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纸糊的雕花窗上。
她低头瞧了瞧身上皱巴巴的衣裳,眉头一皱,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从床榻间爬起身去倒水。
紫檀小圆桌上放着一壶冷茶, 邱秋也不介意, 倒了一杯饮下。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 昏沉的脑袋终于清醒几分。
听见响动的荔枝推门进来, 邱秋抬眸道:“荔枝, 有热水么, 我要沐浴。”
荔枝垂手笑道:“刘婶烧了热水, 我给小姐放到沐浴间去。”
邱秋轻点头,不一会儿, 荔枝便提了热水去沐浴间,这沐浴间是邱秋参照前世浴室修造, 干净又保暖,还有特制的铁管和花洒, 十分便捷。
她沐浴完出来, 柑橘手执干净的巾帕帮她擦拭乌发。
深秋过后,便进入寒冬, 天气是越发冷了。
邱秋摸了摸长长的湿发, 眉头微拧, 心中蹦出一个想法来。她道:“柑橘, 去拿剪刀和木梳来。”
同荔枝活泼相比,柑橘性子沉默寡言, 闻言,也不多问,放下手里的巾帕, 去里屋寻剪刀与梳子。
邱秋拿起巾帕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乌发,抬眸却瞧见阿虎缓缓走来,她惊讶道:“阿虎,你今日没去作坊?”
阿虎眉梢微挑,目光扫向她沾满湿气的乌发,“哪能日日过去,总要休憩一下,小姐这是在监工么?”
他说着绕到邱秋身后,极为自然的接过巾帕帮她擦拭。
邱秋却是一怔,抬眸去望,引入眼帘是阿虎专注眼眸,心里有不好预感,阿虎这几日行为实在古怪,更喜欢莫名亲近她,少年慕少艾,阿虎也到了这般年纪,莫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她待阿虎便如亲弟弟一般,实在不愿他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邱秋转念一想,许是阿虎平日里见的女子太少,在他身边不是阿琴便是自己与荔枝柑橘,荔枝早已许下婚约,只等到了年岁便过门,柑橘相貌平平,阿虎这般年纪最是在乎女子容貌,如此看来,这动心的源头,便是见识太少。
邱秋抬眸转念间便下了决定,需给阿虎定门婚事,让他绝了这念头。
阿虎揩拭片刻,柑橘拿了剪刀梳子来,递给邱秋道:“小姐,你要的东西。”
邱秋没有接,而是指了指长长如丝绸般光滑乌发道:“柑橘,你帮我把它剪了。”说着她抬手比了比自己的肩,“剪到这个位置。”
柑橘面色骤然一变,不知所措道:“小姐,为何生出出家之意?”
她背后擦拭乌发的手也停下,头顶一双目光灼灼盯着她。邱秋奇道:“我何时说要出家了?”
柑橘指了指她的乌发,呐呐道:“若非如此,小姐为何要将乌发剪了。”
邱秋无奈道:“剪个头发而已,如何便是出家了。”
柑橘抬手比了比肩道:“只有想出家的僧尼,才会将乌发剪这般短。”
邱秋却不知还有这样的规矩,只笑着解释:“我没有出家的打算,你放心剪便是。”
一向老实沉默的柑橘,却摆了摆手,摇头道:“小姐,我……我不行,随意毁损头发是大罪。”
邱秋瞧着柑橘满脸不情愿,无语道:“不就是剪个发么,又不是让你杀人。”
柑橘脸色一白,“小姐……”
邱秋为难之时,却听身后的阿虎轻笑一声道:“我来吧。”
柑橘如蒙大赦,赶忙将剪刀递给阿虎。
阿虎一手接过剪刀,一手撩起邱秋乌发,有些好奇:“小姐为何突然想要剪掉乌发?”
邱秋背部往后挪了挪,方便阿虎剪发,闻言,竖起一根玉指,指了指门外萧瑟的梧桐道:“看见没有?”
阿虎抬眸瞥了一眼,“一棵梧桐……有什么深意么?”
