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这下真忍不住了, 大叫一声。
“鬼啊!”
这声可真尖锐无比, 院里其它屋子陆陆续续的发出响动。最先来的是阿虎, 他简单披了件雪白单衣,露出精壮流畅的胸膛。
阿虎站到窗边, 睨了一眼花容失色的邱秋,见她平安无事,方道:“烛台给我, 我去瞧瞧。”
邱秋见到阿虎,惊恐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她将烛台递给他,想着曾经见过的毒尸,担忧道:“你小心些,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阿虎眸光微动,轻轻一笑,“不用担心,鬼怕我才是。”
他说完这句略显狂悖的话,便抬脚朝血淋淋的那颗头颅走去。挨近了,烛光照亮了周遭,邱秋才发现,原来张嘴的不是一颗头颅,而是一个人,只是因为这个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将身子隐匿在夜色中,远远瞧着仿若只有鲜血淋淋的头和手。
既然不是鬼,邱秋也不怕了。她从屋里出来,去到黑衣人身边,借着烛光一瞧,愣住,这张狼狈不堪的面容竟然是许久不见的紫薇。
她讶异道:“紫薇,你为何会在这儿?还弄成这般模样。”
紫薇沾满鲜血的手一把抓住邱秋的衣袖,哑声道:“小姐,看在我们服侍过你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和翠薇。”
邱秋一愣,忙弯腰去扶她:“翠薇也在?她不是与夜千凌一起逃了么?”
紫薇眉宇闪过几分杀意,点头道:“这事说来话长,翠薇我将她藏在水榭里,她中了毒,昏迷不醒。”一语未了,不由轻咳两声,吐出一口鲜血。
邱秋垂眸而望,这才发现她胸口有伤,鲜血侵染红了大片衣襟。她忙道:“别说话了,我答应你便是。”
紫薇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仿佛支撑这般久的时光,便是为了邱秋这个承诺,听见她应允后,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邱秋道:“阿虎,你把紫薇先抱到我房里。”又对闻声出来的荔枝,柑橘与阿琴道:“荔枝与柑橘去水榭里找人,阿琴去请大夫。”
站在一旁的阿虎淡淡道:“她这般模样,应是刚刚躲避了一场追杀,现在去请大夫,无疑是打草惊蛇,明晃晃的告诉别人,人在我们这儿。”
邱秋微愣,未想到这个后果,瞧了瞧紫薇的伤,犹豫片刻,咬牙道:“顾不了这么多,再不救治,她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阿虎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止血的法子我也会一些,我来便是。”
邱秋狐疑的瞧着他,不是很放心:“你确定?这可是人命关天。”
阿虎没在废话,伸手去提紫薇的胳膊,将她提进房内。
邱秋在身后目瞪口呆的瞧着他这般提小鸡的方法,只觉胳臂生疼,心里叹气,阿虎这样的直男,只怕是找不到媳妇的。
她随后进来,便见阿虎在紫薇胸口处重重点了几处,不过片刻,衣襟内的鲜血真的不往外浸了。
邱秋看得惊奇,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止血之法么?”
阿虎收回手背在身后,无语的瞧她:“是点穴止血没错,但传说中还差了些,虽不是人人都会,却也是非常普通的手法,上不得台面。你也算是个武者了,这些普通人都会的手法你没学过?”
总觉得被鄙视了,邱秋尴尬的笑了笑,她这武者是半道出家,自学成才,歪门邪道会了不少,这般正紧的止血手法,还真没学过。许就是太过普通,相思便也没留下这方面的记忆。
“血止住了,你撒点金创药粉便可。”
邱秋点头应好,便去脱紫薇的衣裳,而阿虎也悄悄避出去。瞧了眼负手立在房门外的阿虎,清俊挺拔,自有一股风流气度。邱秋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以前竟然没发现阿虎也这般气度高华。
收回目光,邱秋不再多想,将紫薇衣服脱下,映入眼帘的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直接从胸腔处贯穿,留下一个指母大小的血洞,不知有没有伤到心肺,若是伤到就麻烦了。
她将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心里却想着这么大的血洞,金创药只怕不顶用,要另寻疗伤的方子才行。只可惜这血洞不似长伤口,她不好用曾经帮过南寻殷的缝补之法。
待给紫薇简单的处理完伤口,去水榭里寻翠薇的三人也将寻到的人抬到客房里。
柑橘来回话道:“那位姑娘伤得很重,小姐去瞧瞧吧。”
邱秋跟着柑橘出来,瞧见门口的阿虎道:“阿虎,同我一起去吧。”
阿虎也不拒绝,三人去了客房,便见床榻前,荔枝与阿琴,一人提着水壶,一人端着杯子给她喂水。她们见着邱秋,不约而同让出一个空位。
邱秋走过去,打量躺在床榻上的翠薇,只见她面色惨白,一双露在外面的手皮开肉绽,背部,手臂处皆有鞭子抽出的血痕,又长又深,触目惊心。
这是受过了刑才会有的模样,她干裂的嘴唇张了张,极为细微的呢喃:“水……水……”
怪不得阿琴与荔枝不停的喂她水喝。
阿琴又到了杯水,皱眉道:“邱姐姐,她已经喝了快一壶水了,再渴也不能渴成这般模样?”
