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江南是不能去了,至少目前不能去,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
叶棠棠突然觉得天大地大似乎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想哭~
目光落在舒宁的脸上,她乌黑的眸中,满满的关心,又看了一眼亓贤和睦恬,也是如此,一个念头突然闪过,盛京?小皇帝老家?
她记得历史记载,小皇帝第一次去盛京祭祖也是要几年后了,到时候她算准时间逃之夭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小皇帝做梦都想不到,她会去盛京。
于是,叶棠棠又开始演戏了,轻轻叹口气,从怀里拿出卖身契递给舒宁,杏眸中涌起阵阵悲伤。
“既然分别在即,我也不瞒诸位了,其实鳌拜想抓的人是我。”说完,泪珠如雨滚落,落在白皙如玉的脸上,美如带雨梨花,凝露清荷。
舒宁忙取出帕子为她擦去眼泪,亓贤在一边手足无措,想要用衣袖为她擦泪又不敢,俊俏的脸涨得通红,“姑娘,别哭了,究竟怎么回事?”
叶棠棠呜呜咽咽道,“我家在京郊,也是爹娘宠爱的掌上明珠,可是鳌拜的圈地,让爹娘死于非命,而我又被鳌拜的奴才送到鳌拜府,好在三公子法那见我可怜,偷偷放我出来,赠我银两,我想着乔装改扮逃出京城,没想到遇到同被鳌拜残害的你们,让我不由起了同命相怜的感觉,所以愿为你们赎身。”
舒宁三人听罢,顿时起了同情心,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亓贤咬牙切齿道,“该死的狗贼鳌拜,天理难容,早晚我会杀了他。”
叶棠棠心里暗想,没事,不用早晚,左右不过这几个月了,鳌拜就滚犊子了。
她可怜巴巴的叹口气,“就此一别吧,你们一定要小心,处处是鳌拜的同党。”
舒宁咬了咬唇,“我怎么称呼你呢,陈嬷嬷?”
叶棠棠笑了笑,“我姓张,你叫我云儿吧。”
舒宁担心的问道,“云儿姑娘,你会去哪里?我们还能见面吗?”
叶棠棠心中暗笑,好了,上钩了,面上却是凄婉一笑,“身如浮萍如柳絮,飘到哪里算哪里吧。”
亓贤一脸不忍,伸手抓住叶棠棠的衣袖,“云儿姑娘,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和姐姐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不如随我们去盛京,我会照顾你的。”
麻鸭,清朝的少年们早熟的这么厉害,一个个才葱头大,就想着照顾小姑娘了。
叶棠棠摇摇头,“不用了。”
舒宁握住叶棠棠的手,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怜惜和同情,他们虽然家破人亡,可还有姑姑,他嗒喇氏也还有别的宗族在,可是云儿姑娘却是孑然一身。
语气诚挚,“云儿姑娘,亓贤说得对,我们一起去盛京,投奔姑姑,若是姑姑不收留,我们靠一双手也能养活自己,既然我们四人能够有缘相聚,就是上天让我们互相照顾。”
叶棠棠向来是个以退为进的高手,忙又推辞了,只是以不想麻烦他们为理由,舒宁三人费尽唇舌劝解,叶棠棠唱作俱佳一番,最终勉强答应下来,垂着头委委屈屈,“云儿连累你们了,若是你们的姑姑不肯收留,云儿会马上离开的。”
亓贤斩钉截铁道,“云儿放心,若是姑姑不收留你,我们就一起走。”
舒宁也点点头,“云儿,我见你年纪比我们还小,不如我们就姐妹相称,我会告诉姑姑,你是阿玛的养女,和睦恬一样,姑姑不会不收留的。”
叶棠棠屈膝深施一礼,“多谢姐姐。”
四人商议如何前往盛京,舒宁问道,“云儿,这镖师从京城而来,很容易暴露行踪,不如打发她们回去吧,也好让鳌拜不能轻易查到我们的行踪。”
叶棠棠有些纠结,“我怕路上有危险,所以想请镖师保护。”
舒宁笑着指了指亓贤,“云儿放心,我这弟弟虽说年纪不大,但是天生力气大,拳脚功夫了得,有他保护,没事的。”
亓贤握拳比了个孔武有力的架势,“云儿放心,我自小和阿玛习武,一定可以保护你和姐姐。”
舒宁神色黯然,“阿玛年轻的时候,是睿亲王的护卫。”
多尔衮的护卫?苏纳海真是文武双全,难怪是顺治留给小皇帝的肱骨大臣,可惜了。
四人商议已定,叶棠棠没了妆容,不便出面,由舒宁和亓贤两人打发了镖师回京,只说要沿着京杭运河水路去江南,镖师得了银子,也不怀疑,自行离去,一行人拨转马头,往盛京方向而去。
第44章 今生无缘求来世
京城离盛京七百多公里, 四人也不着急,一路上慢悠悠,与出城时候担惊受怕的心情不同, 此时一路上, 赏花赏景赏清风赏明月,惬意舒畅。
亓贤对待叶棠棠极好, 他因着每年都要随着阿玛和额娘从京城回盛京探亲,对这条路十分熟悉, 路上很自然为叶棠棠介绍这是哪里, 那里又是哪里, 以前是如何如何, 现在又是如何如何。
他比叶棠棠大几个月,左一句云儿妹妹, 右一句云儿妹妹,叫得十分亲切,叶棠棠是个中老手, 如何看不出这个少年眼中的爱慕。
见舒宁和睦恬眼中的欣喜和推波助澜,她心中啼笑皆非, 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孩子, 清朝的小朋友真是早熟, 好在她是更小的小朋友, 装傻充楞本事一流, 每每让亓贤哭笑不得, 只能安慰自己, 云儿还小。
不过有一点舒宁倒是没说错,亓贤年纪虽小,拳脚功夫却是了得, 路上遇到要欺负四人的歹徒,被他一顿拳脚打得哭爹喊娘,狼狈窜逃。
半个月后,四人平平安安抵达盛京。
毕竟是大清以前的京城,盛京十分繁华,满汉居住混在一起,因此四人进城的时候,纵然叶棠棠一副柔弱江南女子的模样,也压根没人注意他们。
