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间,挠得人心里发痒。
  沈煜一面背着她下山,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讲话,问她今日生辰有什么心愿还未实现,问她想不想尝一尝他亲手做的长寿面。
  “侯爷还会下厨呢?”她讶然。
  他便道:“只粗浅会一些,尚能入口。”
  姜韫觉得新奇。她身边自小接触的郎君皆是自诩君子远庖厨,且她自个儿也不善厨艺。倒是不曾料到,这么些年来养尊处优,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品尝了个遍,如今会对一碗长寿面起了意。
  她想了想还是作罢,低声道:“不必劳烦侯爷了。”
  沈煜闻言良久不再出声了。
  眼见着山脚近在眼前,侯府的马车停在道旁,姜韫在他耳边淡声道:“侯爷若是想做便做吧,不过妾胃口小吃不下,只能尝一口。”
  沈煜压着嘴角的弧度,应了声“好”。
  明媚的春光自山间林木的枝叶间撒在人身上,温暖又柔和,让人暂时忘却掉寒冷刺骨的冬日曾来过。
 
 
第33章 贪恋   润物细无声的情意。
  二人回府后, 沈煜当真进了灶房,从揉面到下锅亲力亲为。
  姜韫好奇心起,进去瞧了一眼, 便发觉他动作虽有章法,但并算不得熟练。
  沈煜神色认真, 眉眼氤氲在烧开的面汤雾气里, 朦胧似画。
  锦瑟在她身边咬耳朵, 啧啧称奇:“娘子您这待遇, 恐怕是全京城头一份。侯爷也算有心了。”
  姜韫抿着唇不作声,兀自眯眼瞧着他。
  不多时,那碗长寿面端上桌, 面相甚佳。
  李氏在一旁瞧见了也夸了几句:“御之这些年厨艺倒不曾落下。当年还是我卧病在床时,他自个儿摸索着学的。我这亲娘都好些年不曾有口福再尝他的手艺了,还是娇娇有福气。”
  姜韫在众人目光之下举筷尝了一口, 尔后转头对沈煜回以一笑。
  那笑容明媚多姿, 算不得有多少真心,却还是叫他恍了神。
  晚膳过后, 二人一道移步回东院,路上沈煜提起还为她备下了贺礼, 回屋后便将之拿给她。
  姜韫闻言柳眉轻挑,也不曾多问。
  二人行至东院之时,正欲进屋,忽见旁侧猛地窜过来一个人影, 挡在了姜韫身前。
  她微惊, 定睛去瞧,便见拦路跪伏在地之人正是她先时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
  那宫女哭丧着脸,还未开口说话, 姜韫便皱了眉。
  眼下朝中立后风波未平,这宫女委实是个烫手山芋。无怪乎沈煜今日提起此事,纵然不愿卷进此次纷争中,却也应当早做决断。
  “夫人!夫人您发发善心,让奴婢回家乡去吧,奴婢老家在岭南,离京都十万八千里……”那宫女哭哭啼啼地道。她在这侯府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扭送去报官或是送回宫里,这京都哪还有她的活路?
  她见姜韫冷着脸没作声,便又忙不迭道:“奴婢发誓,离京回乡之后便自去嫁人,此生绝不回京……”
  姜韫很是头疼。
  这时候姜家最好是哪一边都不站,若真要站也只能是表面上表个态。且真要权衡起来,还是同为世家的崔家更稳妥。不论崔家暗地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新旧贵族争锋之际,世家之间要是起了内讧,动起真格了,哪可真是如了皇帝和新贵的意。
  收拾崔家,绝非眼前之时。崔贵妃的这个把柄,当下压根儿就不能捅出去。
  但若是再拖下去,等到淑妃平安诞下二皇子,这把柄也就不复如今的杀伤力了。
  沈煜在一旁见此,眉头蹙着,却不曾插手,默不作声地交由她自个儿处置。
  姜韫顿觉疲惫之感潮水般袭来。
  前世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十年,如今想来当真叫她心累不已。
  她半晌没出声,沈煜在一旁却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遂侧头道:“天色不早,不若先回屋歇息吧,明日再处置此事?”
  姜韫轻咬朱唇:“也好。”
  他便招手让人将那宫女先带下去看着了。
  二人移步进屋后,姜韫坐到妆台前让锦瑟帮她拆掉珠钗发髻。而沈煜则自黄花梨的博古架上取来一只长条的红缎锦盒,尔后将之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垂着眼打开锦盒。
  是一幅字,前朝书法大家王彧的名作。
  姜韫有些惊讶:“侯爷怎知妾仰慕这幅字已久?”