邱秋去翻她的眼皮,又号了号脉搏,面上神情略微迟疑:“应该是被下了一种毒,只是这毒的来历,我看不出来。”
榻上的翠薇又嚷嚷着要喝水,邱秋断然道:“别给她喂水了,再喝下去,好好的人都要喝出毛病来。”又叮嘱荔枝与柑橘:“你们去打盆热水来,给她擦擦身子,小心些,莫要碰到伤口。”
柑橘与荔枝应声去了,将翠薇交给了二人,邱秋与阿虎出了客房。
瞧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阿虎挑眉道:“她们二人与你是何关系?值得你为她们思虑忧心。”
邱秋睨了他一眼,想着阿虎并不认识二人,便道:“翠薇与紫薇是我以前的侍女,她们服侍我虽有其它目的,但保护我还算尽心尽力,总有几分主仆之情,况且便是没有关系也是两条人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阿虎轻笑道:“人命么……这是今日我听你第二次说了,真不知你从哪里来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在这三域之内,最不值钱的便是这人命,不如珠玉,不如米粟,还不如你身上这件衣裳,干枯的木材尚能烧火,路边的白骨却只能吓人,这人命能关哪门子的天?弱肉强食才是生存之道,怪也只能怪他们弱小罢了。”
邱突然站定,抬眼望着他幽深冷漠的眼眸,目光坚定又清澈:“你说的对,这三域人命最不值钱,但这不是被杀的人之错,更不是那些不能主宰自己生命的弱者之错,错的是这野蛮的风气,未开化的习俗,还有强者们缔造的弱肉强食的规则,天生强者,当以福泽万民为己任,为上者,更该以民为本。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才该引以为耻。”
她顿了顿,神色极为认真:“她们的性命在我这里,便是人命关天。”
阿虎深幽的目光沉沉望着她,忽而低笑道:“真是小孩子言论……”
说罢抬脚朝前迈步。
邱秋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讽刺道:“随心所欲杀戮,随心所欲灭人满门,这便是大人所做之事?”
阿虎神色漠然:“天下皆是如此,你不杀人,别人却要杀你,你不动手,便只能等着别人来杀。便如那日,烈云廷前来,若没有江上智帮你阻拦,你又当如何?三域是错,但只要活在这谬误的三域之中,你只能将错就错。”
邱秋瞬间无语,缓缓松开手,垂下眼眸。
阿虎低眸瞧着她这副委屈失落的模样,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乌发,轻叹一声,“夜深了,去睡吧。”
皎洁的月光挣脱厚重云层的束缚,满满的清辉洒在院子里好似一层轻纱。
夜晚的凉风缓缓吹来,夹杂着几丝泥土的芬芳。
邱秋沐浴着月光去到房门前,停驻,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他,振振道:“错的便是错的,并不是天下人皆去做错误之事,这事便成了正确之事。阿虎,你相信么,许在遥远的将来,千百年后的世界,有一个地方便不能随意杀人,不能随意践踏别人,做到真正的以人为本,人命关天。”
阿虎负手而立,目光穿过虚空与她相撞。在皎洁的月色下,她的眸光比月色还要明亮三分。虽不赞同她的言论,他却也忍不住被这样的眸光吸引。忽而想到:她在玄宗挑战台上辩倒别人时,也是这般耀眼么?
第125章 紫薇 紫薇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邱秋得……
紫薇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邱秋得了柑橘的回禀, 咽下嘴里的白粥,放下竹筷去瞧她。
紫薇躺在床榻上,苍白的面容有些疲惫,她瞧见邱秋, 怔愣了一下, 便想起身见礼, 邱秋上前一把按住她的双肩:“好好休息, 莫要乱动。”
紫薇顺着邱秋的力道坐了回去, 苦涩的笑了笑:“小姐, 谢谢你愿意救我与翠薇, 这份恩情,紫薇定当铭记在心。”
邱秋道:“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些时日, 不必如此见外,只是你与翠薇为何来了这临安城, 还弄得如此狼狈?”
紫薇并未回答,反而抬眸道:“小姐, 翠薇如何了?”
邱秋见她眉宇间的担忧之色, 犹豫道:“翠薇所受之伤,瞧着严重, 其实皆是些皮外伤, 倒无大碍。只是她身上的毒, 有些麻烦。”
紫薇皱眉问道:“毒?小姐没瞧错吧?我与翠薇从小便受过对抗毒素的训练, 虽非百毒不侵,但已能防御天下大半毒素。”
邱秋没想到魔门还有这样的训练, 倒也十分超前了,闻言,便轻点了下头:“我虽瞧不出下的是何毒药, 但脉象确实是中毒之兆。”
紫薇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撑起身子道:“我去看看。”
眼见她要起身去,邱秋又按了一下她的肩头,道:“翠薇虽中了毒,但只是昏睡不醒,性命并无大碍,要见她也不急于一时,你胸前这伤口并不轻,若是伤了肺更是麻烦,我已叫人去请相熟的大夫,在大夫来之前,你好好躺着,莫要让伤口再裂开。”
紫薇只得躺了回去,邱秋又道:“现在,你可以与我说说,你与翠薇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寻殷呢?可是他遣你们来这里?”
