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我亲手害死了她…”子书重明垂下眼,“害得她神魂俱灭,连轮回也不得入…”
谢微之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他爱的不一直都是桃夭吗?而且,她活得好好的,何来什么神魂俱灭?
不过这些话显然不能问出口,谢微之唯一的期望,就是子书重明吃完了这顿饭赶紧走人。
过往已成云烟,实在不必太多介怀。
子书重明收敛了情绪,看向谢微之的眼神很是柔和:“你生得那样像她,实在是一种缘分。”
谢微之假作羞怯地低下头,心中不断叹气,一定要捂好了自己的马甲,绝不能被发现!
厅中再次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符尊稍坐,我去帮哥哥打打下手。”谢微之实在受不了,俯身行礼,快步退了出去。
她快步走到小厨房中,抬手弹出一个禁制,这才怒道:“萧故,你有没有义气,竟然留下我一个人!”
有了这禁制,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话被人听见。
萧故正拿了把刀刮鱼鳞,闻言笑道:“怕什么,那位符尊又不会吃了你。”
谢微之翻了个白眼:“要是被他发现了我的身份,比要吃了我还可怕。”
“那可是上阳书院大师兄,文圣亲传弟子,你若是抱上他的大腿,以后岂不是吃穿不愁?”萧故调侃道。
谢微之随手拿了一瓣蒜扔他:“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如何?”
“不了不了,我对他没兴趣。”萧故婉拒。
“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就好。”谢微之轻声说了一句,声音散进风中。
夜色降临,主厅桌上放了四五道菜,全是鱼,清蒸鱼,红烧鱼,糖醋鱼…
下午萧故在溪水里捞的几条鱼,没有一点浪费。
萧故又拿出一坛酒:“菜色简薄,还请符尊见谅。”
“没有,很好。”子书重明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尝了一口道。
萧故笑笑,又为他满上一盏酒:“符尊,来,喝酒。”
谢微之坐在子书重明右侧,埋头苦吃,强行让自己忽略他若有实质的目光。
子书重明接过酒盏,向萧故拱手一礼,随后将其一饮而尽。
也不用萧故再开口,他主动抓起酒坛,为自己满上酒,一杯接一杯不停饮下。
没用多久,子书重明脸上便浮上一层薄红,醉意醺然。他没有用灵力驱散酒气,竟是就这样喝醉了。
“微之…对不起…”子书重明半趴在桌上,口中断断续续地说。
萧故看了一眼谢微之:“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放他就在这里睡一晚吧?
“这该你来解决啊,哥哥。”谢微之特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站起身就要离开。
但下一刻,子书重明抓住她的左手。
“微之…别走…我好想你…”
谢微之冷静地从他手中抽出手:“符尊,你认错人了。”
她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好像面对的真是一个陌生人。
恰在此时,门被敲响,萧故和谢微之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谁会来这里?
谢微之主动走出主厅,打开了院门。
门外是一个绝色女子,似乎连月光也特别垂怜她,温柔地落在她肩上。
桃夭面上没有任何笑意,她看向谢微之的眼神堪称冷漠:“重明可是在这里?”
她态度冷淡,谢微之自然也不会多热情:“他来蹭饭,喝了两杯,现在醉了。你来得正好,快将他送回去。”
“什么?!”听到子书重明醉酒,桃夭柳眉横竖,推开谢微之就向内走去。
“重明?”桃夭凑到子书重明身边,轻声唤了两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抿了抿唇,扶起子书重明向外走去。
看见门口的谢微之,桃夭冷声道:“重明对你的态度特殊,不过是因为你和一个死人生得相像罢了。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借此从重明,从上阳,得到什么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说完,也不等谢微之回答,扶着子书重明径直离开。
“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你啊。”萧故走到谢微之身边,挑眉笑道。
谢微之懒懒道:“她讨厌我,与我有什么干系?”
真是奇怪,她以为他们应该早就结成道侣了,但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他当年不是喜欢桃夭么,怎么现在又仿佛对自己情深不悔?