邱秋笑道:“你看,梧桐叶落满了一地,这表明秋日快要结束了。若到了冬日,这临安城定然特别冷,这般长的乌发,要将它晾干得多麻烦啊。”
阿虎挥着剪刀的手一顿,嘴角漫不经心的笑容凝了一凝,“竟是这个理由。”
邱秋却想这个理由便足够,当初在玄宗时,有江上智那个人体烘干机,没感觉出不便来,之后回了流云城,也有翠薇紫薇这样武者高手陪伴在身边,没操心过这个问题。但到了临安城,阿琴与阿虎只是普通人,她虽练了半年元力,修为实在低微,无法做到如翠薇紫薇般元力运用自若。
想着这个世界没空调,没地暖的冬日,她实在不愿意花一两个时辰去将乌发晾干。
邱秋本以为阿虎会劝她两句,未曾想他并不多话,只撩起她的乌发剪下。
静谧的空间里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暖暖的秋阳透过窗户细碎的撒在地面,明亮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虎修长的手指在她乌发里穿梭,轻轻碰触到她后颈与耳垂,微凉的指腹贴着肌肤,邱秋略微不自在的扭了扭头。
“别动。”阿虎声音低沉,邱秋僵了一下,未敢再动。
没过一会儿,阿虎放下剪刀道:“好了。”
邱秋起身抖了抖身上碎发,端起铜镜照了照,见铜镜映出的人影,只到肩膀处的短发十分整齐,干净利落搭着雪白修长的脖颈,乌黑的眼眸上方长长的睫毛轻颤,秀气的面容如桃花般灿烂,瞧着好似不同以往的清爽明媚。
邱秋伸手摸了摸发尾,奇异道:“没想到你剪发的手艺还不错。”
阿虎抱臂站在一旁,微笑道:“又不是什么难事,总比杀人简单。”
邱秋知他在调侃自己适才与柑橘说的话,莞尔道:“倒也如此……我本以为你会觉得我胡闹,都做好了被你劝谏的准备。”
阿虎抬眸,目光朝她及肩短发看去,眉梢微挑,“为何要劝谏?你这般模样很好看,我也很喜欢。”
猝不及防的被夸赞,邱秋脸微微红,不自然道:“先出去吧,柑橘她们在外面候着。”
两人出了屋子,柑橘与荔枝目瞪口呆的瞧着邱秋的短发,特别是荔枝,她围着邱秋转了一圈,眸光微亮,“这头发真好看,我也要剪一个。”
柑橘一把拉住她,连忙阻止道:“荔枝,你莫要胡来,回去被婶婶见着,定会扒了你的皮。”
荔枝也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真去剪个短发,她也知晓自己与小姐不同,过两年又要出嫁,若真剪了头发,定会被家中爹娘打死。
邱秋倒也明白荔枝与柑橘的顾虑,笑笑道:“你就歇了这心思吧,你娘把你交给我,真将头发剪了,我如何与她交代。”
荔枝本只是说说而已,如今被邱秋这般说,不服气道:“小姐都可以,为何我不行?”
邱秋眉梢微挑,调侃道:“我孤身一人,便是剪了也没人要扒我的皮。”
荔枝一愣,觉得是这个理,恹恹道:“那还是算了。”
在院子里说笑几句,便听见激烈的敲门声传来。
邱秋眉头一皱,对柑橘道:“你去看看是何人。”
柑橘应声而去。
阿虎在她身畔垂眸道:“你猜来的人是谁?”
邱秋心想她在临安城内也无甚朋友,来找她的也就那几人,秦楚楚昨日方来过,定然不是她,来的人不是少域主府便是清誉府。
未曾想她却猜错了,瞧着被荔枝引进门的烈云英,她十分不解。
这位小郡主,她只在黎夫人筵席上远远见过,之后有听秦楚楚提过几回。但两人实则并无交集,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造访。
一袭绯衣的烈云英在扈从的簇拥下走来,她目光微微一扫,落在邱秋身上,
“你便是那个水性杨花的朝暮居主人?”
邱秋眉梢微扬,这是来者不善啊,微微一笑道:“我是朝暮居主人,这水性杨花却不敢领。”
烈云英扬眉冷笑,“你勾引了我哥哥,还想打逐月哥哥的主意,不是水性杨花是什么?简直痴心妄想。”
邱秋原以为这人是为烈云廷而来,如今听江上智的名号,才知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又是遭了某人无妄之灾。心里虽这般想,面上却做出三分疑惑,七分不解,“小郡主这是何意?我与逐月公子不过萍水相逢,面也未见过几回,何来勾引之说?”
她垂下眼眸,叹气道:“我不过一介平民,又哪里敢肖想高高在上的逐月公子,也只有小郡主这般身份的人,才能与逐月公子相配,小郡主莫不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烈云英本是怒气冲冲而来,听了邱秋这番话,心里的气消了几分,又定目打量邱秋,忽然一楞,喃喃道:“你的头发……你要出家做僧尼么?”
邱秋可不想与她起冲突,更不想得罪这么一尊大神,无论是她还是阿琴阿虎都要在这临安城内立足,得罪了她,日子怎会好过?
听她这般说,低叹一声道:“是啊,小郡主也瞧见了,我早已不在留恋这红尘俗世,又如何会与逐月公子有牵扯?”
烈云英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咬牙切齿道:“乐正桑竟然敢戏弄我!”
