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沈煜怔了半晌,万没料到她竟会提和离。
  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刺耳。
  不是想杀他吗?
  跑什么?
  情绪在他眸中翻涌,怒火比心痛更胜一筹,他猛地低头狠狠吻她,好让她不要再说些令他生气的话了,间隙里咬牙切齿地道:“你做梦。”
  他气势汹汹,目光锐利如刀。姜韫却反倒渐渐冷静下来,任由他吻着,掀起眼皮子瞧他。
  她以为她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无非是让他在官场上的利益和她之间选一个罢了。
  有什么好犹豫的?
  两全其美才是做梦呢!
  然沈煜不松口,她也没办法,只能不冷不淡地继续耗着,再思忖其他的对策。
  直到天快亮时,二人才疲惫地睡去,各自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
  翌日,姜韫醒来时,沈煜正站起身披上外袍。
  他好似昨夜的争执皆没发生过似的,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对她道:“醒了便起身吧。今日不是岳丈的寿辰吗?我陪你一道去一趟姜府。”
  她眯眼瞧他半晌,委实弄不懂他到底是何意,顿了好一会儿才招手让锦瑟过来服侍她起身梳洗。
  二人到姜府时,姜禄出来迎他们入内,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了片刻,面色和煦地与沈煜攀谈。
  沈煜则仍是那副面无波澜的样子,时不时与姜禄搭几句话。
  这一出寿宴气氛无比诡异,平静的湖面之下暗藏波涛。
  宴罢,她起身回自己院子里去取佛经,打算再抄一抄静静心。
  锦瑟帮她翻找她从前最常抄的那一卷,她在案前信手翻了一下先时在闺中读过的书。
  佛经找出来了,锦瑟将之递给她,觑着她的脸色,忍不住问:“娘子,分明您也难受,又何必同侯爷置气?”
  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锦瑟一早便瞧出来了。
  姜韫垂着眼睫不作声。
  锦瑟瞧她这样子,便为她心疼,却又不知结症在哪,忽然想起那盆让她慌忙丢掉的花,不由又问:“娘子,您前夜把醒酒汤倒进花盆里作甚?”
  定是往里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急急忙忙让她去销毁。
  姜韫深吸一口气,压抑已久的情绪不知为何一下子涌上来了。
  锦瑟总是这般无条件地信任她、护着她,就连已经猜到她做了什么,语气也依旧温柔和煦的。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平静中透着一丝沉痛:“锦瑟,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没有嫁给沈煜,而是进宫做了皇后。姜家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外戚,成为新贵沈煜的矛头所向。从新旧贵族之争,再到后来的夺嫡,姜家和他皆在对立面。我和父亲与他斗了十年,争锋相对,在他手上吃了很多亏,姜家数次身陷险境,险些无力回天。太元五年的时候,他还害死了七郎……”
  姜韫言及此哽咽了一下,才接着道:“朝廷派兵支援七郎,他却将兵力调给了韩靖安,放任七郎及其众部被困死城,最后全军覆没。只有一人死里逃生,回来和我讲七郎死时的惨状……”
  她眼眶微红:“你说我怎么能让这一切再次发生?”
  锦瑟闻言久久沉默,她想说“那只是梦”来安慰她,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姜韫所言的一切,她好像每一句都能感同身受,仿佛那些事当真发生过。
  两人谁也不曾料到——
  雕花门外,沈煜静静立着,叩门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第30章 花明   她合该凤仪天下。
  好似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门外的沈煜久久无法回神。
  长久的震惊过后,他又从心底涌上来一阵无力之感,如同身处无垠黄沙大漠之中, 眼睁睁看着漫天的黄沙席卷而来,毫不留情地将零星的人影吞噬, 无可奈何。
  怪不得当下他压根儿就没伤着姜家半点皮毛, 她就决然地动了杀心。
  他忆起前世姜韬出殡那日, 她在紫宸殿前素衣披发地跪着, 半是恳请半是威逼地让皇帝治他的罪。
  彼时他被问责,匆匆赶至紫宸殿陈情请罪,却也心知不论姜家再怎么折腾, 皇帝也不会轻易降罪于他。
  以她的心思和谋略,自然对此更为心知肚明,却还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一线希望而奋力一搏。
  为了姜韬, 为了姜家, 她赴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从殿里移步出来,便遥遥对上她阴鸷愤恨的目光。
  她是恨极了他。
  沈煜心口一阵绞痛。
  他性子向来利落果决, 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从未有哪一桩哪一句后悔过,除了——
  前世太元五年下的那道调兵密令。
  姜韬所守的那座城的确是要冲之地, 因此他谋划以那座城为铒,引走敌军大半的兵力,从而趁机绕至敌军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及大营, 掐断其后路而将其包抄歼灭。
  只要姜韬再多撑一日, 便不会有那般惨况。
  那城池易守难攻,他掐算好了一切,人马、水源、粮食……足足够姜韬众部守上半个月, 只要不出城迎战,便无性命之忧。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下,只唯独算漏了地方官贪污腐败。
  官府的库房里根本就没有存粮!