谢微之摇摇头,反正同她没关系,他们两个人的故事,从始至终,都和她没关系。
第26章 2.15[大修],建议买……
弯月如钩, 从湖面吹来的夜风带来几许萧瑟的凉意。
屋顶上,谢微之独自坐在风中,手里拎着一坛酒,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这时候,她的眼神才叫人觉出一股不合年纪的沧桑。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萧故从屋脊后探出头来, “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翻身坐到谢微之身边:“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只会越喝越清醒。”
“何来什么愁?”谢微之笑了一声,“不过是见了昔日故人, 心中有几分唏嘘罢了。”
深夜的上阳书院很安静,树梢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两人一时无言。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谢微之吗?”一片寂静之中,谢微之突然开口。
“在我拜入师父门下前,我叫十一。”
“十一月的十一。”
“后来拜入师父门下,他为我批命,说, 我这一生,轻若飘蓬,微之渺之。于是我便有了名字,随师父姓, 叫谢微之。”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名字, 没有任何祝福意味, 而是高高在上对人命运的判决。
“我一向觉得, 所谓命运,从来不是必然。倘若所有人的命运都从一出生就注定, 那未免太没有意思了。”萧故挑眉,笑意带着几分狷狂。“就算真的有所谓命运,我也不会信。”
“我也不信。”谢微之向他举了举酒坛, 饮下一口酒。
所以不管多么艰难,她都活到了现在。
萧故望着天边弯月,感叹一句:“今夜很适合听故事。”
“想听故事?”谢微之转头看向他,唇角微微勾起。
萧故对上她的目光:“看你愿不愿意讲。”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说的。”谢微之叹道,“这只是个很无趣的故事。”
子书重明和谢微之的故事,算不上多么跌宕起伏,也谈不上如何爱恨交织。
当时的子书重明,还不叫子书重明,他有一个寻常到不起眼的名字,清风。
一切的开始,不过是谢微之在离开凌霄剑宗当日,在剑宗密林中救下了一个不过炼气三层的小书生。
小书生出身凡世,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冬日飘着大雪的街头,好在有个无儿无女的老书生心善,将他捡回去作孙儿养大,这才活下一条命来。
小书生长到十岁,遇上个江湖骗子,花言巧语用一本翻得起毛边的剑法换了他身上所有铜子。
一根筋的小书生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个骗子,反而正正经经地按照那本剑法练了五年,终于引气入体。
到了十七岁,老书生死了,小书生便离开那个空荡荡的家,去寻他的仙缘。一路跌跌撞撞,终于进了修真界。
听说修真界最擅长使剑的宗门便是凌霄剑宗,小书生便不远万里前去拜师,却误入剑宗山脚密林,被一只灵兽追得满林子乱窜。
谢微之听到高呼的救命声,上前查看,顺手将他救下。
“炼气三层也敢进密林,你恐怕连最低阶的灵兔也抓不住。”谢微之懒懒地看着他,眼神倦怠,衣角血迹已经转为暗红。
“多谢前辈相救!”小书生狼狈地站起身,向谢微之深深施了一礼。
谢微之没说话,她那时实在没有心情同人多说什么,径自向密林外走去,小书生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前辈,你好像受伤了,要不要我替你包扎一下?”
“不必。”
“前辈,你是凌霄剑宗的修士吗?”
“不是。”
“可是你好厉害,我将来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
谢微之停下脚步:“这里已经安全了,别再跟着我。”
小书生呐呐哦了一声。
谢微之没再理会他,慢慢向前走去。
身上每一寸经脉都因为涌入过大量灵气而刺痛,金丹破碎之后,她本来不该再动用任何消耗太多灵气的术法。
值得么?
谢微之也问自己,她不知道。
可如果不能得到答案,她永远也不能放下明霜寒。
谢微之捂着心口,喉中腥甜,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天地在这一刻仿佛旋转起来,她最后看见的景象,是皑皑白雪落在松柏之上。
谢微之失去了意识。
睁眼的第一瞬,是繁星闪烁的夜空。
“前辈,你醒了?!”小书生凑上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惊喜。
“你吐了好多血,吓死我了。”小书生碎碎念,“还好我身上带了一瓶回春丹,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谢微之起身盘坐,内视自身丹田,小书生那瓶回春丹还算及时,在她昏迷时控制住了在丹田之中肆虐的灵力。
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颗丹药服下,谢微之慢慢运气调息,半个时辰后,当她再次睁开眼,正好对上小书生亮晶晶的双眼。
“前辈,你好些了吗?”
