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家入硝子能再坦诚一些,将自己的感觉直接告诉千树的话,那么千树肯定会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不要担心,这不是你的原因,主要是我自己的原因。”
是的,千树本身的力量就极其贴近这个世界的‘本源’。这个世界上所有被赋予生命的存在,都会对她有近乎本能的亲近。
千树对自己的特性很了解。但她从来没有长时间的在什么地方停留过,难得定居下来的时候身边又住着一堆非人类。所以自己都搞不清楚人类感情的千树,根本不了解自己这个特性对人类而言,有多么可怕。
——
过了五点还没有人过来做饭,千树搜刮完屋子里最后一点零食后,饿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夜里她迷迷糊糊的又饿醒,实在是睡不着了,打算起床出去觅食;刚睁开眼睛,千树立刻察觉到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四周各种发着光的弱小‘虫’滚来滚去,欢喜的亲近着千树,迫不及待将自己‘感知’到的东西告诉她。
在屋子里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夏油杰。他独自在阳台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千树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太稳定。
她有点担心夏油杰,轻手轻脚的爬起来,走到阳台上:阳台上没有开灯,月亮和外面路灯的光芒落在上面,夏油杰的脸隐在光影间,只能隐约看见少年利落漂亮的侧脸线条。
他听到千树的脚步声,转过头看见是千树时,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是我吵醒你了吗?抱歉......”
说话的同时,夏油杰掐灭自己手里的烟。阳台上还残留着一股呛鼻的烟味,他直起身催促千树:“进去吧,别抽到二手烟,对身体不好。”
千树扶着门框,问:“那你也进来吗?”
和小姑娘眼巴巴的眸子对上数秒后,夏油杰叹气,举起双手无奈道:“好,我也进来。”
两人一起进到屋里,夏油杰反手将阳台的门关上,把烟味和屋外零星的汽车鸣笛声一起关在了外面。
千树打开客厅灯,拉着夏油杰在沙发上坐下。她按着夏油杰肩膀,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虽然是少年,但因为发育好的缘故,夏油杰个子很高,千树在他面前显得要比实际年龄更加幼齿。
“好像也没有生病啊。”
千树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疑惑的自言自语:“怎么没有生病,还这么难过呢?夏油杰你饿了吗?”
对于千树来说,可能只有饿惨了的人类,才能散发出这么难过的情绪。
夏油杰愣住。他抿着唇,想要笑一笑安慰千树,刚弯起眉眼,忽然又觉得鼻头发酸——
“千树。”
俯身抱住小姑娘,夏油杰说不清自己心底突如其来的委屈与沉闷。他把脸埋在千树肩膀处的衣服里,低声道:“我是个咒术师,是个很有天赋,曾经和悟一样,被称之为最强的咒术师。”
“一周前,我和悟接到一个任务。我们要负责保护即将和天元大人融为一体的星浆体。”
“令高专各校能成为咒术界据点的结界,以及诸多辅助监督的结界术,全都多亏了天元大人的存在。为了往后能继续得到这位大人的支持,让它继续作为一位能保持‘意志’的存在活下去,所以每隔五百年一次,要让符合条件的人类——星浆体,与其同化,重置它的□□信息。”
“我们接到的任务,就是要保护那名特殊【星浆体】的拥有者,天内理子,直到她和天元大人融为一体为止。其实说得好听一点,是同化,实际上就是抹消。”
说出‘抹消’二字时,夏油杰苦笑了一下:“我和悟,我们...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强的。所以我们给了理子妹妹一个选择的机会,让她自己决定,是要和天元大人融为一体,还是转头离开,继续回去过平凡人的生活。”
“我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的。哪怕是和天元大人为敌,我也绝不会感到害怕——哈?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不自量力的想法,很好笑又很自大?”
