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千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早川秋。
做为玛奇玛名义上的养女, 直属于玛奇玛的公安人员,千树有不少机会和早川秋接触。她见过这个男人伤痕累累,见过他崩溃大哭, 见过他第一次抽烟被呛到不停的咳嗽——
但是不论什么时候,早川秋的眼底始终燃着无比坚定的仇恨与人性。所以千树一直把他当成最普通的普通人。
早川秋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狼狈,没有理性。
但事实并不会因为千树的印象而发生改变;枪之恶魔也意识到自己无法从永暗中逃离了——他在千树自言自语的片刻, 抬臂扫射出大片火力倾斜!
恐怖的攻击喷射出来,还不到千树面前就尽数被黑暗吞噬;千树冲到秋面前, 跳起屈身, 单手按住枪之恶魔头上的枪身,膝盖撞上对方下巴。
即使是在寂静的黑暗中,也能听见一声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枪之恶魔闷哼了一声, 人类的身体明显不如恶魔好用, 他没能立刻将千树从自己身上摔下来——这时, 千树按在枪之恶魔头顶的手掌心里, 不断涌出大量梦幻的纤细藤蔓。
那些藤蔓并非真正的藤蔓,它们由虚幻的光芒组成,在黑暗中仿佛某种动物的触须。那些‘藤蔓’扎进枪之恶魔的头部, 将那支巨大的枪完全包裹起来!
光脉的力量顺着藤蔓浸进枪之恶魔的脑部,强行连接上了他的内心世界。
千树眼前出现了一片晃眼的白色。她揉了揉眼睛, 知道面前这些都是幻象, 是枪之恶魔为了欺骗早川秋身体, 而制造出来的另类‘战场’。
这是片干净的雪地。天空出奇的蓝, 连一片云也没有, 四面掉光了叶子的树木, 正向天空舒展着自己黑色的枝桠。
后面传来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千树下意识闪身躲开,一团雪球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去!
雪球砸在千树身后的枯树上,砸得枯树晃了晃,枝桠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淋了千树一身。她瞪大眼看着咂雪团的‘熊孩子’:是早川秋。
准确的说,是小时候的早川秋。
对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穿着厚厚的冬装。他扔出去的雪球没有砸到千树,立刻又蹲下身准备团第二个雪球——
千树叉着腰,大声:“早川秋!”
幼年版的早川秋掏了掏耳朵:“我听见啦!我又不聋。电次和帕瓦去哪了?他们不打雪仗了吗?”
“你还打雪仗呢?!”
千树气得抓起一把雪砸向他:“电次都差点被你杀了!”
她没用力,雪点子落到幼年早川秋身上。雪纯净的白色,逐渐在他身上染开刺目的红色,好像鲜血似的。
早川秋露出了怔怔的表情。他好像在努力理解千树的话,却又听不懂千树在说什么,表情有点茫然。
千树一把揪起幼年早川秋的衣领——她以为凭借自己的身高,肯定可以轻松地把早川秋拎起来。
结果真正动手之后,千树才意识到自己变矮了。她只是揪住了早川秋的领子,低头却看见自己变小的手脚,还有身上陌生的厚重冬服。
但她只是讶异了瞬间,并没有太纠结这些变化。反正这整个空间都是枪之恶魔为了欺骗早川秋而创造出来的——不过是和【闭眼】类似的技能而已。
她揪着早川秋的衣领,十分不高兴道:“你好好睁开眼睛给我看看,你真的是在打雪仗吗?”
“你在杀人啊蠢货!”
千树骂早川秋基本上没什么压力——这都要感谢电次和帕瓦‘身体力行’的教导。
她的话像是道惊雷炸开。早川秋眼前的雪景崩溃,无处不在的黑暗逐渐铺展开——他眼中还是小女孩的千树也瞬间变成了十八岁的少女。
她的短发很凌乱,漂亮的脸上沾着血迹,生动的跳跃着怒火。因为明显的情绪,反而让那张脸蛋显得越加漂亮。
就好像在大火里,香味越发浓郁呛鼻的玫瑰。
早川秋怔怔的看着她,终于在现实中,喊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千树?”
被枪支占据的大脑自然也包括了脸部。早川秋无法从表情上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是他颤抖的语气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早川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千树。
他以为这个女孩子已经死了。
死在他们被拉入的地狱里,和暗之恶魔一起。
但是现在,早川秋眼前又出现了活生生的千树。他太熟悉千树了,熟悉她的身高,她的脸,包括她很多的小习惯。
他环顾四周,开口:“我已经死了吗?我是不是已经在地狱里了?”
