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棠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舒宁心中担心,抓住叶棠棠的手把了把脉,皱了皱眉,却是没事,也许是紧张吧,担心鳌拜会不会追来?
她心中感激,见嬷嬷额上都是细汗,忙取出袖中的绣帕,为嬷嬷拭去脸上的汗,叶棠棠心中紧张,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竟然忘记拒绝舒宁的动作。
等舒宁收回帕子的时候,却是瞬间怔住,怎么陈嬷嬷变成一个肌肤白皙如玉杏眸水汪含情的妍丽少女,就连唇边的黑痣都不见了,心里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只是舒宁的性格向来稳重,心中暗想陈嬷嬷扮丑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从江南来京城千里迢迢,这般美貌的女子会引起多少人的觊觎,她这般想,神情迅速平静下来。
亓贤和睦恬也愣住了,双目圆睁,嘴巴微启,呆呆的望着叶棠棠,见舒宁波澜不惊的扭过头,两人方才察觉失态,忙低下头。
亓贤的脸却慢慢红了,原来嬷嬷居然是这般美貌倾城的姑娘,想到刚才他握住她的手,温软滑腻,脸红的更加厉害,像是滴血。
叶棠棠压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妆容被擦去,她此时心里只有赵昌是不是发现自己,小皇帝有没有来,其它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杏眸眨也不眨从车帘中望着外面的情形,耳朵几乎快要贴到车棂上。
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远,而后是下马的声音,赵昌尖细的声音响起,“察尔哈,这些天可有发现?”
似乎只有赵昌,小皇帝没有来?叶棠棠觉得自己提在半空的心晃晃悠悠落下来。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赵管事,可是爷派你来询问消息?”
赵昌叹口气,“是我自己来询问。”
察尔哈又问道,“爷可好?湖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赵昌又叹口气,“哎,很不好,那人离开,把爷的半条命都带走了,湖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你这边呢?”
察尔哈咂咂嘴,哎了一声,“我命人日日夜夜守着城门,每个单身女子都查探一遍,没任何发现。”
赵昌语气带了些无奈,“想必凶多吉少啊,这人性子也真是烈,这么一个小小误会,竟然会这么做,这般性情,连我都佩服,难怪爷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察尔哈担心的问道,“爷现在如何?”
赵昌深深叹口气,“爷把自己关在屋里,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这几日清减许多,都惊动上面的主子,只能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原来赵昌因为担心主子爷的身体,今日来是询问察尔哈这几天城门口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好消息,也许会让主子爷振作起来。
他看到那辆马车,也盯着瞅了瞅,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刚好亓贤开口说话,赵昌一听是个少年的声音,还问什么嬷嬷的事情,压根没往心里去。
匆匆过去直奔察尔哈而去,
城门处没有什么遮挡物,两人只能站在城脚下用暗语交谈,赵昌穿的是便服,周围人见两人窃窃私语,只以为两位官员在聊天,压根没功夫听上一句。
叶棠棠的马车离城门脚下很近,在车里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别人听不懂两人的暗语,叶棠棠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尤其是那一句,“爷把自己关在屋里,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这几日清减许多。”
她向来心硬如铁,此时却不由心中一酸,不知为何想起两人初见时候的样子,那个满脸嫌弃的清贵公子,眉眼如画,一身锦衣俊逸风流,如玉如松如皎月。
后来,广济寺的庙会上,少年凤目含着碎星万千,为她带上鸳鸯扣,笑如芝兰玉树,眷恋缱绻,“戴了我的鸳鸯扣,就是我的人。”
往事一桩桩浮上心头,他笑容灿烂,他凤眸含霜,他故作生气,他狡黠机灵,原来她居然记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阵恍惚。
“棠棠。”耳畔似乎传来小皇帝深情的喊声,他笑着轻抚她的头发,在她唇上啄了又啄,“原来喜欢一个女子,是这样美好,我们今生今世都不要分开。”
暗暗叹口气,心中的酸涩很快被抛到脑后,玄烨,再见了。
少年的爱恋很快就会随着岁月而去,他自会有后宫佳丽三千,美人环绕子孙满堂,而她不愿成为固守紫禁城四角天空的奴隶,只想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们两人本就不是一路人,纵然白头偕老,也许最后终究会相看两厌,何必走到彼此都凉薄的境界,在只有少年心事怀春的时候分开,也许是最好的归宿。
随着城门吱呀一声打开,马车缓缓驶出京城,叶棠棠屏息静气,她终于离开了。
*
玄烨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每日行尸走肉般上朝,听一群大臣在下面不知所云,望着他们的嘴唇翕翕合合,他总会想到垂死的鱼,也是这般模样。
从那日见到那份信函,他觉得自己的命似乎也随着棠棠去了,他在湖边整整待了七天,木然的望着侍卫们在湖边搜索,从心里抱着一点希望到最终烟消云散。
熟悉水性的侍卫在水里反复潜下去浮上来,再潜下去再浮上来,皆是摇摇头,湖中有暗河,恐怕早就冲到遥远的地方。
而察尔哈也来禀告,并未有可疑的单身女子出城,他已经一一查探过。
