绝了迎娶公主的事情,一番嘉奖与赞美,然后描写他已经返乡了。镇长应该会清楚这件事,可镇上似乎还没什么动静。
希里亚拿着通讯器跑来,说是她的朋友都在讨论勇者要回来的事情,“姐!我们去花店问问伊芙琳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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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去问……”
“我问就行了!”
拉着我的手急匆匆地跑去花店,原来不仅仅是我们有这样的想法,许多看热闹的人都来了,想从伊芙琳这里得到最新的消息。
伊芙琳的父母出来主持局面,我看到了站在后方垂手浅笑的少女,她眼角似乎还有泪痕与擦过的红印,可能哭过了。
就这一瞥,我没来由的感到心慌,一定是科林出了什么事,她知道了,所以才会是这副模样。明明他回来了,却流露出这样的神色,这一定不对劲。
一周后,绿茵镇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国王的皇家骑兵队亲自护送勇者回来。打败了魔王的勇者并没有骑在骏马上,而是坐在了花团锦簇的马车中游街,身上搭着金红色块搭配的骑士团披风。
科林的右边脸上戴着竖切的半截面具,冷峻的左脸不苟言笑,绿莹莹的瞳孔略显空洞,仿佛周围人的欢呼都与他无关。
十八岁的勇者少年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垫着脚随着人群跟车,满心满眼只注意到他的沉默与冷冽。三年前出发时的灿烂笑容完全寻找不出踪影,隔着几米的人海,我竟是能体会到在他身上发生的剧变。
他消瘦了,尽管穿着光鲜,气质却有了些许的改变。披风遮盖住他全身,我看不太真切。
直到骑兵队将他送到了花店门前,镇上的居民开始起哄,我看到盛装打扮的伊芙琳捧着鲜花走了出来,少女轻浅笑着,蓝色的眼里有着满满的情意。
看见了伊芙琳,马车上的科林才有了反应,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光,颤巍巍地站起来了。他一起身,搭在身上的披风掉落,看清楚他的人们先是一阵喧闹,然后静默了下来,又过几秒便有窃窃私语传出。
科林充耳不闻,他只注视着前方,拄着拐杖,费力地朝着伊芙琳走去。他将来搀扶他的骑士给推开,顽强地,专注地向着心中所爱而去。
少年来到少女面前,颤抖地解开了右脸上的面具,两个人互相望着,然后含泪拥吻。
我爱的勇者少年残废了。他失去了右眼,右脸毁容,失去了左胳膊,截断了左小腿,左边膝盖以下是空荡荡的裤管。
他光荣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履行了承诺,回来了。
半个月后,科林与伊芙琳举行了镇上几百年来最隆重的婚礼,全镇的人都出席了。
第3章 卑劣的我
我爱的少年残废了。
当我看到他以残破的身姿,倔强又孤傲地走下马车时,那一刻我居然有过一丝窃喜。多么卑劣的心思,多么可耻的情绪,我竟然会产生这种低劣又自私扭曲的心态。可这种心情也是必然的,因为我想着,也许这样,伊芙琳就看不上他了。
我是否就有机会了,哪怕他没了手臂和小腿,瞎了眼又毁了半张脸……
他为国家与人民成为勇者去讨伐魔王,带着荣誉与伤残的身体归来,在盛大祝福与欢迎中,还有人们隐藏在心底里的小小的叹息,怎么就残废了呢?他可能无法再举起宝剑,不能展现骁勇善战的姿态,他还那么年轻,后半辈子都得依靠拐杖轮椅度日,纵使有数不清的财富也无法换来健全的身体。
