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书习字的时候,她在一旁红袖添香,他批阅奏折的时候,她会很贴心的奉上香茗,他心情不好,她一曲悠扬,让他忘却烦忧,他心情极佳之时,她又会跳上一首水袖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当真是只愿长醉不愿醒。
棠棠的见识也十分不俗,图泰教他时候,偶尔也会和棠棠说上几句话,只是简单地几句话,却十分启发他。
例如谈到西洋许多东西,棠棠会说西洋有这些东西,早晚会助长野心,大清也要有所防备,落后就要挨打,师夷长技以制夷。
玄烨想到沙俄的蠢蠢欲动,想到火器,心中一动,明朝的火器十分厉害,玛法时候,也造了红夷炮,只是入关之后,为了巩固政权,满人又忌讳汉人,于是火器的水平每况愈下。
谈到满汉时候,棠棠会说任人唯贤,不管满人还是汉人,当然是有能力者居上,玄烨虽然只是默默听着,但是见富察先生一脸惊讶,显然是心生敬佩。
有时候,他会想,棠棠真的只是江南的一个汉女?纵然是汉人的大家闺秀,也不像她这般见识广阔,学问渊博,然后他就不敢深想下去。
这一日终于到了京城,小皇帝觉得自己一刻也不想和棠棠分开,去求了苏麻喇姑,死缠烂打半天,苏麻喇姑终于答应,白日让棠棠去学规矩,晚上住在乾清宫的偏殿里,玄烨还不满足,又把学四个时辰规矩缠磨到两个时辰,终于心满意足放过被折磨得头晕眼花的苏麻喇姑。
太皇太后也被这个宝贝孙儿缠磨不已,刚到京城,还未休息几天,玄烨就来缠着她,说祖母答应棠棠进宫,他想现在就让舅父进宫,认棠棠为女儿。
太皇太后被缠得无法,无奈答应,“孙儿看着办吧,祖母累了,要休息几天。”
玄烨高兴,正想离去,太皇太后想到一件事情,“对了,和你的皇额娘说一声,她疼了你那么久,你啊,可别忘记她。”
“祖母,孙儿正要去见皇额娘,祖母和皇额娘的养育之恩,孙儿忘记谁,也不会忘记祖母和皇额娘。”
太皇太后抿唇一笑,“这小嘴甜的,也不知道和谁学的,你玛法和阿玛可从来不说。”
玄烨挑了挑眉,笑容十分好看,“玄烨只说给祖母听。”
“又诓祖母,和那个棠棠不说?”
太皇太后笑着见孙儿耳朵尖慢慢红了,心里居然觉得很快乐,看来那个棠棠还真是不一般,能把冷心冷情的孙儿,变成一个清朗明澈的少年。
玄烨得了祖母的吩咐,去了皇太后的慈仁宫,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是顺治皇帝的第二个皇后,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也是个苦命的人,虽然是皇后,没得顺治皇帝正眼相待,反而为了董鄂妃时刻想着废了她,好在死的早,她安安稳稳成为太后。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博尔济吉特氏从科尔沁嫁到大清那一年,也是玄烨出生的那一年,她是看着玄烨长大,因为无子,对玄烨特别疼爱,当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疼爱。
后来玄烨的生母去世,她和太皇太后以及玄烨祖孙三代相依为命,将所有的爱倾尽到玄烨身上,玄烨也对她十分爱重。
皇太后见玄烨来了,忙命人端上自己亲手做的补汤,“皇上,这些时候去盛京,人都瘦了,哀家熬了些红参乌鸡汤,你快喝些补补身体,你啊,要爱惜身体才是。”
玄烨十分喜欢皇太后,笑着道,“儿子最喜欢皇额娘的补汤,一定要喝上三碗。”
皇太后为他盛了一碗汤,有些烫,便用瓷勺有一搭没一搭的凉着,“凉凉再喝,咱们娘俩说说话。”
玄烨嗯了一声,凤眸含笑,“皇额娘,儿子有个事情要和您说。”
他将叶棠棠的事情说了一遍,眉眼含笑又带着羞涩,“皇额娘,棠棠以前虽然是婢女,儿子很喜欢棠棠,儿子想求皇额娘给她个名分,儿子想要让她入宫。”
皇太后十分疼爱玄烨,对他几乎百依百顺,见儿子高兴,什么奴婢什么身份她都不在乎,“这有何难,哀家和佟家说一声,给个名分,入宫后,哀家求太皇太后封她皇贵妃,等到废了瓜尔佳氏,立她为后又如何?只要玄烨喜欢。”
玄烨十分高兴,“儿子谢皇额娘,棠棠很是可怜,她原本应该也是大家闺秀,可怜不知为何从江南流落到京城,三月时候被人卖到鳌拜府上,沦为奴婢,好在儿子救了她,她又聪慧又美丽,儿子十分喜欢,皇额娘见了……”
当的一声,皇太后手中的汤碗落在地上,碎成几片,鸡汤洒落满地,玄烨忙拿出袖中的手帕,擦拭着皇太后身上的汤,担心的问道,“皇额娘没事吧,快传太医。”
皇太后忙制止他,笑着道,“无妨,刚才手指被烫了一下,手中打滑,汤碗掉落在地,让玄烨见笑了。”
此时,一群嬷嬷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片,玄烨见皇额娘手上并未受伤,一颗心才落下,“皇额娘无事,儿子就放心了。”
皇太后笑着挥挥手,“好了,快些去吧,皇额娘会和佟家说得,你放心吧,不会耽误你的心上人。”
玄烨见皇额娘答应,十分高兴,笑着离开。
玄烨眼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答应他和棠棠的事情,心里十分高兴,虽说即使太皇太后不答应,他也一定会娶棠棠入宫,但毕竟有两位老人家的点头更好。
这些日子棠棠也不像往常,对自己温柔体贴,心里更是像吃了十全大补丸,喝了千年峰蜜水,即使朝堂上时刻见到鳌拜讨厌的嘴脸,也不像以往那样恶心。
这一日,他正在批阅奏折,想着傍晚要带棠棠去湖上泛舟,顿时心思已经飞了过去。
赵昌匆匆进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皇上,奴才有事禀告。”
小皇帝一惊,“是棠棠?”