那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尽管不想承认,可是眼前的事实摆着,他的棠棠不在了,他兹兹念念护在心里的海棠花凋谢了。
“与君相决绝,生死不相见,棠棠,你就这般恨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然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愿意见我。”
玄烨心神皆损,再也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晕厥过去,醒来已经是在乾清宫,太医令正在为他把脉。
“都滚出去。”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除了上朝哪里都不去,他听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来看望他,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听到赵昌支支吾吾编理由混过去,他却懒得开门。
玄烨曾经想过,他那么爱棠棠,若是有一天棠棠离开他怎么办,后来他不愿意去想这个,棠棠怎么会离开他?此时想来,原来竟然是这般痛彻心扉。
赵昌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小心翼翼,“皇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玄烨沉默不语,心中痛如刀割,那里空空荡荡,少了一块,似乎有个人在凌迟他一般,而后又将那千疮百孔的心,狠狠的扔在地方,一遍遍踩踏,直到绝望。
她那般毅然决然的投水,连个念想都没给他留下,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他那天不该那般绝情离开,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会把棠棠紧紧搂在怀里,告诉她,他只爱她一个人。
叹息一声,“去曲院风荷将她留下之物,全部搬来乾清宫。”
“是。”
衣裙、首饰以及各类贵重之物摆满乾清宫的内院中,琳琅满目熠熠生辉,每一件都是精致无比,是内务府精挑细选之物,放眼天下,也会有宫里最尊贵的人才能用。
玄烨心中痛苦万分,伸手轻抚每样首饰,海棠花玉簪,是棠棠戴过的,也是她最喜欢的,他伸手拿起玉簪,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
“赵昌,是不是朕对她不好,她才这般决绝。”
赵昌觉得自己怎么回答都不对,这就是个送命题啊,说好,叶主子投水连个迟疑都没有,说不好,那也是昧着良心,皇帝巴心巴肺的模样,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灵机一动,“皇上对叶主子自然是极好的,也许,这些好不是叶主子想要的吧。”
玄烨一震,凤眸幽邃望着赵昌,怒喝道,“那你说,她想要什么?”
赵昌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奴才该死,皇上饶命啊。”
玄烨冷哼一声,正想说什么,突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他伸手拿起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几十颗东珠,是之前命内务府给到的贡物,至于其中最大的两颗是自己以前从发辫上取下来,送给棠棠的东珠。
玄烨心中又是一酸,他忙闭了闭眼睛,将酸涩压了回去,心中突然一凛,不对劲。
“赵昌,将那日棠棠留下湖边的绣鞋拿来。”
赵昌觉得皇上怪怪的,忙拿来绣鞋,玄烨接过来仔仔细细打量,果然在鞋面上的海棠花芯中,有针线缝过得痕迹。
玄烨皱了皱眉,心中一动,内务府送去的绣鞋上,都会嵌上东珠,可是绣鞋上并无东珠,他在盒中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两枚晶莹剔透东珠,和绣鞋上的痕迹吻合。
他心中思索着,为何棠棠将绣鞋上的东珠拆了下来?难道是为了在湖畔边能够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镶嵌东珠的绣鞋闪着光太显眼,很容易被发现或者捡走?
玄烨眯了眯凤目,将整个事情理了理,棠棠故意投水诈死,让他在湖边找了又找,而她早已经逃之夭夭,棠棠那般聪明,想瞒过察尔哈出城,有的是办法。
可她为何要离开自己?她明明是喜欢自己的,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因为瓜尔佳氏的挑衅?不会的,棠棠不是那般嫉妒无知的姑娘。
除非~
除非那天在瓜尔佳氏的刺激下,棠棠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的家在江南,她不顾一切想要回家。
对,棠棠一定是往江南的方向去了。
如果去江南,从陆路走,她孤身一个女子如何行走?棠棠是个聪明的,那就只有雇用镖师保护,若是走水路,那就需要用到船。
“赵昌,命人去京城各个镖局和码头查探,近期有没有女子雇用镖师或者船只去江南。”
“是,皇上。”
第43章 人算不如天算
叶棠棠乘坐马车缓缓驶出京城, 沿着官道往江南而去,她掀开车帘望向窗外,虽然沿途依然是京城四周的风景, 可是在她心中, 她已经想象着江南的美好。
她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可是大学四年却不顾家人的反对, 死活去了南方读书,在江南烟雨小桥流水中, 诗情画意的渡过四年。
叶棠棠很喜欢江南的美景和美食, 心里默默想着第一站去江南的哪里, 要么去扬州吧,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此时的扬州经济极其发达,热闹又繁华。
不过,叶棠棠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明明她已经离开京城,但是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影依然围绕在四周。
她放下车帘, 望向车中的三人, 心里暗暗盘算, 若是到了扬州, 这三人应该怎么办?