除此之外,早川秋想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
他的恶魔形态还没有褪下去,脑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清醒。千树皱眉,处于谨慎心理,没有收回自己的藤蔓。
她压着早川秋的头,继续不为所动的问:“你怎么会和枪之恶魔有契约?我记得你不是和狐狸定的契约吗?”
“为什么吗?”
早川秋重复了一遍千树的问题,语气有些茫然:“对啊,我为什么要和枪之恶魔定下契约呢?我明明是去——”
尖锐的记忆即将被揪出来,早川秋的头顿时剧痛起来。那些生长在他骨肉里的枪械,在这瞬间失控,全部挣扎着试图从早川秋身上撕裂开!
如果任凭那些代表着枪之恶魔的力量抽离,那么等待着早川秋的下场必然是死亡!
枪之恶魔已经和他的□□融在一起,除非契约废除,否则枪之恶魔就是早川秋!
千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早川秋死。毕竟早川秋也算她曾经的临时饲主之一,她不可能不管早川秋的死活。
“枪之恶魔和你定下了契约,如果不解除契约,你会死。”千树一边和早川秋解释,一边干脆利落的用左手穿透他心脏:“为了保住你的命,我只能用更高一级的契约,覆盖掉你和枪之恶魔的契约。”
她的左手抓住了人类鼓动的心脏,那颗心脏被抓住后还没有立刻死亡,在千树手掌心跳动着。
噗通——
噗通噗通——
极速缺血的情况下,心脏收缩也跟着变快,心跳好像是密集的小鼓声。千树握住早川秋心脏的手心蔓延出大量藤蔓,密密麻麻包裹住那只脆弱的心脏。
藤蔓上迅速的开花,花朵脱落枝头,落到早川秋的血肉和骨头上。每一朵花掉落,都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花朵在人类的骨肉间埋下种子,迅速抽长出新的力量,搜刮着早川秋身体里的契约。正如恶魔可以和人类定下契约一样,千树也可以和人类定下契约。
这种契约自然和五条悟与她的契约不同;这种契约更接近恶魔和人类的之间的契约。
定下契约的人类可以借用千树的力量,同样也要付出代价。而且千树的契约内容更为苛刻:每一次力量的借用,都必须使用生命力作为支付。
代价不是寿命,而是生命力。寿命这种长期放债已经满足不了契约内容——千树过于强大的力量,也注定了被她选中契约的人类,必须付出更加可怕的代价。
对于人类来说,生命无疑是珍贵的事物之一。
从世界本源的光脉中诞生,千树对一切已经学会的技能都有着恶魔契约:在两只恶魔同时契约一个人类的情况下,千树的契约占据绝对的主动权。
契约覆盖的痛苦不亚于抽筋刮骨,早川秋痛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但是痛苦并没有让他晕倒,反而是激得他头脑更清楚了一些!
藤蔓在早川秋心脏处,留下契约的烙印。同时他身上试图挣脱的枪之恶魔安静下来,短暂的让出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千树把手抽出来,藤蔓立刻自发的扑上去,修补着早川秋破败的胸膛。此时他已经脱离了恶魔形态,重新露出人类的模样。
早川秋的左眼一片空洞,那是被永暗收取了代价的象征:没有人可以完好无损的从永暗离开。
千树把虚脱晕倒的早川秋扶起来,抓着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解除了永暗——永暗褪去,四周重新显露出现实世界的景色。
到处都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但是灰原雄他们已经不在周围了。千树用肩膀顶了下早川秋的锁骨:“还醒着吗?”
早川秋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千树当即了然:看来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叹了口气,也不再指望对方了——虽然藤蔓修补了早川秋的心脏,但是心脏之外的伤,可还没有治好。
千树不敢轻易移动他,决定先用藤蔓探路,找到附近的辅导监督再说。至少要先找人把早川秋送去医院治疗,她只会治死人,这种半死不活的她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灰原雄强忍着动手的冲动,努力维持着自己表面上的平静:“我们的同伴还在山里!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领域里出来,我们要去接应她……”
穿着公安服的女人,脸上保持着漂亮的笑容,回答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抱歉,我们暂时不能放你们进去。这件事情已经被定性为恶魔事件,在我们没有弄清楚里面到底有几只恶魔之前,我们不能放您进去。”
“现在这里,已经被我们特案组四课接手了。”
“开什么玩笑!”灰原雄咬着牙,怒道:“千树在里面,现在里面什么情况大家都不清楚,你就想让我们离开吗?”