这名字一出,邱秋算明白怎么一回事,这些时日她与江上智也才见过几次,相见时也不见外人在场,还在想这话怎么就传出去,原来是她啊。
邱秋是真的有些怒了,她虽盗用过乐正桑身份,但离开玄宗后便未去招惹过她,而她却三番两次来找她麻烦,还险些置她于死地,若不做点什么,可真对不起这位乐正小姐的厚爱。
她故作惊讶道:“乐正桑?可是传说中逐月公子未婚妻?她为何要如此戏耍小郡主,若论关系,她与逐月公子更亲密吧。”
烈云英冷哼一声:“什么未婚妻,逐月哥哥早就同她解除婚约了,她不过痴心妄想。”
邱秋不禁愕然,江上智与乐正桑解除婚约了?她可曾记得江上智对这位未婚妻有多在乎,自己能从他手中盗取火树银花门钥匙,也是借了这个名字的光,寻了这么久的人,婚约竟然说取消便取消了。
瞧着身前的烈云英,邱秋压住脸上的惊色,作出一副犹豫的模样道:“小郡主,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烈云英挑眉道:“你说便是。”
邱秋垂下眼帘,缓缓道:“小郡主可否想过,乐正小姐为何污蔑我?我不过一个身份低微的普通人,同逐月公子又只是泛泛之交,乐正小姐污蔑我这无足轻重的人做什么,只怕她真正的目的是小郡主你啊。”
见烈云英支起耳朵,邱秋继续道:“小郡主无论身份还是家室皆是贵不可言,逐月公子若要娶妻,小郡主定是良配中的良配。乐正一族以前虽是天华域四大家族之一,如今却已覆灭,乐正桑能嫁于逐月公子,仰仗的也就是幼时定下的婚约罢了,若论相配自然比不上小郡主。只怕乐正桑也知自己的劣势,忌惮小郡主,才故意污蔑我,使得小郡主作出不理智之事,败坏小郡主在逐月公子心目中形象。”
烈云英愣了半晌,方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如此恶毒。”
邱秋笑道:“小郡主天真烂漫,心地善良,自然不知这人心险恶,才会着了她的道。我听闻逐月公子最喜欢心地善良,温柔可亲的女子,小郡主这般性子与逐月公子倒是相配。”
烈云英被邱秋一通赞扬,脸微微一红,又想到乐正桑的作为,愤恨道:“好你个乐正桑,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心机险恶的女人。”
她抬着下颌,瞧着邱秋:“今日误会你了,算我欠你一次,日后若有人来找你麻烦,你可以来找我。”
邱秋心想这小郡主可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傻白甜,面上却真心实意道:“谢过小郡主。”
烈云英带着一众扈从,又呼啦啦离开。
邱秋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叹道:“总算走了。”
阿虎在一旁瞧了个全须全尾,闻言轻笑:“我竟不知小姐还有三寸不烂之舌,兵不刃血,便退了强敌,有古圣人之风。”
邱秋瞥了一眼他:“阿虎,你莫要取笑我了。”
阿虎忽的上前两步,身子紧挨着,居高临下盯着她,修长手指轻轻捋了捋她肩上的秀发,轻笑道:“这般会骗人,果然是个小骗子。”
邱秋笑容一滞,忍不住退后两步,抬眸扫了一眼,却见阿虎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做那般暧昧举动不是他,总觉得自己好似被调戏了。
立在一旁的柑橘与荔枝也一脸古怪的瞧着,左瞥一眼,右瞥一眼,眼眸里闪过几分明悟。
邱秋有些心塞,想解释些什么,又无从说起,心里却想着,阿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轻佻了。
……
烈云英离开后,邱秋不想去看柑橘与荔枝暧昧的神情,也不想与阿虎说话。便径直去了书房,准备写一封信给江上智。
今日乐正桑给她闹出这么多事来,她不寻江上智告一状都对不起她。她又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白莲花,受了委屈,只能默默忍受,乐正桑既然敢给她使袢子,她当然也不会对她留情。
于是,一封乐正桑的控诉信便写好了,自己是心地善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委屈求全的小白莲,而对方便是心黑手狠,心肠歹毒,欺强凌弱的毒蜘蛛。
正想将写好的萱纸折叠好放入信封,却见头顶上伸来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信取过去。
邱秋转头,便瞧见不知何时进来的阿虎。
他目光扫过信纸,一目三行的读完,轻笑一声:“天真烂漫,不知世事?我记得这话是小姐形容那位小郡主。”
这些自夸的话写时没什么,如今被人读出来,略微有些羞耻,邱秋脸微微一红,一把抢过来,气道:“阿虎,你不知随意动别人东西很失礼么,下次你再这样我便要罚你了。”
阿虎笑了笑,并未在意。
邱秋也不理他,叫来荔枝,吩咐她将信送到清誉府。
她方转身面对着阿虎,深吸一口气道:“阿虎,我们谈一谈。”
阿虎瞧着她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坐去一旁的红木椅子,挑眉道:“你想谈什么。”
邱秋顿时语塞,总不能问他是否喜欢自己吧,抬眸瞧他风轻云淡的眉眼,莫名有些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