按照她目前带的银票, 一辈子吃穿不愁, 还能在扬州买几个大宅院, 这几年她不打算开任何铺子,万一小皇帝查到江南,他总不会每一户人家都搜个遍吧, 只要她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总能避开小皇帝的耳目。
这三个人是忠臣之后,她虽说也养得起,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嫁妆和彩礼啥的也要她出吧,这就不道义了。
想了想问道,“不知三位家中还有没有亲戚?”
舒宁想了想,眼圈一红,忍不住就要落泪,勉强忍住道,“京城的亲戚已经被鳌拜悉数抄家,流放宁古塔,不过我有个嫡亲姑姑,是阿玛最小的妹妹,嫁在盛京,因为是嫁出的女儿,又远在盛京,并未受到牵连。”
叶棠棠觉得亲姑姑应该挺靠谱,继续问道,“那你们可有投奔的打算?”
舒宁一怔,投奔?难道说这个姑娘买他们不是为了给到什么莫须有的夫人,而是为了救他们出来?
她想了想故意试探问道,“嬷嬷您是说要把卖身契还给我们,放我们离开?”
叶棠棠没有丝毫犹豫的点点头,若是三人有亲戚投奔,她一定毫不犹豫给到他们卖身契,毕竟五两银子的卖身契和养一辈子比起来,开销要少得多。
舒宁垂下头默然无语,良久,抬起头望向叶棠棠,“嬷嬷,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棠棠有些惊讶,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不过应该是告诉她有什么亲戚吧,毕竟作为罪臣之女,这些事情还是要悄悄摸摸说,万一被镖师知道,传了出去,也许鳌拜会闻风而来。
她笑着点点头,“好。”
叶棠棠喊镖师停了马车,让她们原地待着,而后四人从后面车厢一起下了马车,去了旁边一个小河边,离开马车有些距离。
舒宁四顾无人,拉住亓贤和睦恬跪了下来,眼含热泪道,“亓贤,睦恬,你们快给救命恩人磕头。”
睦恬听话的磕了三个头,而亓贤望着叶棠棠那张俏丽稚嫩的脸,脸上烫了起来,耳尖有些发红,无论如何头是磕不下去。
叶棠棠吓了一跳,忙扶起三人,“干吗行此大礼,我也不是存心救你们,不过刚好遇到,打抱不平,苏大人为官清廉,鳌拜那个狗贼人人得而诛之。”
舒宁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更是钦佩,“嬷嬷年纪尚幼,就这般侠骨丹心,救我们姐弟三人水火之中,此等大恩,结草衔环必报。”
话虽听着舒服,总感觉怪怪的,年纪尚幼,叶棠棠忙走到河边对着河水照了照,不由瞪大眼睛,怎么脸上的妆容都没了?想到刚才舒宁为自己擦汗,恍然大悟,恐怕那个时候被擦掉了。
好在已经离开京城,倒也不是太担心。
叶棠棠笑了笑,“原来如此,因为从江南来京城路途遥远,所以乔装打扮一下。”
“可真像。”舒宁掩唇轻笑,“出城的时候,旗兵们都没注意到嬷嬷,我们沾嬷嬷的光,也没被他们发现,但是我可紧张了,以为鳌拜派人来追捕呢。”
想了想又道,“后来见旗兵只是盯着单身女子,方才放下心来。”
叶棠棠笑了笑,“是啊,只是探查单身女子,也许京城丢了什么格格。”
心中忽的一动,她明白自己为何一直觉得不安,刚才城门处搜查的察尔哈,她终于想起来是谁了,是之前小皇帝提到过的那个被鳌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兵部尚书察尔哈,而后被贬为步兵营统领,统管京畿内外所有的防卫,实权人物。
小皇帝竟然命令察尔哈在城门口巡查,只为自己这个已经死透透的人?绝对不可能,唯有可能是小皇帝也许猜到自己可能是诈死,此刻正想着混出京城,因此才会这么兴师动众。
心里一阵凉嗖嗖,小皇帝不会放过自己的。
叶棠棠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她还记得之前小皇帝问过她,自己是否记得家在哪里,她回答是在江南。
她觉得身体有些发软,连忙狠狠掐自己一下,快点冷静下来,倘若她是小皇帝会怎么办?
小皇帝一定会派很多人前往江南,四处捉拿她,这些人守在每一座城的城门,让她寸步难行,还有此时前往江南的官道上,也许已经被层层把守,她再走下去,简直就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