也许这个时候,有些年轻人将不再妒忌他,只会表情微妙地看着,注视着他的往后,将他的生平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连自诩爱着他的我,也生出过窃喜的念头,我也算不得什么一个好人,至少对于他来说。
我以为会看到伊芙琳脸上的退却与难堪,或者是强撑的伪装,毕竟勇者再风光,那也即将成为过去。要与少年共度一生,支撑他一生的人是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再大的荣耀也换不回健全的科林,往后的柴米油盐才是最大的难关。
我抱着这种心态注视着他们,但我没有看到任何负面的情绪,我只见证了两个互相思念的情人拥抱在一起,在众人的祝福下拥吻。
我所有的邪恶心思都落幕,在这一刻,用酸涩苦楚又满足的心去祝福。
半个月后举办了婚礼,我在最远的位置看完了全程。我们一家人都坐在这桌,蒙多一直都不太待见科林,有出于男性的比较与妒忌,也有对自家妹妹没有得到对方赏识而产生的不服气,当然,他最终是敬佩这位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勇者的。
婚礼上蒙多什么抱怨都没说,相反我听到了周围一些人的讨论,这样难听的声音不多,但确实存在,并且代表了一小部分人的观点。
“艾德里安以后残疾了,风光不了多久啦。”
“伊芙琳还这么年轻貌美,他们都才十八岁啊,以后的婚姻有的看了,也不知道这样子要不要得孩子。”
“哎,以前这两人镇上多少人羡慕啊。”
“要我说就不该去当什么勇者,现在残疾了,幸好我没暗恋他了。”
“我敢打赌,伊芙琳一定会出轨,你看艾德里安那个瘸腿断手瞎眼又半张烂脸的样子,我要是个女人我都亲不下去,还和他同房,简直是噩梦。”
“我看伊芙琳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也坚持不了多久,肯定有心计,想要霸占艾德里安的财产,然后一脚把他踹走。反正他现在都这样了!”
我听到这样的对话时会站起来,准备走过去理论,但被蒙多摁住了肩膀,嫂子示意我让哥哥去处理,我便没动了。
蒙多牛高马大的,常年海上捕鱼的劳作让他身子板很结实,他走过去对方就会闭嘴。
“人家怎么残疾的,你们自己想想,那是为国捐躯,和我们这种村里种地卖菜捕鱼的不一样。怎么也轮不到你们来操心后半生,一个个又酸又傻的。”
那些人被说得鸦雀无声,但眼里还藏着不服气的劲儿,蒙多也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了,他也不是为科林说好话,就是见不得小人嘴脸。
我的家人对科林谈不上多热切,但对于他是勇者一事是相当尊敬的。
教堂里,拄着拐杖的科林将婚戒小心翼翼地套上伊芙琳的手指,两个人眼里仿佛都容不下任何人了。后来新娘扔捧花,我就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单身的年轻人都嬉闹着在草坪上欢呼,想要接到这一份好运。
我站在后方看着,希里亚提起裙子也去挤,她大喊着说:“姐!我一会儿抢到了就塞你手里!我觉得你可以重新找下一春啦!”
我亲爱的妹妹还是这样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想,我忍不住微笑,点了点头。
站在台阶上的伊芙琳看来看去,一身洁白婚纱的她特别耀眼,像是一颗明珠。忽的,她与我的目光对上,因为买过几次鲜花的原因,她可能还记得我。
“我要抛啦,你们注意哦!”