  前世她听闻这幅字现世,费了好些功夫才拿到手。后来这幅字便一直挂在她寝殿里,皇帝驾崩后,也跟着她到了兴庆宫。
  沈煜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他在兴庆宫里亲眼瞧见的这幅字,便只是道:“夫人喜欢便最好了。”
  姜韫当然喜欢,拿在手里细细瞻仰半晌,险些忘了沈煜还在她身旁。
  她从未收到如此合心意的生辰贺礼,就像从未有人如此细致入微地在乎她。
  锦瑟将她发髻上的最后一根簪子取下来后,她才将那幅字重又放回锦盒,转头对他轻声道了句谢。
  夜里上榻入睡,沈煜伸臂拥她进怀,姜韫翻过身瞧他,便直直对上了他温和深情的目光,险些不慎溺毙其中。
  她心口一颤,忙不迭错开视线。
  这势头不妙。
  姜韫真真切切地发觉自己有些慌了神。
  原来润物细无声的情意当真是能惑人蚀心。
  仔细想想,如今沈煜并未对姜家造成什么伤害,甚至还出手相助了。她把前世的冤孽怨恨施加于今世的沈煜是不是有失公允?
  然她总是不信这情意能长久,不信有朝一日他会在权利和感情的两难选择之中选择后者。
  不过是图个新鲜,纡尊降贵讨她欢心也乐在其中。真到了抉择之时,变脸恐怕比翻书还快。
  沈煜见怀中人身子僵着半晌没闭眼,以为她是在思虑立后风波,便低声道:“夫人不必忧思过甚,那些纷争烧不到侯府来,况且就算天塌了还有我撑着呢。”
  姜韫垂着眼不说话。
  就在沈煜以为她要睡了之时,忽见她抬眼涩然道:“……侯爷还是与妾和离吧。”
  他闻言,一颗心顿时下沉,沉到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去了。
  连日来费尽心思地待她好,好似做了无用功。
  他垂眼望着她,见她深深蹙着眉,面上难掩难过之色,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解开心结?如若她一辈子不愿原谅他前世失手害死姜韬一事,他这般将她拘在身边,岂不是令她日日痛苦不堪?
  沈煜深吸一口气,尔后道:“今日你生辰,此事明日再说吧。”
  拖一日是一日。
  也只有在面对她时,他才会如此优柔寡断,畏手畏脚,甚至选择逃避。
  姜韫闻言,也只好闭眼入睡了。比起上一回斩钉截铁的“你做梦”,这回明显是有些松动,想来也是有些厌倦了。
  她心里的确有些难过。
  遗憾这世上恐怕再也遇不到像沈煜这样耐心贴心待她的男人了,哪怕只是片刻柔情,也叫人贪恋。
  她理不清自己纷杂的思绪,只知道她不能再这样陷下去了。
  不然将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翌日,姜韫缓缓睁开眼,便见沈煜正深深凝视着她,平静目光之下是汹涌的波涛。
  他眼底乌青,眼中血丝密布,像是一整夜未眠。
  见她醒了,沈煜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声音嘶哑地问:“等过些日子,户部这一程要务了结了,我带夫人出京去转转吧?看看青山,瞧瞧绿水……夫人不是说幼时便想游历天下吗?才叫崔九写了游记给你。你我一道出去走走吧,想去雍和看日出吗?或是下江南去游湖?”
  姜韫怔然失语。他竟肯抛下京中职务,陪她游山玩水?这岂是能说抛就抛的,就不怕皇帝一气之下罢了他的官?
  “离开京都,什么也别管,把那些事儿通通抛掷脑后。”沈煜声音很淡,语气温和,“到时就会发现,户部没了我也能各司其职,姜家没了你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姜韫,我从未把你当作是什么物件儿,你是我沈煜的夫人,不是附庸。你也不是姜家的什么物件儿,你只是你自己。”他熬了一宿,酝酿了一整夜才把这些话在心里组织好。
  有时候当真想把她摇醒。
  上辈子为了姜家活了一辈子,还嫌不够吗?
  他有些嘲讽地想:如若不是她这般性子,有前世记忆的姜韫又怎会嫁给他?
  宁愿带着恨意日日与他虚与委蛇,牺牲掉自己,好让姜家不受半点罪过。
  在她心里,姜家排在首位,她自己在后头,也许还有诸如她侍女之类的人。而他呢,大抵连半席之地都无。谁叫他当初动了姜家。
  总要让她先把自己放在姜家之前才是。
  姜韫清晰地听见自己怦然的心跳声。
  心底有个声音在喊——
  “应下吧!什么也别管了,出去看看广阔天地吧!”
 
 
第34章 暮色   你只是你自己。
  姜韫前世今生听了太多的教导和训诫。
  母亲尚在世时, 叮咛她身为阿姊要照顾好弟弟,从姜韬的衣食住行到读书为人,她无一不尽心尽力;养在闺中时, 祖母教导她身为姜家长房嫡长女要时刻谨记家族荣华为先,于是前世她入宫为后, 苦苦挣扎十年, 每一步棋都是为了姜家;入宫做了皇后, 还有皇太后和朝臣们盯着, 稍有不慎便是纷至沓来的训诫和弹劾。
  她是姜韬嫡亲的阿姊,是姜家长房嫡长女,是大梁的开国皇后。
  如今还是永平侯沈煜的夫人。
  可是沈煜却道——
  “你只是你自己。”
  姜韫想起这一世重又睁开眼时, 恰逢太后寿宴,祖母要带她进宫赴宴,争一争那中宫之位。那时她便想, 再不要活成前世那样了, 一辈子裹挟在争斗算计之中,连喘口气都难。可如今呢, 又与前世有什么差别?