谢微之淡淡嗯了一声:“你怎么还没离开?”
“前辈的伤还没好,我怎么能走?”小书生郑重其事地说,“爷爷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前辈救了我,我该以身相许...”
“不不不...”小书生涨红了脸,“我是说,前辈伤得这么重,我得照顾你的。”
谢微之看了一眼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剑:“我要离开凌霄剑宗,至于你,应该是来凌霄剑宗拜师的,难不成你要跟着我走?”
“前辈怎么知道我是来拜师的?”小书生惊讶道,他挠了挠头,又说,“我可以等前辈伤好之后,再回来拜师。”
“凌霄剑宗三年才收一次徒,三日后便是入山门考验,你若是随我离开,今年便没有机会再入凌霄剑宗。”谢微之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小书生笑得毫无阴霾:“那就再过三年再来吧。”
“随你。”谢微之冷淡道。
她连自己都顾及不了,如何顾及别人。
天明之后,谢微之带着重伤的身躯,一步步地向凌霄剑宗相反的方向行去,那个小书生就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他会捧来烤得勉强能入口的烤肉,清冽的甘泉,会在小雨天为她举上一片大叶子挡雨,他连筑基之后修士就能辟谷的常识都不知道。
谢微之寡言,便越发显得小书生多话,从他自己口中,谢微之知道了,原来他不过是个凡人,侥幸练了一本剑法,入了修真的门。
五年引气入体,如今才不过炼气三层,这样的天赋,实在差到了极点。
离了凌霄剑宗,谢微之并没有目标,便走到哪里算哪里,谁知半月之后,遇到一散修劫道。
虽然那散修不过金丹中期,但谢微之重伤未愈,交手之间完全处于下风,炼气三层的小书生更是帮不上忙。
“走!”谢微之挡住散修攻击,高声对小书生道。
小书生面色惨白,似乎被吓得不知如何反应。
“滚啊——”谢微之怒声道。
小书生反应过来,咬着牙向远处逃去。
不用多久,谢微之本就损伤的经脉剧痛,招式越发不济,最终一个疏漏,被散修打落在地。
她一身白衣染上半身血红,倒在地上似乎无力还击。
散修收了法术,有些志得意满地走上前,矮身打算直接要了她性命,就是那一刻,奄奄一息的谢微之从血泊中暴起,袖间匕首刺向散修要害。
散修神情一凝,后退躲闪,下一秒他得意的表情停滞在脸上。
他缓缓倒下,露出身后小书生苍白的脸色。
握着长剑的手微微发抖,小书生勉强地冲谢微之露出一个笑。
“这个土遁...用得不错。”谢微之说完这句话,闭上眼。
她有些隐隐庆幸,之前随手在小书生的灵剑上刻下了几道加持的符文,最终却救了自己的命。
小书生背着谢微之,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山中一间荒废的茅草屋。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谢微之在这间茅草屋中,休养了足足三月。
同生死共患难,她对小书生的态度终于软化,养伤之时还指点他剑法一二。
可惜小书生在剑道上的天赋实在是谢微之生平仅见的差,她努力过几次之后,终于无力放弃了。
知道自己天赋很差,小书生也没有露出多少灰心丧气,百年之内筑基,他就能再活两百年,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在凡世见过最长寿的老者,也不过百岁而已。
寿命只剩不到三百年的谢微之笑笑,这话说得也不错。
山中养伤的日子很是无趣,忽有一日,谢微之见他取了黄纸点朱砂画符,一气呵成,未曾动用丝毫灵力,符上也有隐隐灵光闪烁。
小书生生在凡世,眼见大雪封山,到了冬日,知道这是要过年了,亲自在房门上写了个福字,也算添些喜气。
那个字上,隐隐有灵光闪烁。
“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不适合学剑?”
“你是天生的符修。”
小书生茫然地看向谢微之。
谢微之不是符修,但也学过一点,她本就学得很杂。不过引小书生入门,是完全足够了。