不知何时进来的阿虎脚步一顿,默默走到一旁坐下。
翠薇垂眸静默片刻,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小姐可还记得夜千凌?”
邱秋怔愣片刻:“可是与翠薇交好的那个玄宗弟子?与他又有何关系?”
紫薇眸光冰冷:“若非是他,翠薇怎会走到这般田地……那日,翠薇救走了夜千凌之后,主人便下了追杀令,夜千凌身受重伤,翠薇修为虽高,但如何能抵挡一波接一波的追杀,两人为躲避追杀只怕十分辛苦,后来……”
她说道此处,抬眸望了一眼邱秋,“流云城发生叛乱,小姐与主人下落不明,邱长老又当众宣布,主人叛乱已被诛杀,苏清双统领率领众人归顺了邱长老,我亦无奈,只得假意归顺。”
她轻叹道:“好在因叛乱之故,翠薇与夜千凌的追杀令也失了效,我瞧着门内人心浮动,门主之位的争夺越发激烈,不想蹚这浑水,便寻了个差事离了圣门,这一路来,我都在寻找翠薇的踪迹。”
邱秋未想到还有这般曲折,便道:“那你又是如何遇上翠薇?”
紫薇低眉道:“两月前,我去圣门的一处据点打探消息,却在路上遇见一伙黑衣人追杀一个女子,我瞧着女子的身形有些像翠薇,便悄悄跟了过去,一瞧果然是她。我与她一起打跑了黑衣人,本想让她同我回去,哪知她趁我不备,打晕我便悄悄离去。之后,我又寻到她在临安城出没过的消息,便来了这临安城。”
她轻声道:“我听闻招商大会的消息,便觉得十分耳熟,抱着尝试的心态去了清溪楼,未曾想真瞧见了小姐,之后便去打听了小姐的住处。本想着若是料理完翠薇之事,便来拜见。哪知世事难料,我到了临安城之后,寻着痕迹终于寻到翠薇,未曾想她竟然被夜千凌当做魔门细作献给了师门,我找到她时,她被邢审的奄奄一息,”
邱秋先是一惊,未曾想紫薇是这般寻到她,心中不免警惕起来,许是有凿琴大会的先例,招商大会这般新颖的东西很容易让熟识的人联想到她,紫薇这般熟人还不怕,若是被南寻殷发现自己骗他那还得了。虽被江上智发现也不是她的意愿,但阴差阳错,且江上智虽派了人在朝暮居外,但好歹也没真怪罪于她。以后行事只怕要更小心些才是。
又听闻翠薇竟然被夜千凌当做细作献给师门,十分诧异,夜千凌此人她虽不相熟,却也见过几面,知晓这人一向急公好义,性子虽冷了些,但瞧着不像是能做出,出卖救命恩人之事,难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邱秋陷入沉思之时,坐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阿虎低垂着眼把玩茶盏,忽然开口:“我听闻魔门新任门主下过召回令,你当初既是假意归顺,接到召回令后为何不回去?”
紫薇愣住,这才抬眸去看一旁的阿虎,昨夜月光太暗,她身受重伤无暇他顾,并未瞧清楚阿虎的长相。今日这一打量,却有几分疑惑,这般陌生的长相,按理说她不该见过才是,但瞧着总有几分熟悉。
她心里闪过一丝疑虑,目光瞥到他的腰间,骤然定住。那是一块红麒白底的玉佩,质地细密晶莹,色泽透亮温润,被一根赤色绶带系住。
红麒白底,只有门主才能配到的玉佩
她脸色募地变得极为苍白,目光轻轻移到阿虎的面容上,却见他朝她轻轻一笑,是紫薇无比熟悉的神情,她瞳孔骤然一缩,忙垂下头,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邱秋讶异道:“紫薇,伤口可是又发作了?”
紫薇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勉强道:“可能是吧,胸前的伤口有些疼。”
邱秋皱眉,这时,荔枝进来回禀,说阿琴请了大夫过来。邱秋道:“快讲大夫带过来。”
不一会儿,阿琴便引着一个墨灰色深衣,须发皆白的老人进来。他抬手捋了捋三寸白须笑道:“邱丫头,这般急急惶惶的寻老夫来,又是谁病了?”
这位老大夫以前是邱秋的邻居,医术精湛不说,为人善良。因离得近,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寻他瞧的,只不过一月前,儿子成亲在东边买了一套院子,他便跟着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