  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被县令打着朝廷赋税的名头成倍地搜刮尽了。战火硝烟一起,粮价飞涨,眼见着这城池危在旦夕,那天杀的县令暗地里急急忙忙把库房里的粮食倒卖了出去,卷财南下避难。
  人一旦饿急了,人性便经不起考验,让兽性占了上风。城中百姓眼一闭,心一横,闻着肉香狼吞虎咽,反正摆上桌入了腹的不是自家小儿。
  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绝望而无声。
  大军赶至时,姜韬已率众部出城拼死突围,以卵击石,全军覆没。
  那日在紫宸殿前,他走近她时,连不动声色地瞧她一眼都不敢。
  若不是他操之过急,出了纰漏,姜韬怎么会送了性命?
  这笔血淋淋的账只能算在他头上,肠子悔青了也没办法赎清罪过。
  幸而上天垂怜,时间推移回十年前,一切都还未发生,都还来得及改写。
  原来回到十年前的不止他一个,姜韫也一清二楚地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因而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姜韬再度赴险。
  而他做了什么?不加劝阻不提,还赠予其佩剑。
  她昨夜质问他时,他因得知她杀心而还没忍住发了脾气,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沈煜重重掐了一下眉心,犹疑了良久,收回了叩门的手,尔后转身离去。
  ……
  二人赶在宵禁前回了永平侯府。
  李氏听闻儿子儿媳一道去姜府给亲家公贺寿了,很是舒心,以为他俩已然重归于好。她吩咐小厨房炖了红枣雪梨汤,待得他俩一回府,便将人叫到西院来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姜韫出了闺阁便收拾好情绪了,此刻坐在西院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雪梨汤,面色沉静。
  沈煜则坐在一旁推拒了甜汤,正喝着茶。
  “你们年纪轻能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可折腾不了。”李氏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轻叹口气,“你俩闹矛盾,连带我夜里也睡不着。下回可别再动不动起干戈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多为对方想着些,遇着事儿了静下心来好好谈谈。”
  两人皆没作声,只颔首以示受教。
  李氏话音一转,又说起另一茬儿,语带艳羡:“英国公府上昨日又生了个小郎君,真是喜人,那英国公夫人和我年纪差不多呢,孙子孙女都好几个了。”
  这话言外之意太明显,姜韫闻言微顿,搁下勺子抬起头来道:“婆母,儿媳……”
  她话才刚出口,便被沈煜忽然出声打断了:“母亲,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他言罢,拉着姜韫一齐起身告退。
  李氏便摆摆手让他俩回东院去了。
  直至进了屋,姜韫轻挣开他握住她手腕子的手,问:“侯爷为何拦着妾,不让妾告知婆母妾无法有孕一事?”
  “瞒着此事便不会与妾和离了?”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忽而又问,“侯爷到底心仪妾什么?无非是相貌皮囊吧?这天下貌美女子何其多,侯爷不如换一个能生养的美娇娘,也好……”
  她言及此,才忽然发现此刻沈煜沉静的目光之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漩涡一般,让她不知不觉没再继续作声。
  “世上哪还有可堪与夫人比拟的女郎?”沈煜抬手轻抚她脸颊,指尖轻微发颤几不可察,“我心仪夫人,从不只是相貌。”
  更心仪她的睿智和风仪。
  出身名门世家,却不自诩高贵,也从不曾像旁的世家子女那般眼高于顶,瞧不起他这样的起于微末之人。
  她合该是凤仪天下的,合该做将来新朝的皇后。
  姜韫怔了一下,有些慌乱地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不知何故觉得他今夜有些不大对劲。
  夜里二人上榻入睡,她头疼难忍,翻来覆去睡不着,余光见身边的沈煜动了几下,也再懒得虚情假意地说些什么“打搅他安眠请他见谅”的话了。
  却在下一瞬,察觉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了她脑袋两侧的太阳穴,轻轻揉弄,动作温柔似水。
  “怎么好端端头疼起来?又吹了冷风吗?”他低声问。
  姜韫僵着一动不动,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先时他体贴入微地为她洗发绞发、病榻前喂她汤药时的场景。她一时晃了神,半晌没作声搭理他。
  他也不恼,兀自道:“明日去宫里找太医瞧瞧吧。”
  她闻言扭过头来望向他,撞进他如水般温和的目光里。
  她不过是这几日糟心事太多,心里压的事儿太重,才头疼得睡不好觉。
  且此刻在他的按揉之下已然舒服了很多,哪用瞧什么太医?