玛奇玛面色不变:“是的,这是公安的负责范围,希望各位咒术师可以离开。”
“你!”
在灰原雄冲过去之前,玛奇玛身边的青年抢先一步拔出配枪:“你要对玛奇玛小姐做什么?!”
第八十五章
他的枪还没有对准灰原雄, 就已经被七海建人的咒具打飞!金发男人的表情沉稳,眼神中透出同样沉稳的威胁。
他哑着嗓子,道:“这句话该我问你。你要对我的搭档做什么?”
话是对着青年说的, 七海建人的目光却看向玛奇玛。混血儿特有的深邃眉目,没有表情时就显得格外冷冽。
玛奇玛弯了弯唇角。她笑起来时总是显得格外真诚,即使是不带笑意,随便的弯起眉眼,整个人也散发出愉悦的气息。
她道:“佐木君, 不要冲动。这位咒术师没有恶意,他们也只是担心自己的同伴而已。”
“我禁止你们进去也是单纯的为你们好。如果里面真的是枪之恶魔,人多的话并不会起到什么帮助哦——你们也不想妨碍小千吧?”
她金色深邃的眼眸看向七海建人和灰原雄, 眼里无声透出蛊惑的意味。
七海缓慢的, 很轻的, 眨了下眼睛。他的眼睫往下微垂:“我们可以不进去,但是我们要留下。”
玛奇玛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她双手交叠背在身后, 愉悦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们听从四课的调度,不随便进入战场。”
说完,她转身走进人群。公安已经把整座小山都用警戒线封锁了起来,玛奇玛单手拉高警戒线, 一弯腰走进了警戒区。
一路跟着她过来的属下连忙叫住她:“玛奇玛小姐!您要去哪?”
“那里面太不安全了,我们这边已经在安排最近的恶魔猎人赶过来, 您不必亲自……”
玛奇玛侧过头,竖起食指压在自己唇边,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 我一定要亲自进去。”
“非常的, 有必要。”
目送玛奇玛进去, 灰原惠握了握拳,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不已。他低声询问自己的搭档:“我们骗过那个女人了吗?”
玛奇玛透露出来的气息太危险了。灰原雄甚至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不低于五条悟一类人的强大压迫力!
七海建人把失去咒力后重新变软的领带戴回自己脖子上,低头时,护目镜后眼眸神色复杂:“不知道。我现在甚至不知道那个恶魔的话可不可信——我们已经做到了我们力所能及的一切,现在只能祈祷五条前辈和夏油前辈可以及时赶到。”
——
“你觉得玛奇玛那个女人,真的可以把五条千树封印进狱门疆里面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脑花正端着一杯热咖啡。刚才的枪之恶魔扫射并没有波及到这家咖啡店,但是周围的顾客都已经被紧急驱散了。
只有他和费奥多尔还留在这里。
费奥多尔单手撑着自己的半边脸颊,因为手掌心用力下压,他苍白的脸颊上被压出一道道显眼的红色印子。
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过长的眼睫半垂下来,投下的阴影恰好拢住那两颗暗红色宝石一般的眼眸。费奥多尔在看远处的山,没有回答脑花的问题。
但是脑花也不在意费奥多尔有没有回答自己。他只是意思一下问问对方,并没有希望能得到什么回答。
脑花心里有别的计划在谋算——他并不寄希望于玛奇玛。
他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通知夏油杰了吗?”
费奥多尔兴致缺缺的拨弄了一下自己手机,让手机屏幕转向脑花那边;屏幕上是他和夏油杰通过电话短信的联络——
脑花匆匆扫了一眼,嘴角勾起笑意:“接下来只要保证五条悟无法及时赶到。”
“当然。”费奥多尔抬起头,邪气的暗红色眼眸里荡漾开笑意:“我是个遵守信用的人,我说会拖住五条悟,就一定会将他拖到事情完全结束之后。”
“希望您也是个遵守信用的人。”
暗地里联络夏油杰一事,是费奥多尔和脑花在和玛奇玛合作之前就商议好的事情。脑花并不信任玛奇玛——这个出身政府的女人,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相比之下,费奥多尔虽然也不怎么安全,但他至少是和自己有着相近的目标。
脑花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咖啡杯子,微笑:“当然,互相信任是合作的良好开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有着相近的目标……请稍等,我的属下来找我了,我要先失陪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