赵昌摇摇头,咽了口口水,“皇上,您以前让奴才追查卖了叶主子的那个年轻读书人,原本一直找不到人,今个突然在客栈出现,被暗卫们抓了起来,关在暗房里。”
不是棠棠出事,玄烨松了口气,皱了皱眉,这个该死的狗东西卖了棠棠,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一定要狠狠处置,不过在此之前也许能问出棠棠的身世。
“可询问他是怎么拐带棠棠?”小皇帝冷哼一声。
赵昌突然沉默不语,脸上血色尽褪,垂着头不敢说话。
玄烨一怔,恐怕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赵昌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趴在地上颤声道,“皇上饶命啊,那人说……那人说叶主子……叶主子是与他一起从扬州私奔到京城的。”
第63章 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玄烨一怔, 似乎没听清楚一般,语气淡淡的又问一遍,缩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握拳, 握得死死地, 指甲掐在手心中,也未察觉。
“再说一遍。”
赵昌觉得项上人头仿佛溜溜达达奔向远方, 再也不属于自己,他咬紧牙关, 颤抖着又重复一遍, “他说和叶主子是从扬州私奔到京城。”
小皇帝沉沉凤眸中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低头依然批阅着奏折, 就在赵昌以为自家主子爷是不是压根不在乎的时候,玄烨语气平静的问道, “告诉朕怎么回事。”
赵昌擦了擦额头上的涔涔冷汗,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小皇帝。
原来当日镶黄旗的包衣买下叶棠棠献给鳌拜,只说是江南来的兄妹, 哥哥是个年轻的读书人,因为某些原因将妹妹卖掉, 签了卖身契, 趁着妹妹昏迷, 将妹妹抬到鳌拜府邸。
赵昌派人查了数日也没查到这个年轻的读书人, 后来也就罢了, 没想到这一日竟然在客栈遇到这个读书人, 更不曾想到, 其中居然有不为人所知的内幕。
原来叶棠棠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读书人是隔壁教书先生,两人相识后渐生情愫, 只是叶老爷根本不允许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教书先生。
后来,两人一合计决定来京城,教书先生想着先谋个生计,然后在参加科举,若是自己有个功名,叶老爷一定会成全自己和小姐。
没想到,两人刚到京城,叶小姐就因为美貌被那个包衣看中,想献给中堂大人。
包衣绑来教书先生强逼他签叶小姐的卖身契,教书先生不从,包衣几乎将他打死,后来趁他晕厥强按指印,然后扔到了乱葬岗,好在后来有人经过,将他救起,整整休养了几个月,才捡回一条命。
这个教书先生身体刚好,强撑着就去了两人当日投宿的客栈,询问叶小姐的去向,掌柜的自然不知,两人争吵起来,被赵昌的人发现,关入暗房。
原来竟是这样,玄烨觉得眼前一黑,他设想过棠棠种种凄惨身世,想过要带她去江南寻找自己的身世,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他说的可是真话?你可去查过?朕不许他冤枉棠棠。”玄烨咬牙问道,心里又酸又涩,痛苦地像是有人一刀捅在心上,然后又重重撒上盐。
赵昌垂下头,“奴才不知,奴才去查了个底朝天,抓了那个包衣,严刑拷打后,他说了实话,确实与教书先生说得无误,奴才又走访了之前住过客栈的人,他们都可以作证,叶主子……”
“不许叫她叶主子。”小皇帝的语气像是万年冰川,冷寂荒凉的没有半分人气。
赵昌忙改口,“是,叶姑娘当日确实和那名教书先生一起来到客栈,两人言行举止很亲密,后来有一天,这两人突然不再出现,众人以为他们离开京城,也就没当一回事。”
原来如此,难怪他当日听了包衣的话觉得很是蹊跷,原来是巧取豪夺,难怪棠棠会自杀,恐怕是心死万事皆休,不愿意再苟活于世。
玄烨身体晃了晃,他不想相信这一切,可是眼前的事实又容不得他不相信,他想告诉自己棠棠是爱他的,可是事实却是,棠棠以为那个教书匠抛弃她,签了卖身契,为了他失望自杀。
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叶棠棠的投水自尽以及失忆都是欺骗他,那之前上吊后忘记所有是不是也欺骗他?只是为了利用他离开鳌拜府邸,利用他为她取回卖身契?