“甚至不需要等到咒术界的其他人出手,光是盘星教雇佣的一个杀手,就已经可以要了我的命。当时...当时,如果不是你拦住了伏黑甚尔,我和理子妹妹,肯定都已经死在那里了。”
夏油杰没有把话说完,其实他心底知道还有其他可能性的结局。他是咒术师,体质经过特殊的训练,远比普通人结实——
最终的结果,可能只是天内理子惨遭杀害,而他却可以因为硝子的存在,而侥幸捡回一条命。如果那天千树没有突然出现,并且拖住伏黑甚尔的话,他和理子大概都坚持不到五条悟来。
这就是...他弱小的残酷的现实。
第十一章
夏油杰周身散发的气息阴郁又悲伤,让即使不太能懂他话语意思的千树,都靠着意境大概理解了夏油杰的处境。
现在的夏油杰就好像一个蹦极到一半发现自己绳子不够结实的冒险者。他发现了‘绳子不够结实’这个事实,却又不知道这条绳子什么时候会断。
夏油杰不知道他能承受的极限在哪里。或者是一年,一个月,又或者明天早上起来,他就会在熟悉的恶心干呕中彻底崩溃。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自己继续倾诉下去:“如果说这一切的悲剧,只是因为我的弱小,那我可以接受。我可以接受自己并不是最强——可能会有点不知所措,但其实...我是可以接受的。”
“悟打败伏黑甚尔后,我们把理子妹妹送回了学校。那时候虽然有些压抑,但我觉得自己一定可以调整过来...我又不是为了成为最强,才去成为咒术师的。我成为咒术师,是为了保护其他弱小的人。”
“可是...今天,我接到了夜蛾校长的通知。我们保护星浆体的任务失败,因为是突然出现的伏黑甚尔耽误了星浆体与天元大人合体的瞬间,所以这次任务虽然失败,但是我们并没有惩罚。”
“而且,就在我们与伏黑甚尔发生战斗的时候。他们已经安排备份的星浆体,成功和天元大人合体了。”
比起前面几句话,最后一句话从夏油杰嘴里说出来时,有一种近乎质问的静默。千树愣了愣,直线的问:“理子妹妹不会是诱饵吧?”
怎么可能那么巧和呢?那边打架耽误了时间,这边立刻就有备份顶了上去。千树甚至合理怀疑天内理子连星浆体都不一定是,大概率只是上层的人推出来挡子弹的□□。
她虽然不聪明,可也不算愚笨。跟在玛奇玛身边的时候,千树没少和那些议员们打交道;这一套操作她可太熟悉了。
“我不知道。”
夏油杰更深的将脸埋进千树肩膀里,千树似乎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隔着衣服熏染着那一小块皮肤。他的声音沉闷:“可是接受任务的是我。千树,是我执行了这个任务。”
“如果理子妹妹活下来了,那么我就是杀死另外一个星浆体的凶手。如果另外一个星浆体活下来了,那么就意味着我杀死了理子妹妹。”
“我...想不明白啊。”
明明是个温柔又可靠的少年,此刻却好像要哭出来了似的:“我不明白,我不是为了保护比我更柔弱的人,才成为咒术师的吗?为什么我会变成凶手呢?”
“而那些更柔弱的普通人,为什么又可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就毫不犹豫的诅咒我们?”
即使是伏黑甚尔死后,夏油杰也没有想过要找盘星教的人算账。他知道盘星教的教徒大多数是普通人,自己作为咒术师,要比他们强出太多太多。
如果他出手的话,后果绝非那些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夏油杰也没有指望过千树可以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只是太压抑了,难得能找到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
只要呆在千树身边,夏油杰就会感到安心。就好像冬天的凌晨被被窝包裹的感觉。
千树还不知道自己对于夏油杰,已经变成了那样的存在。她被夏油杰抱着,有点犹豫——她想:夏油杰不会哭了吧?
那要是他现在松开我,我看见他掉眼泪,他会不会很尴尬啊?
感觉夏油杰好像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又因为太善良而不能还手,憋着一口气回家自己气自己的傻小孩哦。
这样想着,千树越发怜悯起对方来。她摸了摸夏油杰的脑袋,少年留着过肩的长发,黝黑里面又略微透出点蓝色来。
她想到之前和自己监护人学过的东西——立刻信心满满的拍着夏油杰肩膀:“你又没有错,干嘛这么难过?”
“我跟你说,保护弱小这个理念本身是没有错。但是保护弱小也要讲道理,如果弱小的人仗着他弱小就来欺负你,你也要欺负回去——你等我!我给你出气!”
想到夏油杰的煎蛋手艺,千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夏油杰交个朋友。
她迅速扒拉开夏油杰,夏油杰还有点蒙,狭长的眸子泛出些许红色,眼角周围湿润的气息还没有散开。
趁着夏油杰还没有反应过来,千树一把扣住夏油杰手腕,凑近他身上一通乱嗅。
小姑娘凉丝丝的鼻尖蹭着他手腕和小臂。夏油杰受惊的缩回手:“你干什......”
“我记住味道了!”