高声提醒了一下,她用力将捧花往我这边丢过来,因为力气小了点,花束在半空中掉落。蓦地,希里亚摁着小伙伴的肩膀从人群中跳起来,她将手臂抡直了一拍。捧花借力飞起,这一次精准地向我飞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我情不自禁地往前跑了几步,双手一张,捧花落入了我怀里。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台阶上的伊芙琳也对我眨了眨眼,我有些感动又有些羞愧。视线偏移,我竟第一次与科林的目光对上了,因为伊芙琳,他才对我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我捧着鲜花的双手都在颤抖,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这束花我带回去做成了干花标本,装裱起来放在了书桌上。没多久,蒙多的妻子,我的嫂子怀孕了,积攒了不少钱的蒙多打算在镇上开个小饭馆,出海捕鱼还是太危险了,嫂子一直挺担心的。
两夫妻一合计,就决定开饭馆,爸妈也赞同了,将家里的船给租了出去。我则是继续在裁缝店里做事,希里亚说自己要当药剂师,她比我们都有出息,明年春天就要去王都的学校进修,回来以后就能在镇上开起唯一一个药剂店铺。
兄弟姐妹都过得越来越好,爸妈很是欣慰,老大结了婚又快有孩子了,他们开始将重心放在我身上。
爸爸找来了镇上的教师与我相亲,还有巡逻队的士兵,以及商铺家的儿子……每一场相亲我都是认真对待的,我却没办法进入关系。
爸爸气得胡子起飞,他将我叫到壁炉前谈话,我捧着热茶,看着炉子里燃烧的柴火,一言不发。
“这都两个月了!你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这个你看不上,那个你不喜欢,国家的勇者只有一个,还想等下一个?几百年才有啦!”
“我知道,爸爸。”
“……哎,你就是太知道了。是不是勇者都不重要,你就是看上艾德里安那个小子了!爸爸也喜欢他!”
当爸爸气愤地说出这话时,我都点懵地看向他,自知言语有点奇怪,他连忙补上下一句,“勇者女婿也不想要!只有傻蛋才觉得残疾了就嫌弃!我们家都充分尊重的!但是人家勇者已经结婚了!爸爸不能看你一辈子这样孤寡下去!我和你妈都是要死的,你哥你嫂有自己的家庭,甚至希里亚,她太有主意了,根本不需要我们操心!就是你!你怎么就一棵树上吊死了!”
“我没问题的,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不是不结婚,我只是没有遇到再让我这样心动的人。”
“感情都要相处的啊!像你哥你嫂子!”
“所以他俩是幸运的。”
“你可真是倔驴!不知道像谁!”
我觉得可能是像你,你当年为了娶妈妈也是煞费苦心,当然现在我可不敢说出来,毕竟他有一箩筐的话术来反驳我。
爸爸气呼呼地深呼吸几下,又缓和了态度,“算了,也许等你到三十岁又看上别人了。我就不懂,你甚至从来没有与艾德里安那小子交流过,你就暗恋了这么多年,这苦哈哈的,演苦情剧呢。”
“我觉得挺高兴挺满足的。”
“咳,爸爸前几天可是听花店老头说自家女儿怀孕了。”
我点点头,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低声道:“我知道的,来裁缝店做衣服的人都有说。”
她们甚至还在悄悄讨论为什么科林总是闭门不出,很少陪着伊芙琳一起出门,其实镇上大部分人都是尊敬拥戴他的,不会用有色眼镜去看他。
但事实就是,科林在大婚以后很少出门,人多的场合几乎不露面。而很多事情是伊芙琳出来主持的,家里的花店她已经没有去帮忙了,和科林住在镇上最边缘的城堡里,虽然富足却略显孤僻,伊芙琳成为了科林连接外界的桥梁。
“伊芙琳也来家里的店铺做过衣服,她有了身孕,以后出来一趟不太方便,我会去送衣服。”
爸爸对于我的话简直惊呆了,“你这是上赶着找虐啊,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驴。”
“好了好了,再驴也是你自己的驴,你一天天得闲着没事儿念叨女儿,别耽误她挣钱啦。和我去海边走走呗。”
在爸爸又要情绪激动的时候,妈妈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了,她惯用这些招数替我解围。我感激地对她吐了吐舌头,然后从这场硝烟弥漫父慈女孝的场景中解脱。
家里的裁缝店基本上是我在打理了,今天耽误了些时间,九点多才去开门,远远地我看见一纤细苗条的人影,走进了看发现是伊芙琳。
她的打扮低调朴素,素颜出门的,可看着竟是有些沧桑,明明才十八岁的姑娘家,就算嫁了人也不该是这样。婚后她来过我店铺几回,每一次都让我觉得她状态不太好。化了妆的时候气色好些,但看着像是在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