舒宁姐弟三人来过盛京多次,对于盛京十分熟悉,整个盛京城的布局基本上都心里有数,倒是叶棠棠,一双秀目四处打量,津津有味,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亓贤驾着马车,沿着街道七拐八弯,很快到了一个巷子中,在一处大宅院前面停了下来,四人下了马车,叶棠棠上下打量,这是一座很宽敞的四合院子,门上挂了一个大大牌匾,上面写了两个大字富察。
原来是富察氏啊,是满人八大姓之一,看来舒宁的姑姑嫁的也是高门望族,也对,古代人讲究门当户对。
亓贤下了马车,上前扣了扣门上的铜环,当当作响,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出来,不耐烦地道,“别敲了,谁啊。”
望见舒宁四人,突然瞪大眼睛,嘴唇都在哆嗦着,突然砰的一声将门关上,而后就听到一声嚎,“老爷,夫人,表少爷、表小姐来了。”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而后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几名随从出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一名中年美妇。
那名美妇出来望见舒宁四人,先是一愣,怔立当场,而后眼圈泛红,眼泪扑簌簌落下,上前几步抱住舒宁和亓贤就大哭了起来,“我的哥哥啊。”
舒宁和亓贤想到阿玛惨死,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心中酸楚,听到姑姑提到阿玛,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睦恬见两人哭泣,也跟着哭了起来。
叶棠棠尴尬不已,又不能无动于衷,也跟着哭了起来,富察府外哭声一片。
男子叹了口气,心中也是伤心不已,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好声安慰道,“吉娜,别哭了,孩子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何苦又惹他们伤心。”
吉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息不稳道,“我……我想到哥哥嫂嫂,就心里难受,我……呜呜……”
男子为她擦了擦眼泪,“快别哭了,先进去,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孩子们就危险了。”
叶棠棠觉得这个富察还是很聪明,果然见到吉娜瞪大眼睛,胡乱擦了擦眼泪,招呼着舒宁姐弟三人进去,轮到自己,明显一愣,“这位姑娘是?”
舒宁忙道,“是我和亓贤的妹妹,也是阿玛收养的义女,云儿。”
吉娜嗯了一声,亲切的招呼着,“孩子,一路苦着了,快进去好好歇息。”
叶棠棠心里的石头落下来,她原本担心人家怕麻烦不收留自己,心里已经想好安排,她有银子傍身,怕啥,这年头,银子比什么都可靠。
四人进到屋里,吉娜忙命人摆上饭菜,四人一路赶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到饭菜甜香,忙大口吃了起来。
吉娜陪坐一旁,见四个孩子吃得香甜,知道他们一路上吃了许多苦,心中难过,又哭了起来。
抽着鼻子问道,“舒宁,你们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们。”
舒宁抹着眼泪,隐瞒了叶棠棠的事情,只说自己和弟弟妹妹被卖为奴,幸得好心人赎身,才逃出京城。
富察在一旁为吉娜擦着眼泪,叹息道,“当日我和你们姑姑收到京城来信,知道居然发生这等惨事,鳌拜那个狗贼该千刀万剐,我和你们姑姑忙赶去京城,没想到已经晚了,大舅哥和大嫂已经惨遭不幸,可惜大舅哥一生为官清廉,忠君为民啊。”
富察眼圈发红,他早年也在朝中为官,与这位大舅哥志向相投意气相近,两人是至交好友,想不到如今天人永隔。
“我和你们姑姑四处寻找你们,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们以为你们被流放,赶去宁古塔,却没找到你们,心灰意冷下,只能回盛京,想不到你们居然能……能逃出京城。”
两人感慨万千,又吩咐管家多添几道菜,再为孩子们收拾房间,准备热水泡个澡,准备好新的衣衫。
两人坐在一旁,望着四人,心里十分激动,夫妇二人对舒宁和亓贤原就十分疼爱,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睦恬两人虽说没见过,但是听到大哥提过好几次,也算熟悉,至于这个云儿,倒是没听大哥大嫂提及。
吉娜心细,见亓贤一直关注云儿的一举一动,见她爱吃什么菜,忙夹菜到她的碗里,而舒宁和睦恬见怪不怪,反而会微微一笑。
夫妇两人对望一眼,心里明白了,亓贤差一个月满十五,恐怕这个云儿是大舅哥为亓贤看中的媳妇,只是可惜没有成亲,就出事了。
两人见这个云儿相貌极美,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大家闺秀的模样,越看越喜欢,和亓贤十分登对。
舒宁已经及笄,亓贤也快满十五,他们会尽全力帮助姐弟二人成家立业,以慰哥哥在天之灵。
富察清咳一声,开口道,“舒宁,亓贤,睦恬和云儿,姑父这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也能够让你们吃饱穿暖,你们不要嫌弃,我和你们的姑姑见到你们,真的很开心,我们没有孩子,你们就是我的孩儿,不知你们可愿意?”