千树打了个响指,空气中肉眼无法看见的某种能量共鸣飘散出去——各处潜伏的‘虫’受惊,四处爬动。它们的信息反馈到黑暗里,又被千树的感官所捕捉。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味道,拖着夏油杰一路朝外面跑去;夏油杰被她拖着走了几步,猛然反应过来。他连忙捞住千树的腰,一把将小姑娘拎起来:“你要干什么?不要乱来!”
忙着教育小朋友,夏油杰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心里沉甸甸的压力。
千树扒拉着夏油杰的胳膊,理直气壮道:“帮你出气啊!快快快,那群人在移动呢,再不跑快点就追不上了!”
夏油杰茫然:“什么人?谁?”
千树道:“就是欺负你的那群人啊——叫什么来着...盘星教?哎呀不重要啦!总之,我绝对不会让你憋着的,我可是要跟你混的耶!”
说完,她从暗处揪出一只‘虚’。黑色的虫子在千树手心打滚,虽然没有脸,愣是滚出了一种‘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气质。
很可惜千树没有心,她才不在乎‘虚’累不累呢。她捏着‘虚’把门一开,‘虚’受惊后打开了空间。
趁着空间还没有关闭,千树拽着夏油杰一起钻进了空间里。夏油杰猝不及防的被拽进繁杂洞穴,看着四面八方的大小出口,这回是真的懵了。
这是哪里?他是谁?他要来干什么?等等!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不等夏油杰想明白这些复杂的问题,千树已经拽着他直接穿过其中一扇门!
门打开后,是截然不同的空间;门后面居然是盘星教的总部!
当然,他们抵达的时候,整个总部相当混乱。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悲伤,似乎正在为什么重大的失败懊恼不已。
千树随手拉住一个人:“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人耷拉着脑袋,也不管千树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就沮丧道:“我们失败了。我们让伟大的天元大人,和卑贱的人类融合了。那些该死的咒术师们...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才不会失败!”
听到‘该死的咒术师’一词,夏油杰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他咬着后槽牙,却仍旧努力的克制住了怒气......
正当夏油杰努力克制自己时,千树已经提气握拳抬腿就是一记‘断子绝孙脚’!
被踢中的教徒当即捂住□□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千树双手叉腰,得意道:“看来狂教徒被踢了老二也会痛得死去活来嘛!果然电次没有骗我,揍男人只能踢第三条腿......”
这时,那名狂教徒的惨叫声已经吸引了其他人。他们终于发现了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千树和夏油杰——有个小头目站了出来,怒斥他们:“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你——”
他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千树就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口香糖,拆开后扔进嘴里嚼啊嚼,还顺手递给夏油杰一条。
夏油杰略微皱眉,接过口香糖后并没有吃。他将千树护在身后,沉声道:“这些都是普通人...上层的主导者可能已经跑了。等会我们....”
千树从夏油杰身后探出脑袋,冲着那名小头目吐了口口香糖,瞪眼呲牙的竖起根中指:“闭嘴,老子让你说话了吗?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给我大哥夏油杰找场子的你懂不懂啊?衰仔!”
第十二章
夏油杰剩下没说完的话给卡住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驱散面前这群傻逼群众,还是先教导小朋友不要乱说脏话,还是先问到底是谁教她说这些脏话的——
好像每个问题都很紧迫。
那个小头目也愣住了。说实话,跑到盘星教地盘上了海这么嚣张的人,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个可怜的家伙还不知道,他很快就要见到第二个更嚣张的人了。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千树已经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个空瓶子;她拧开瓶盖往地上倒,空瓶子里顿时满溢出半透明的酒液,一股奇妙的香味在整个大厅里回荡。
紧接着,大厅的水泥地被幼苗顶破,树根刷刷刷的钻出来将那群盘星教教徒缠住!他们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甚至忘记了喊‘救命’!
千树把空瓶子往自己口袋一塞,掏出马克笔自言自语:“不能乱扔垃圾,破坏环境多不好...就先从你开始好了。”
她挑了个距离最近的教徒,在他惊恐扭曲到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跳起来用黑色马克笔在他脸上写下大大的‘傻逼’二字。
写完后还转过身,得意的叉腰看着夏油杰:“怎么样?我的字很好看吧?你出气一点没有啊?”
夏油杰反应过来。他意识到这就是千树所说的‘为你出一口气’。他有些哭笑不得,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完全说不出来了——甚至于现在,夏油杰都想要原谅小朋友刚刚‘出口成脏’的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