  姜韫当真觉得沈煜自打从姜府出来后便有些怪异。
  昨夜还气势凌人地欺负她,今夜便像是忽然之间通通消了气,举止言语反倒比新婚时还要温柔上几分。
  他这是改换了法子,好让她回心转意不再惦记着与他和离一事?
  伎俩和花样还真是多。
  她在心里暗暗把他昨夜的话还回去——
  你做梦。
  烛光昏昧,帘帐轻晃,怦然的心跳声在阒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分不清是谁的。
 
 
第31章 眼光   他倒是有眼光得很。
  翌日, 姜韫甫一睁开眼,便见沈煜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目光幽深。
  “头还疼吗?”沈煜见她醒了, 轻声问。
  她摇了摇头。昨夜委实算得上近些日子以来睡得最舒坦安稳的一晚了,大抵得归功于夜里沈煜不厌其烦地为她按揉。
  屋外晨光熹微, 天色已然大亮了, 几缕春光自半敞的窗牖照射进屋, 映出在半空中游荡的尘埃。
  时辰约莫是不早了。往常这时候沈煜应当已经起身穿戴准备去官衙或是进宫上朝了, 今日怎么还躺着?
  于是她问:“侯爷今日不去上朝吗?”
  “去。”他应了一声,旋即掀被起身,又俯身为她掖了掖被角, 末了,又道,“还是请御医来瞧瞧吧, 开些温和的药方子调理调理也是好的。”
  姜韫闻言本想出声拒绝, 顿了片刻又把话咽下了。
  随他去吧。
  她望着他更衣束发,临了在腰间束上白玉蹀躞带, 恍惚想起大婚第二日去东院给李氏敬茶的时候,李氏央她为他整理那玉带, 她手指节像是生了锈,半晌没给他弄好。
  除开家世和相貌,她有什么让沈煜心悦之处呢?
  不温柔不贤淑不体贴,还表里不一, 瞒着他好些事, 他分明都是瞧出来了的,却也不曾再细究了。
  朝堂之上的利益前途和她之间,应当是很好取舍才是。
  就像哪怕她不得不承认沈煜待她算是不错了, 除开姜家和政治利益,她甚至是对他这样的人有好感的,但在家族利益和他之间,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情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皆不过是镜花水月,稍纵即逝,只有切切实实的利益和权力才是在这京都安身立命的根本。
  背后没有姜家的姜四娘恐怕都无法在京城后宅安稳度日,没有权力的沈煜则不过是个西北小城出身的军户,连上朝堂的资格都没有。
  他在犹豫什么呢?
  姜韫神思恍惚之时,忽见沈煜穿戴完毕后,折回身移步至榻前来了,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沈煜面色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须臾后俯下身,如往常一般临走前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她也没躲,只眼睫微颤。
  习惯有时候很可怕,让很多事无知无觉地变得理所当然,接受起来心平气和。
  待得沈煜出去后,她兀自在榻上又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才招手让锦瑟近前来服侍她梳洗。
  锦瑟自打上回在姜家听她说了那样一番话,看向沈煜的眼神总带着防备和惧怕。一早瞧见他二人之间气氛尚算和谐,又不由叹了口气:“造化弄人,怎么偏偏就让您和姑爷事事敌对了呢?姑爷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的。”
  姜韫闻言,漫不经心地睨她一眼,道:“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是不知道,我在那梦里苦心孤诣十年,熬了十年终于能翻身做皇太后了,结果在登基大典前一日,被他指使人下毒害死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动了给他下毒的心思。”
  锦瑟倒吸一口凉气:“姑爷下毒害您作甚?”
  “挡着他的道了,他带兵造反打进京都了,先是做了摄政王,后来干脆直接篡了位。”姜韫声音压低了些,一面说着,一面自雕花铜镜里端详自己的面容。
  这些日子瞧着好像又瘦了些,脸色也苍白了不少。
  她言罢,抬手从妆奁里寻出一盒精细的胭脂。
  锦瑟半晌没伸手去接那胭脂粉盒,整个人震住了。
  永平侯后来竟会篡位登基做皇帝吗?
  “那您到时候岂不是还是皇后?”锦瑟喃喃道,“那算命的算得还真有几分灵验。”
  姜韫自顾自对着铜镜点胭脂,闻言白了她一眼:“那也得有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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