  在这永平侯府时时刻刻提防沈煜对姜家下手,日夜难眠, 与她在宫里彻夜不得安眠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当初赐婚圣旨一下,她满心都是抗拒,心想再不要做政治利益的牺牲品。可后来权衡再三,还是为保姜家太平, 嫁给了沈煜。
  这差别大抵只有前世皇帝冷待她恨她, 而今生沈煜是极喜欢她的,愿意尊重她,爱护她, 体贴入微地讨她欢心。
  错综复杂迷人眼的利益与算计之下,这份真心显得格外难得。
  也让她消受不起。
  晨光熹微,帐内影影绰绰。
  姜韫在沈煜炽热的目光之下,心口怦怦直跳。
  二人视线交错,难舍难分,气氛有些暧昧起来。
  沈煜的目光自她秀气的眉眼缓缓移至小巧高挺的鼻子,又移向她娇嫩欲滴的嘴唇,眸光一暗,没忍住抬手轻扣她下颌,对着她嫣红的嘴唇重重吻了下去。
  良久,他才松开她,又在她鼻尖、脸颊轻吻了几下。
  姜韫轻轻喘着气,呵气如兰,面色酡红。
  他瞧得眼热,正欲再低头吻她之时,却被她微侧过头避开了。
  姜韫心慌意乱。
  她暗暗轻咬舌尖,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怎么能对沈煜动心?
  再这样下去,照他这润物细无声的攻势,她心里的防守又能撑到几时?
  昨夜再度与他提了和离,他避而不谈,只道明日再说。今日一早又绝口不提和离之事了,只道要带她出京去游山玩水。
  分明是他的缓兵之计。
  再不逃,就真要掉进他的温柔陷阱里了。
  她垂着眼,眸中的情绪全掩在蝶翼一般的乌黑眼睫之下了,声音很低,却清晰且坚定:“侯爷的好意妾心领了。”
  沈煜僵了一下。
  “京中事务繁杂,侯爷又是圣人心腹,股肱之臣,这朝廷岂能离了侯爷?就算妾为一己之私应下了侯爷,圣人也必定不会放您走不是?”姜韫微抬起眼瞧他,目光平静,情绪已然收敛得极好了,却在对上沈煜复杂的眸光之时,仍是有些微慌。
  这份慌乱让她更坚定了,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
  她这话虚情假意太多,听得沈煜皱了下眉,按捺着情绪,尽量温和道:“你不必在意这些,你只管问你自己的心,要是想去,我便带你去出去走走。”
  姜韫抿了抿唇。
  怎么会不想呢?放下京中这一切纷争,躲得远远的,畅快自在地活一活。
  可真要自在,真要为自己而活,当下最先要考虑的,是离开沈煜不是吗?他是京中新旧贵族之争的漩涡中心,是皇帝打压世家的利刃。只要在沈煜身边,她这日子就安宁不了。
  如今尚只是暗流涌动,待得往后撕破脸了,眼下的这份真心便成了伤人伤己的刀。
  姜韫沉默了半晌,又垂下眼睫,轻声道:“不必了。”
  她说着,又话音一转:“侯爷既不愿纳妾,还是休了妾吧。侯府本就人丁单薄,也该绵延子嗣了。待侯爷娶了新妇,若是想带她去游山玩水也是极好的。”
  沈煜闻言,一颗心直往下沉,火气也抑不住地涌上来了,掐着她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望向他,压着火气问:“你当真如此想?”
  他两辈子以来积攒的耐性都要被耗光殆尽了。
  他一番真心待她,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和离。昨夜她提起来的时候,他便心冷了,一整夜没阖眼,绞尽脑汁地想挽留她,甚至连不要权势陪她出京去游山玩水培养感情的法子都试了,她也丝毫不领情,仍是不管不顾地要和离。
  她从嫁进永平侯府那一日起,恐怕就开始盘算着和离了。再到姜家出事的时候,她甚至动了杀心给他下毒。
  而他如此隐忍再三,舍弃良多,变着花样讨她欢心却得不到她半点回应,值得吗?
  上天偏让他们做仇敌,前世的债根本算不清也还不完,何必如此两相折磨?
  沈煜觉得疲惫极了。
  姜韫心里微微有些闷闷的疼,声音却仍是坚定的:“是。”
  沈煜一下子松开她,猛地起身下榻。
  他叫人进来,服侍他三两下穿好衣裳,束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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