舒宁垂下头,眼泪滴落胸前,“姑父姑姑,你们的大恩大德,舒宁没齿难忘。”
“傻孩子。”吉娜抹了抹眼泪,吩咐管家嬷嬷带四人下去休息不提。
于是,四人在富察府邸住了下来,富察和吉娜对四人极好,时间一久,叶棠棠几乎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家,十分舒适。
*
对比没心没肺叶棠棠的暖风清雨,心神皆伤的玄烨却是凄风惨雨,尤其是赵昌派去打探消息的人空手而回,他脸上的阴霾久久都未散去。
原来叶棠棠是个机灵鬼,当日她去镖局雇用镖师的时候,自己压根没出面,将亓贤推了出去,准备去南方探亲的贵公子,而她不过是陪着公子哥讨价还价的管事嬷嬷,因为公子哥长相俊美,所以镖局的镖师们对亓贤印象深刻,对那位又丑又精明的嬷嬷,想到就晦气,谁还记得?
因此侍卫打探去南方的单身女子,只有几人,查探一番,也不过是些个陌生人。
这条路走不通。
至于沿着去南方官道围追堵截的人,因为叶棠棠调转马头往盛京方向而去,更是无果,十几天后,垂头丧气来回禀赵昌,根本没人。
半个多月过去了,赵昌哆哆嗦嗦的样子落在玄烨的眼里,心里越来越绝望,原来竟然是他猜错了,终究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棠棠并不是逃走,而是离他而去,彻彻底底离开他。
当最后一队派出去的侍卫回来后,玄烨的心彻底凉了,也彻底死了,命所有人滚出去,一个人关上门在乾清宫不吃不喝三天,每日只是借酒浇愁。
赵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徘徊,可是又不敢进去,虽说主子爷的身体重要,可是他的脑袋更重要。
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人,忙吩咐小太监将苏麻喇姑悄悄请来了。
“苏麻姑姑,您快劝劝皇帝吧。”赵昌急红了眼,扯住苏麻喇姑的衣袖就哭了起来。
苏麻喇姑惊讶的问道,“怎么回事?”
赵昌将瓜尔佳氏如何去曲院风荷大闹一场,棠棠姑娘以为皇上移情别恋,和皇上置气大吵一架,皇上一气之下也没解释,结果棠棠姑娘心高气傲,居然投湖自尽,皇上伤心绝望,不顾身体,几天几夜不吃不喝。
苏麻喇姑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那个姑娘那般倔强和决绝,想到叶棠棠秀丽明媚的容颜,叹息一声,“好了,我进去看看吧。”
苏麻喇姑推开门,屋里浓浓的酒味,墙角处隐约可见一人抱膝坐在那里,她缓缓走上前,将那人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玄烨,有什么不开心和姑姑说,姑姑帮你。”
玄烨抬起头,容颜憔悴,神情木然,双目猩红如残阳嗜血,凤眸晦暗如夜幕来临前绝望的天空,怔怔的望着苏麻喇姑。
良久,凤目落下泪来,扑到苏麻喇姑的怀里,“苏麻姑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要这么惩罚我。”
苏麻喇姑心中一酸,也落下泪来,她想到玄烨小时候,福临宠爱荣亲王,小小的玄烨也是这般抱住她,哭着问道,他做错什么,为什么阿玛不喜欢他?
可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再也未见玄烨落下一滴眼泪。
“玄烨,你没错,棠棠也没错,只是爱人的心里容不下沙子,她是爱你的。”
醍醐灌顶一般,玄烨乌黑凤目含着凄楚绝望痛苦混杂一起的感情,“原来,是我错了,是我不该不理她,姑姑,我好后悔,可是这个世间终究没有后悔药。”
苏麻喇姑心里也很难过,但是更担心玄烨的身体,若是能让他出去散散心,总比躲在乾清宫里胡思乱想乱了心魂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