这个念头像是毒蛇一般在他心里盘来盘去,搅得他心神皆损,那他算什么,替代品?利用品?还是将心捧到她的面前,却被她嘲笑践踏的傻瓜?
赵昌见皇上脸色煞白,那双傲世天下不可一世的凤眸,此刻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只余一片猩红,像是落寞黄泉上开满红色的彼岸花,那么艳绝天下的红色,唯有荒凉。
“主子爷,您没事吧?”赵昌的声音带着哭腔,主子爷万万不要伤了身体啊。
“朕去见见那人。”小皇帝似乎废了很大的力气,好半晌才从中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赵昌引着小皇帝去了暗房,从墙上的小孔望进去,外面可以将里面看得清清楚楚,而里面却看不到外面。
那是一个长相十分俊秀的青年,不过弱冠年纪,五官精致俊俏,盘膝坐在稻草堆里,却是不卑不亢,从容疏朗。
玄叶心中更是一沉,若是这人是个无赖,那他还可以自欺欺人,棠棠是被他所骗,可是这个弱冠青年举止秀雅,并非无耻下作之人。
他的心瞬间凉了,赵昌见主子爷一脸颓丧,便进去问清楚,也许是误会呢?
玄烨负手立在外面,听着里面得声音,心中痛苦至极。
偏生青年的声音决绝有力,“我和叶姑娘情投意合,得呈比目何辞死,原作鸳鸯不羡仙,若不是你们强抢民女,我们早已成婚,我要去官府告你们,把叶姑娘还给我。”
赵昌擦着冷汗走出来,“主子爷,这个书呆子把我们认成那个包衣的人,他有个叶姑娘给的信物,我拿来了。”低头补充一句,“他名字叫宋为旭。”
玄烨接过赵昌手中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朵十分美丽的海棠花,绣了两个字为旭,叶棠棠也有个一模一样的,上线绣着棠棠,他曾经见到过,原来竟然是定情信物,原来她喜欢的竟然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
而他对她却是痴心一片,百依百顺,甚至原谅她的欺君之罪,真是踏马的好笑。
玄烨将荷包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低声吩咐道,“将睦恬说得那家客栈和镖局,也给朕查清楚。”
一日后,赵昌战战兢兢将所有的查探折子放在皇上的御桌上,玄烨脸色平静,将折子看完,勾唇笑了笑,笑容凉薄冷酷,“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他大步去了乾清宫的偏殿,叶棠棠正在沏茶,见到小皇帝面无表情进来,笑着为他奉上一杯茶,“云熙,尝尝看,上等碧螺春,用的是花上的露水沏茶。”
玄烨并未接过茶盏,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叶棠棠,凤眸含着阴冷,“可还记得这个?”
原主的东西原就少得可怜,叶棠棠都压在箱底,她跑路时候带的都是值钱细软,这个荷包隐约有些印象,记得原主似乎也有一个。
“似乎有一个吧,不太记得了。”叶棠棠实话实说。
听在玄烨的耳朵里,却是诡辩狡辩和胡扯八道,阴鸷的眼神紧紧盯着叶棠棠,冷声道,“荷包记不得,为旭还记得吗?
叶棠棠一怔,这个是什么鬼?她哪里记得这个为旭是什么?听起来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纠结犹豫的眼神,看在小皇帝的眼中,却是叶棠棠对那个叫为旭的青年依然旧情难忘。
他的心又冷又酸又涩,像是浸在三九寒天的冰水里,嶙嶙的痛,痛得他用手紧紧捂住胸口才能忍住钻心的痛苦。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对他的虚情假意以及虚与委蛇,都是为了利用他重获自由,然后她得到自由,便不顾一切去找这个男人,甚至不顾他的死活。
他是天子啊,居然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乌黑的凤眸闪烁着琉璃般奇异之色,伸出手指狠狠捏住叶棠棠的下巴,将她的脸扭向自己,他力气极大,叶棠棠不由痛呼一声,小皇帝却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还假装失忆?还想骗朕?陈嬷嬷,你这个化名很好,只是却骗不了朕。”
叶棠棠虽然知道小皇帝可能知道自己假装失忆,此时听到他的质问,又听到他将自己的化名说的清清楚楚,吓得魂飞魄散,小皇帝知道自己假装失忆,这是想和自己算账,可是他不是打算不追究吗?忙解释道。
“玄烨,你听我说……”
“闭嘴,朕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小皇帝眼圈泛红,深邃的凤目敛着冰霜,“朕问你答,敢再说半句谎话,朕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